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回之卷 為伊判作夢中人】 心機
    內戰的喊殺聲此起彼伏。阿梨從紫錦樓望去,天地無邊無際的混沌。一個巨大的火柱如長矛直刺天宇,在皇宮上空翻滾。轟鳴聲連綿不斷,不時有地方紅光炎炎,濃烈的煙熏氣息瀰漫著整個都城。

    伍子上樓,見阿梨仍在默默出神,挑張背椅讓她坐下。

    「一切會過去的。」他體貼地說道。

    阿梨看著夜空,輕輕一哂,卻掩不住臉上的悲涼,「芷媚在天上笑呢。」

    「別多想了,對身子不好。你老是不開心,芷媚在天上也不會笑的。」伍子用手背拭了拭她的額角,用厚實的毛氈蓋住她。

    阿梨不是不知道伍子的好意,閉上眼睛,細聽外面的轟鳴聲,蝶翅般的睫毛不停地抖動。

    「伍子,你說楊劼要是當了皇帝,他首先會做什麼?」她突然問。

    伍子愣了愣,抓著頭皮思索了半晌,嘿嘿笑道:「封官晉爵,犒勞三軍……古時皇帝都是這樣的。」

    阿梨被他惹笑了,搖頭說:「他首先得把裴大人的毒解了。」

    伍子望著她的側影,怔怔出神。在她明淨如水的心中,要求的原是這麼直接。

    阿梨,多麼值得自己去愛的女子。

    又是一個黃昏到來,城頭上的轟鳴聲漸漸消失,偶然能聽到辟里啪啦的鞭炮聲。阿梨還在忐忑不安的等待,裴元皓終於回來了。

    「阿梨。」

    他喚她,溫柔繾綣地。

    她癡癡地望著他黑瘦的模樣,無邊無際的疼惜爬滿了她的眉眼。他自然也感覺到了,緊緊擁住她,反覆地深吸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清香,他的唇在她的頸項緩緩移動,最後落在她那片誘人的櫻紅上。

    一切宛如夢境,久久不願甦醒。

    她自己也忍不住歎息,他們從初識到今日,明明不長,卻彷彿早已相對千年。

    「你聽,都城多安靜。」她躺在他的臂彎,孩子般天真而執拗地依戀住他,「袁鋮敗了,一切塵埃落定,這只是宣平三年的宮變的延續,對嗎?」

    他輕聲笑起來,手指輕緩地撥弄她的長髮,眸瞳如夜的深邃,游離在不知名的地方,「不光如此。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豪賭,我相信會贏。」

    阿梨腦子裡有瞬間的空茫,不過片刻,搖頭輕笑道:「擔心了這麼些天,胡思亂想了。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你贏或者楊劼贏不都是一樣?」

    裴元皓也笑,「小妖精,本來等商定國事再回家,怕你擔心,先回來看你。」

    「還要回去嗎?」

    他不再言,明亮得逼人的眼睛漾起一團火。隨即又俯過身吻她,唇舌翻滾,幾乎是鍥而不捨地咬噬。她纏住他的頸脖,綿綿地迎合他。燭影搖紅,明明暗暗地勾勒出兩人重疊的輪廓——

    更漏傳殘夜,這晚起了狂風,吹得沿路燈火不定。戰爭的煙雲尚未散盡,空氣中似乎還盤繞著血腥的氣息,那些還未來得及清掃的狼籍殘片,在夜風裡瑟抖。

    靈韻閣。

    屋子裡站著靜心和楊劼,兩個人都側耳傾聽,想聽到門外馬蹄的聲音。

    過了良久,靜心的臉上浮起微笑。

    「他來了。」

    那樣淡得沒有一點波瀾的三個字,卻驚駭得楊劼後退幾步。靜心察覺了,那雙深若幽潭的眼睛裡便透出一層暗光,與楊劼的眼輕輕相撞。

    「阿劼,你要明白大局!今後大欹王朝最大的威脅是裴元皓!他早有逆反之心,你我母子只有趁此機會謀殺他!謀殺他!」

    楊劼的眼神飄了飄,他早已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須去做。

    這樣一想,他努力試圖讓自己安定下來。身上的汗卻不受控制地打下,彷彿被蠶絲裹住,連呼吸都困難。

    李公公駝背顫步,舉著一盞大紗燈引在前面。裴元皓和正祥一前一後走得很靜,很慢。新設的紅錦地毯自前堂一路迤邐,鋪至正廳大門前,分明在迎候著他的到來。廳簷下的燈籠飄搖著,晃動著,乍明乍滅。

    老遠已經聽到木魚的敲擊聲,細細體會,似含無數悲喜,又似一點幽怨。

    裴元皓微愣,問李公公:「屋裡有什麼人?」

    「回稟大人,就師太母子。明日是先帝爺陰壽,師太正在超度亡靈,待與大人商議後搬去宮裡。」

    宮變後,舉朝大臣各司其職,裴元皓整肅相關人等,一切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裴元皓暫時把靜心母子安置在靈韻閣。按照他們預先約定,宣平陰壽那晚,靜心立馬將解藥給他。楊劼親政之後,一應國事由靜心、裴元皓商酌處置。

    果不食言。

    正廳爐香微熏,一層薄煙裊裊飄散,將屋裡人的身影都融進了其中,變得不甚清晰。裴元皓轉過屏風時,楊劼已站起身,朝他笑了一笑。

    楊劼只著單薄的便袍,那種素色在微光中染了一半灰影,襯得臉色過分蒼白。

    裴元皓暗自冷笑,眼光不著痕跡地掠過。

    楊劼的樣貌雖是清秀,卻也只是平常。如果不是骨子裡透出的一股書卷氣,他與那些文人,也沒多大差別。

    兩人似乎已經化解干戈,達成一種較為親密的關係。楊劼請裴元皓在交椅上坐下,帶了幾分恭謹道:「母后說我心志才識多有缺失,應當多加錘煉才是。」

    「裴大人運籌帷幄,沉穩練達又年青,阿劼當禮待裴大人,聽其教誨。」木魚聲停止,屋裡傳來靜心悠揚的聲音。

    聽到這些話,裴元皓淡淡地一笑。楊劼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笑,沒有心機的,跟阿梨如此相似。

    靜心上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款步盈袖間,茶香四溢。

    如果,裴元皓的注意力不在她手中的解藥,他會由衷地讚歎一聲。

    真的是極致優美了。

    人生掙扎得無比辛苦,他強自支撐著,總是在等待,在等待。

    自由來得措手不及,可他終究是抓住了。

    馬蹄聲在深邃的夜空漸漸消散。

    屋子裡只剩下靜心和楊劼兩人。

    窗半開,寒風颯颯地侵入,一片落葉斜飄入內,悄然落在靜心腳下。靜心用力碾踩上去,細碎的聲音觸耳。

    「下一個輪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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