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的年華還留著嗎 第1卷 30
    星期一,早自習。

    茄子給我帶了份豐盛的早餐,算是昨天打檯球時放鴿子的賠罪。雖不打算原諒他,早餐還是欣然接受了。我掰開一次性筷子,肆無忌憚地在早自習上吃起來。結果被值日的學生會幹部當場抓獲,扣了操行分。不過面對那個像在開罰單一樣的學生會幹部我絲毫不為所動,我在意的是:「同學,今天星期一,不是蘇冉沫值日麼?」

    「她今天沒來?」

    「幹什麼去了。」

    「她家裡打電話給老師,似乎是請了病假。」

    很微妙的,一種預料之中卻還是承受不起的力量掏空了我胸口。然後是微小的崩塌感,像是被人不停地踩踏,一塊一塊地下陷著直至滿目瘡痍。待到學生會幹部轉身後我繼續端出早餐,大大方方吃起來。因為真的很難受,哪怕沒有了味覺,還是希望有東西能將身體塞滿,塞得更滿。

    「小離?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啊,很好啊。」

    「你的臉色怎麼了,都紅了。」

    「這叫精神煥發。」

    「咦,怎麼又黃了。」

    「防冷塗的蠟。」

    「可是,好像又綠了……」

    「大爺的你當是紅綠燈啊,還有完沒完?」我抓起一本書扔過去,「一會我逃課,老規矩,你幫我應付下老師。」所謂老規矩就是,下課後將我的課桌搬到男生寢室藏起來。這樣老師一眼望下去就像沒有人缺席一樣。

    「那你去哪?」

    「我還不知道。總之,得先逃課……」我將MP4、煙、漫畫、雜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往書包裡塞,「對了,你那輛破自行車的鑰匙,借我。」

    半小時後當我站在蘇冉沫家的別墅庭院前我都覺得這一切很不可思議。摁響了門鈴,幾分鐘後迎接我的是伯母。她認得我,很快打開了鐵門。

    「伯母好。那個,聽說冉沫病了,我是代表老師和同學們來探望她的。」

    「你是上次那個來修電腦的顧小離吧。這樣啊,來,快進來……」隨即,她將我領進客廳,沒看到冉沫,先是坐在沙發上聊了會。伯母一臉憂心忡忡:「這孩子,不知道怎麼了?前天回家後一句話都不說,叫她吃飯都愛理不理。今早叫她起床也不願起來。我只好向班主任撒謊說她是病了……你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還是同學欺負她了?」

    「沒有沒有,」我忙搖頭,「她在學校人緣很好的,同學老師都很喜歡她。」

    「噢,這樣啊,可能是學習壓力大吧。畢竟高三了,要高考了。其實我和她爸還琢磨著,想把她送去法國念大學,不過這孩子一直不同意……」大概是上次見過一面,伯母朝我推心置腹地說了很多。直到她的手機響起,「哎,你看,工作的事又找上來了。我得出門了,同學你別客氣當自己家就好,冉沫在房裡,一會兒你去開導下她吧……」

    「好,好。伯母慢走,路上小心點。」我禮貌地站起身,直點頭。

    伯母將一堆文件塞進了公文包裡,一身白領打扮匆忙地出門了。直到關上門後我才鬆了口氣,儘管冉沫的母親是那麼溫柔隨和,還是每分每秒都讓我緊張得不行。遲疑了會,我還是順著記憶上樓找到冉沫的房間,輕輕敲了下門。良久沒有回應。

    我又輕輕敲了下,依舊安靜得可怕。

    ……

    正躊躇著,卻隱約聞到了一股紙張燒焦的味道。

    我怔了一下,惶恐地推門而入,才發現房門並沒有鎖。眼前的冉沫穿著一身睡衣,頭髮散亂地蹲在窗前。她眼神渙散,神色憔悴。像個木偶娃娃一樣機械地將手裡的紙一張一張撕毀,然後丟在腳下那堆不大不小的火焰裡。

    「你、你在幹嘛?」顧不了太多,我取下書包衝上去猛地扑打起來,一陣手忙腳亂才把火撲滅了,「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還在屋裡玩火,很危……」

    話卻中斷在空氣中。

    這才發現,被燒燬的並非白紙,而是上次去L大學賞櫻花時洗出來的照片。唯獨殘留下還算完整的一張,是我們五人站在櫻花樹下的合影。我急忙抓起來,拍掉灰燼。

    「……我要燒掉這些東西。」她的聲音幽幽的,不像在跟我說話。

    「不行,冉沫你這是幹什麼啊?你燒掉它又能有什麼用啊?」

    「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女孩突然激動起來,衝過來就搶照片。

    第一次看她歇斯底里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可我不能讓步,死死護著那張照片,彷彿它是世界末日到來前諾亞方舟的最後一張門票。安靜的房間裡再沒有爭吵,只剩下決絕的搶奪。我閃躲著,她不要命地衝上來。書桌打翻了,凳子絆倒了,衣架弄亂了,很快房間滿地狼藉。

    直到冉沫再沒有力氣,軟軟跪倒在地,沉重地喘息。我站在她一米開外,手中的照片依然拽得緊緊的,緊到指甲都掐進了皮膚裡,劃出血也不覺得疼。

    「夠了,真的夠了……」她聲音哽咽了,「你們其實一早就知道。枷辰不是你們最好的朋友嗎?他根本不喜歡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們早就知道了吧?」

    「……」

    「回答我啊!混蛋!你們這些混蛋……」她撲過來抓住我的衣服,又竭盡全力地捶打著。我筆直站著,如一尊不知疼痛為何物的雕像。我甚至奢望地想,如果眼前的傷害只限於自己胸膛的這點疼又該多好。

    「枷辰他自始至終從沒喜歡我過,一丁點也沒有!你們明明知道卻從來不說。為什麼啊,我哪裡做錯了?為什麼要讓我這麼難堪,讓我像個小丑一樣地被玩弄。有趣麼,是不是很有趣啊?哈,笑死人了……我今天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傻,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我真恨不得自己從不認識你們,從沒有出生過……」

    「冉沫……」

    「走開。滾,給我滾啊……」她推著我,可我的身體已挨在牆壁上。直到折騰累了她才不再哭鬧,雙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襟,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慄著,彷彿隨時都會被悲傷沖走。

    「……可是,可是為什麼?就算我這樣說了,就算我現在這樣難過,我還是無法不去想枷辰。我真的,真的要撐不下去了……但,似乎又回不了頭了……你明白麼?你明白的吧……顧小離你告訴我,快告訴我啊,我要怎麼辦?現在還能怎麼辦……」

    終於明白,最殘忍的事不是其他。僅僅是這一秒,我只能選擇誠實,只能聽到自己喉嚨深處蔓延而至的聲音,像是穿越過無數大漠和山脈後經千年之久才抵達般的微弱和無力。

    「不知道。」我說,「蘇冉沫,我不知道。

    「……」

    很突兀的,女孩笑了。哀怨得像一朵牆縫中兀自生長卻最終默默頹敗的薔薇花。她的眼中再沒有從前的澄澈,那是被傷害狠狠碾過的沉重痕跡。儘管細微,但我能察覺到。大概就如她說,有些事回不去了,除了忍耐,我們別無它法。

    「既然你也不知道,你也幫不了我,還來找我做什麼?看看我有多難堪,多可笑嗎?」

    「不是的。」

    「那又是為什麼啊?」

    「我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是因為喜歡嗎?顧小離你喜歡我吧,是不是……」

    「我原以為,你會遲鈍到一百年後才發覺。」

    「現在晚麼?」

    「不算晚。」

    「……不,晚了。」她疲憊地垂下頭,靜靜上前抱住我,「已經晚了,因為哪怕下一秒就死掉,我還是可恥地希望,能死在枷辰懷裡。」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傻?」

    「你不也是嗎?」

    「呵,是啊,我們真傻。小離借我一會吧,好好抱一下我……原來,這就是抱住一個人的感覺啊,我想要的枷辰從沒給過……」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好。」

    滿地狼藉的房間裡,在那個冰冷的角落中,如她所願,我伸手勾住女孩瘦小的背脊,緩緩抱住。用力、再用力,直到彼此都感到被勒緊得生疼。而我明明知道,這裡有她的髮香、她的心跳、她血液流淌的溫度。卻唯獨沒有一絲曾朝思暮想中的溫柔。

    那一刻,我突然也很害怕。

    耳邊迴響起某首憂傷的歌。

    想把你抱進身體裡面/不敢讓你看見/嘴角那顆沒落下的淚

    下了午自習後,模擬的志願表分發下來,班上立馬炸開了鍋,紛紛議論起來。當規整的表格攤到我的課桌上時,我一陣恍惚。原來,還是到了各分東西的時間了。可是難過什麼呢?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種道理小學就應該懂了吧。又或者我真正難過的是,哪怕就要散掉的宴席,還吃得這麼不明不白。

    今天青萱很難得出現在我身旁。換言之,這位稀客來上學了。

    此時她不屑地瞄了一眼,隨即將志願表揉成一團丟到了垃圾桶。然後再把抽屜裡的東西往背包裡塞,大概又要曠課了。她永遠都是一副來去匆匆的模樣,一度讓我懷疑《再別康橋》是她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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