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少年 第1卷 10
    身旁的絮南早就累壞了,她靜靜靠在我的肩上睡去,靜謐的臉上還有淡淡的淚痕。大概對她而言,這樣繁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經歷吧。況且以我的經驗,平時作息正常的運動員,熬夜總是特別容易疲勞。

    「喂。」我輕輕喊了聲。她沒醒。

    於是我伸手將她眼睛處的劉海輕輕拂開。她似乎有所察覺,不自覺地挪動了下身體,最後乾脆栽倒在我懷裡,毫不客氣地抓著我的手臂蓋住自己的眼睛。真是本性難移啊,連睡著後也霸道得像個女王。而可憐的我則只能一動不動地保持著挺直的坐姿,以保證她的睡眠質量。

    待到一切再次安靜下來,我開始百無聊奈地打量起四周。

    車廂裡的人並不多,我們對面坐著一對很年輕的情侶,看上去應該還是高中生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巧的是,他們的情況和我們相差無幾。

    男孩是清秀乾淨的臉,咖啡色的頭髮亂亂地蓋住了一隻眼。他挺直地坐著,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手中拿著一個有些舊的魔方,卻顯然沒心思玩。而女孩靜靜睡在他懷裡,身上蓋著外套。女孩留著一個很可愛的蘑菇頭,眼角下面有顆好看的脂肪粒,遠看像淚痣。然而可惜的是,原本精緻白皙的皮膚上露出許多瘀傷,有一些似乎還是剛產生的。發現這點後,我不免對她的男朋友肅然起敬。

    少年顯然察覺到了我臉上微妙的變化。他有些無奈地笑了下:「別誤會,這些,這些傷不是我造成的。」

    「哈,那是……摔倒的?」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混蛋啊,怎麼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就算現在很多偽君子有暴力傾向,也會變態地把傷痕留在別人無法發覺的地方。更別說是臉上。天啊,我都在亂七八糟想些什麼……

    「一言難盡。」他說著又指了指我的臉,「你的傷呢?」接著目光轉向了一旁熟睡的絮南。

    「不是不是。你也別誤會。」其實我才不在乎對面的少年把絮南想像得多麼暴力,事實上她本來就很暴力。但我不能容忍的是,我會被想像成是一個被暴力壓迫並無力反抗的懦弱男人。

    「其實我是在想,你的傷應該是為了她去和別的男生打架造成的吧。」少年自己給我解圍了,並做出羨慕的神色。

    「對,太對了!當時情況非常緊張啊,我可是捨生取義義不容辭為她擋下了致命的一擊,然後我開始反攻,左勾拳、右勾拳,總之場面相當激烈……」我開始不要臉地唾沫橫飛流星亂墜,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少年笑笑,低頭看向女孩的臉,滿是心疼。

    「你女朋友吧?」我識趣停下,轉而問道。

    少年愣了下沒有回答,卻又反問道:「那她呢?是你女朋友嗎?」

    那一刻,很遺憾我不可避免又陷入了沉默中。突然發覺我們的談話就像一場沒有惡意的較量,彼此的情況實在太複雜也太戲劇化了。比如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來歷不明的傷痕,還有難以啟齒的心事。

    最後我問道:「你們去哪?」

    「我陪她去看E城看縱貫線的演唱會。你呢?」

    「哈哈,你們真浪漫。我啊?陪她回趟老家。」

    「這樣啊。」

    「是呢。」

    那一晚,兩個女孩都熟睡了過去,而我們卻一直清醒地堅持到了天空破曉。整個夜晚,偶爾有簡短的交談,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緘默。他專注地望著自己身邊的女孩,而我也忍不住毫不忌諱地打量懷裡的絮南。感受著她的脈搏,均勻的呼吸。試著幻想她現在就是身邊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親人,而我正帶著她去天涯海角。

    我為自己這種很不要臉的情愫覺得好玩又好笑。

    早晨7點多的樣子,對面的男孩輕輕喚醒了女孩,摟著看起來有些虛弱的她下車了。我們簡單地揮手告別。一直到火車再次開動,我才想起自己甚至忘記問他的名字了。後來大概我們也沒有再見過面了吧。然而很多年後我都一直記得那個少年。記得那晚的車廂裡,彼此簡單的交談,以及那種心照不宣卻惺惺相惜的微妙感。

    絮南的老家是個小鎮,不算很大,卻也相當繁華,可以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來形容。從火車站出來後她在路邊要了兩瓶熱牛奶,遞了一瓶給我。她解釋說,喝了十幾年,不喝不習慣了。

    匆忙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她讓司機開往XX人民醫院。當聽到「醫院」一詞時,我的心「咯登」了一下。大概徹夜未睡的緣故吧,腦海裡模糊回想起了兩年前的畫面。

    那時還是下午的體育課上,班上所有男生正被體育老師抓著跑1000米。當大部分人都已經輕鬆跑完全程時,我卻還在最後一圈的半途上苦苦掙扎。其實我曾在16歲的生日那晚默默許過願,我的願望有三個:爸爸健康幸福,世界和平,以及1000米長跑消失。

    不一會,體育老師就跑了過來。他喊道:「葉景虹,你不用跑了。」

    於是我拍拍胸脯說:「沒事,老師您別擔心,我還能跑完。」

    老師於是急了:「讓你別跑就別跑了,快跟我去醫院。」

    然後我的心就「咯登」一聲,不是因為劇烈運動,不是因為供血不足,只是單純地被抽走了一點點溫度的感覺。

    咯登。咯登。咯登……

    那種悲傷降臨前超出於生命之外的感應和預兆。

    再後來,我的18歲生日是在一家不知道名字的旅館過的。我記得窗戶外的陌生城市正飄著迷濛細雨,我趴在簡陋的床上,將小蛋糕上的蠟燭吹滅,又默默許下了三個願望。分別是:爸爸在天國健康幸福;國產大眾轎車消失;把國產大眾轎車壓扁的福特大卡車也消失。

    思緒回來時,發現目的地已經到了。

    下車後,絮南沒有直接進醫院,而是跑到水果店買了一個大果籃,接著又去花店買了一大束百合花。看她那慌神的模樣,顯然之前沒有過探望病人的經歷。接著我們去前台詢問了病人的房間號。護士看了下本子,指了指左邊的路口:「住院部3樓26號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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