吃過晚飯，雪蓮的母親坐在客廳裡，翹著二郎腿，抽著煙，看著電視。雪蓮把廚房裡收拾清楚過後，就坐在她母親旁邊，說起了紅衛兵的事。
她母親聞言，神色大變，歪著頭，驚恐地朝門口連連張望，並叫雪蓮把門窗都給關嚴了，嘴裡不住地嘟囔道：「你個作死的，誰叫你在我箱子裡亂翻？」
待雪蓮關好門窗坐定後，她母親心有餘悸地吐了幾口煙霧解釋說：「我以前是當過紅衛兵，那都是瞎鬧！一群年輕人到處燒啊砸啊的，有時你回過頭來望望他們，他們的眼睛就跟瘋子的差不多，很嚇人的。真的，瘋子，瘋子，全都是一群瘋子！只要是好的東西全都砸掉，說是砸爛封資修！我家裡原來有一個很好看的雕花桌子，非常沉實，一個人休想搬得動，是祖上留下來的，疑心是紅木做的。也被他們砸的稀巴爛，你還得在後面跟著砸，砸的人真是心疼哦。
還有一次，他們跑到一個老先生家裡，對老先生又推又搡，叫他把書統統都給交出來，燒掉！那老先生望著一本本被火燒燬的書籍，伸出手，想抓，卻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一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滾，看著真讓人心寒啦！那書就是他的命啊，作孽哦！那些人中，數我還讀了一點書，有人甚至還不識字，他們哪裡懂得那書的價值，若留到現在，恐怕也成古董了吧。」
雪蓮插嘴道：「那你為什麼不勸勸他們呢？」
她母親吐了幾口煙霧回答道：「想瞧死哦，那個時候，誰敢說上一句話，別人叫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稍有不慎，就被打成革命階級敵人，給你扣個大帽子，揪出去批鬥。就算被批鬥，你也不能叫一聲冤，免得讓家人受牽連。你可知道世上最嚴厲的刑罰是什麼？那就是誅連九族！你想想，那麼多人為你一個人而死，比自己死了還難受。」
雪蓮問：「那你過去批過別人，打過別人了嗎？」
她母親笑道：「我哪有那個權力啊，紅衛兵也是分等級的，我們只是跑腿的，最後我發現這純粹是一種錯誤，大家都在亂搞，我就偷偷溜了回去，借生病不跟他們一起瞎鬧了。」
雪蓮沉默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說：「怪不得書上說，**，是非混淆，黑白顛倒，足以讓中國倒退了幾十年。」
她母親掐滅了煙頭，扔在陽台旁的撮箕裡，抱著雙臂，像個哲人一樣地說著話：「小人謀食，大人謀權！**比火燒慶功樓還要殘忍，所謂不毒不丈夫！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想想那麼多的將軍元帥被折磨致死，還是做一個平民百姓比較安穩。」
雪蓮聽著心裡很反感，她母親經過了許多磨難，卻形成了這樣的人生觀。在平時，動不動也是「人是動物的棺材啦。寧肯我負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負我啦。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啦。」等等，哪怕是自己的母親，她有時聽了也很害怕。
吃了很多苦的人，她的心腸要麼變得太軟，要麼變得太硬。雪蓮覺得她母親的心，冷硬的像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