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不朽成沙漏 第1卷 第十一章3
    而我的朋友卻是這樣對待我。

    電話響了起來,是康斯打來的。他問:「怎麼樣?聽了嗎?」

    我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他看不到,於是「嗯」了一聲。

    他說:「現在你明白了吧?當初我為什麼要答應她跟她交往。我本來想熬過高三就好,誰知道她跟著我一起去了上海。在上海我故意冷落她,準備一到時候就跟她分手,結果她突然得了抑鬱症,醫生說她不能受到打擊,我只能一直拖著。」

    「但你還是打擊了她。」我說。

    「比起她給我的打擊,這又算是什麼?」他苦澀地笑了一下,然後問我:「我們以後……大概不會再見面了吧?」

    我沉默,這個問題不是我能回答的。

    「最後一個問題,」我說:「為什麼你要答應她?你當真覺得她會把我怎麼樣?」

    他頓了一下,才回答:「不是因為這個,不是因為我是好學生就怕這種三流的手段,也不是因為金枝認識很多小混混,而是因為——」他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喜歡你,她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以此來要挾我。我也不是很相信她真會把你怎麼樣,但因為喜歡你,還是會擔心。」

    康斯喜歡過我?是什麼時候的事?金枝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忽然笑了,道:「你瞧,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惟獨你不知道,可見你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我身上過。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從小就認識的好朋友而已,對當時的我來說你卻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想要對付一個人,就要拿他最心愛的東西去懲罰他,金枝深深明白這一點。」

    我要花好久的時間才能消化掉這件事情,然後問:「那麼現在呢?」

    「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說。

    他對我的喜歡沒有了,我們的友情也沒有了。他自己承認他害死了金枝,我又該怎樣跟他相處下去?即便聽完這段錄音後我跟金枝的感情是否該定義為友情都有待商榷,但,我們的確是親密無間過的。

    金枝送了我們一份大禮,讓我們可以輕易結束這麼多年的感情,嘿,她真厲害。我不無諷刺地想。

    「再見,康斯。」我說,然後放下電話去睡覺。

    我一生之中從來沒睡過那麼長的覺,整整三天三夜,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拉上窗簾沉在夢裡。我夢到了很多東西,但沒有夢到過金枝,也沒有夢到康斯。曾經有人跟我說過,深度睡眠是潛意識想要逃避現實,如果這句話可信的話,那麼我就是在逃避現實。

    但現實不肯放開我,第四天我的被子被人拉開,我爸用力地把我打醒叫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靠,如果不是側子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裡!你睡了多久了?快起床!」

    我睜開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尖叫:「好痛!」

    「你還知道痛啊?我還以為你死了!」他一臉凶相,不知道是因為我沒有通知他而生氣,還是因為我睡了這麼久而生氣。我不耐煩地從床上跳起來拉開窗簾,陽光猛地照射進來,刺得眼睛生疼。我用手摀住臉,再向外看的時候才發現院子裡的樹抽了新的枝椏,春天來了。時間並沒有因為任何人而稍作改變,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四季更迭,雲起雲落。

    嗯,現實。

    現實就是在你高興時突然打你一拳,在你失落時又送來鮮花的東西;現實就像一面哈哈鏡,你在裡面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不是你所瞭解的那個,它比感情更荒誕,比理智更加清醒。現實是被塞在抽屜角落的小物件,它其實一直都在那裡,只是你沒有注意過罷了。

    從那一天開始我決心跟現實好好相處,我們會成為朋友嗎?我不知道。

    不過我們不再是敵人了。

    我的生活在2004一年陷入徹底的寂靜,那種靜,就像是沉在海底行走一般,悄然無聲,亦漫無目的。偶爾抬起頭能看到光,也會覺得十分遙遠。巨鯨從頭頂緩緩經過,帶著一種很厚實的現實感。我開始好好地上課,無論專業課或公開課,只要有興趣都抱著一堆書本從一個教室趕往另一個教室;在課堂上我總是坐最後一排的位置,不與周圍人講話,也沒有人上來搭訕;課餘時間幾乎全被繪畫佔據,我畫了一張又一張,內容連自己都說不清楚,到最後竟然有上千張!清和翻看那些畫的時候說:「我覺得這些畫可以投稿給雜誌社啊。」

    「什麼?」我茫然地抬起頭來。

    「我是說,你可以給雜誌社畫插圖的,現在這種筆法幼稚造型簡單的繪畫很流行呢。」

    「哦。」我又把頭埋進畫冊當中。

    清和皺眉打量我,走過來敲敲我的桌子道:「喂我說你啊,就算好朋友去世了也不用這樣吧?已經過好幾個月了,振作一點啊小寶,你這個樣子實在讓人很擔心。」

    我衝她微笑道:「我很好啊,並沒有很傷心。」

    「可是你……」

    我看了看表迅速站起來:「啊,我要去聽美術史,先走了,回頭見!」

    我匆忙地跑出寢室。已經是五月了,距離金枝離開已經整整三個月了,可是我卻覺得才過了一個星期而已。時間在平靜中變得無比迅疾,宿舍樓裡的女孩都換上了漂亮的花裙子。看到那些裙子我也會忍不住想起金枝,她對時尚這種東西總是有著十分靈敏的觸覺,在學校時常常是她穿一種裙子,這個裙子可以迅速流行起來。往後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生,學校裡也不乏很會穿衣服的女生,但她們十有八九都是參照時尚雜誌喬裝而來,沒什麼特色。

    實際上她去世不久我曾收到過她寄來的信,看了看郵戳,是她與康斯吵架的那一天寄的——第二天她就走了。我想像與康斯吵完架後她獨自趴在郵局寫這封信的情景,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可恥?有沒有對我很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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