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的年華還留著嗎 第2卷 56
    那天我去了醫院。才發現青萱的病房已經給轉移了。青萱看上去似乎神色好多了,她居然還很有興致地看起了小說。身旁的醫療設備也明顯減少了,我不懂那些,但總覺得這應該是一種慢慢減輕的狀態。手術成功,然後康復,再出院。一定是那樣的。

    「你來了。」她放下手中的書,還是朝我笑。

    「嗯,手術怎麼樣?」

    「很成功啊,就是很疼,儘管打了麻醉。」

    「那就好。」我欣慰地笑了,「那麼,多久可以出院?」

    「快了吧。」她說著又將手中的書替給我,我一看,居然是海子的詩集,「來,念詩給我聽吧。」

    「你不是愛那個茨維塔什麼來著嗎?怎麼又改讀海子了……」

    「是茨維塔耶娃。你認真點好不好,要說幾遍才能記住啊。」青萱居然有些生氣了,「讓你念你就念,我現在想睡會兒了。」

    女孩閉上了眼睛。我隨手翻閱,發現除了課本上學過的那首《春暖花開》外,其餘幾乎全是很絕望的文字。我很想問為什麼一個大病初癒的女孩要去看這種臥軌自殺的人寫下的東西。但這會青萱已經安靜下來,她入睡得非常快。每次都這樣,一個人時會害怕得睡不著,當我出現了卻又顧不上說話就閉上了眼。

    而我花了好久才找到了一首相對溫和點的——《日記》。也不確定自己讀懂了沒,但從字面意思看大概是作者寫給姐姐的一封信。當結尾處念道,「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時我居然被感動了,並很矯情地將其擅自改動了。我說:青萱,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可女孩並沒聽到,她已沉沉睡去。

    之後的那些天,我都有堅持去陪青萱。給她念詩,又或者陪她聊些有的沒的。可每當我問到何時出院時,她都只是笑笑,說快了快了。有時她甚至會喪心病狂地告訴我,其實她都不想出院了,她覺得這樣挺好,每天都能安靜地不去想任何事,然後一睜開眼我還在身旁。睡著前,有人給她念詩。

    我聽後恨不能拿起海子的詩集往她頭上砸,一見她依舊蒼白到令人心疼的臉才忍住了。我說,青萱同學你做人要厚道,不能太自私了。這些天裡我累死累活履行了一個做男朋友的責任,可是連半點做男朋友的特權都沒享受到,哪有這樣的啊。農民工工資現在還不能拖欠呢。你還是快點好起來補償補償我吧。

    青萱剛想說什麼,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怎麼搞的,不是已經治好了嗎?我剛也就說說,不想出院用不著這樣威脅我吧,也太捨得下血本了。好了好了咱們不出院了不出院了……」

    我嚇壞了,一邊拿紙巾一邊喊醫生。

    青萱揮揮手,「沒什麼的,正常。手術完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好。」

    我這才稍微鎮定了一點,「那現在怎麼辦?繼續給你念海子?」

    「不用了。要不,你給我根煙吧。」

    「你腦子沒壞吧,還想抽煙……」

    「就一根。我都好久沒抽過了。」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不行。」

    「那一口。」

    「不行。」

    「求你了……」

    那晚,我終究沒能敵過她的執拗。我想我不能和一個病人去爭論什麼,哪怕這明明是在傷害在放任,因為看到她失望會比什麼都讓人難過,而這種難過本身就是一種罪惡。我無奈地掏出煙偷偷點燃,給她吸上一口再趕忙掐滅了。這會她被嗆得不行,咳嗽起來。我轉身去給她倒水,心裡暗自發誓:顧小離你聽著,如果她再有什麼任性的要求絕不能退讓了,哪怕你有多麼難受都不能了明白嗎!

    青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離,你知道麼?這樣就終於湊滿一包煙了。」

    身體僵住了,從杯沿溢出的白開水就這樣流過我的手指,怎麼也停不下來。

    暑假才過了三分之一,高考成績就出來了。

    打死也沒想到的是,那所二本學校公佈過的錄取線,我上了。當媽媽瘋子一樣拿著報紙跑過來摟住我時我正刷著牙,然後一口牙膏泡沫吐了出去,濺她一臉。媽全然不顧一把抹掉,繼續嚎叫地在客廳跑了三個圈再衝出了家門,開始滿大街小巷地宣傳了。千萬別小看了這所破二本,對我們家而言它就像當年國足打進了世界盃一樣令人興奮不已。

    然而幾分鐘後當我洗臉時,褲袋中的手機又響起了。我一看是條簡訊。茄子說:我知道你不信。並且原因也有些複雜。但是真的,那所一本我似乎過了。

    我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

    以前老覺得世界很瘋狂,那都是說著玩玩。但這一次還真是有夠瘋狂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嗯,沒有做夢。用力拍了下,確定沒做夢。最後還是覺得不妥當,一咬牙,抓起臉盆往自己腦袋上磕去——然後我相信了。

    那天晚上茄子跑來找我了,不過進門前先被我那個熱情到暴走的老媽摟著猛親了一番才算放行。茄子抹著一臉口水推開了我的房門,我連忙替我媽道歉,「哥們,讓你受驚了。」茄子反倒無所謂地攤攤手,「可以理解,我媽今天高興得都抱著鄰居家的薩摩耶在親了。」

    兩人面面相覷,笑了。

    茄子將手中沉甸甸的購物袋丟在地板上,罐裝啤酒瞬間像散亂的積木一樣滾落一地。接著他撿起一瓶拋給我,「來,今天陪我好好喝一晚。咱們不醉不歸。」

    「少來啦,就沒見你醉過。值得這樣開心麼?」

    「其實我倒不是多開心。不就一所大學嗎?」茄子絮絮叨叨地說著,我甚至感覺他的眼裡藏著少許哀傷,這還真不像他了。「我只是覺得咱們多久沒好好喝過一次了。這些天裡我滿腦子都是高考,逼著自己學習學習,忘記一切……總覺得,都快變得不像自己了……總之,你就陪我喝一次吧……」

    那個沉默不長。我並沒想過要拒絕,只是不清楚該以怎樣的姿態來接受眼前好朋友的邀請,因為此刻他是那樣憂傷,憂傷得讓我這十幾年的好朋友都覺得陌生了。大概經歷了太多的我們都變了,剛想開口答應,手機卻事先打破了沉默。我趕忙接起。

    「喂。」

    「小離,過來好嗎?我好怕……」青萱的聲音微弱又膽怯,還真是第一次。

    「嗯,馬上來。」

    掛斷電話後我看向茄子,他微微瞇著眼無奈地笑了,「快去吧,她更需要你。」

    「下次再陪你喝吧。」我說著開始收拾東西。

    「嗯,下次。」他點點頭。

    趕去醫院的一路上,我腦海裡總是浮現出青萱的臉。其實自從手術後我越來越感覺青萱變得平靜,平靜到醒來和睡去的狀態彷彿差不多了。她總是醒來後看著我笑,然後再不經意間又疲憊地睡去,老實說我甚至感覺不到康復的生機——白血病遠比想像中的更難纏。

    而我所擔心的是,自己陪在她身邊的時間還有多長?因為我並不知道易止水什麼時候會膩煩我這條狗,然後踢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當自己雙膝跪下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裡就沒有多少選擇了。

    趕去後才發現她的病房又換了。在門口我撞見了主治醫生。醫生摘下眼鏡,不緊不慢地解釋著,「病人手術後還沒完全恢復,情況不是很穩定,剛我們進行了一番緊急治療,現在好多了。不過還是先轉入這裡,方便觀察。」

    「那麼我可以進去了?」

    「嗯,可以,她現在狀態很清醒。」

    「謝謝醫生。」

    「不客氣……」離開前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多陪陪她。」

    我顧不上回答焦急進去了。

    這間病房相對蔽塞很多,燈光也暗淡極了。而羅列在床前的醫療設備更是繁多複雜。青萱單薄的身體就這樣被團團圍住,我甚至一時找不到靠近她的位置。這會她閉上的眼睛微微顫了下,睜開了。她知道我會來,並一直在等。

    「小離,是你嗎?」

    「嗯,是我。剛醫生跟我說你情況還是不穩定……」

    「沒事的,一個人呆著很害怕,然後胸口就突然難受起來。」

    「別怕,我這不是來了。」我將手伸進被單,握緊她的手才發現真冷。沉默了會我又試著找找話題,「對了,青萱,今天成績出來了。我2本線過了……」

    「是麼,太好了……」

    「嗯,更離譜的是茄子填的是一本,居然也過了。雖然以前就覺得這丫很有天分就是缺少努力,但當他今天告訴我時我還是覺得像在做夢……

    青萱,你有沒有在聽?「

    「嗯,在聽呢。」

    「然後他今晚本打算找我喝酒慶祝的,不過那會兒你剛好來了電話……」

    「對不起,早知道就不該打電話給你了。」

    「沒關係,又不是沒機會了。」我無所謂地笑笑,「等你出院了,大家再一起喝吧。」

    「可是,總感覺茄子才是最需要人去愛吧。以前大家在一起時我們似乎總是很少去關注他,他反而還會很善良地去在乎大家的感受……」青萱還是很在意,微微側頭看向我,「我真的不應該找你,對不對?應該讓你和茄子一起的……你快回去吧,我沒關係了……」

    「不行,哪有你這樣使喚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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