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輪之卷 密綰同心苣】 紊亂
    裴元皓目光微微一凜,不禁「哦」的一聲。三九寒冰似的眼眸藏在陰翳下,似乎波瀾不驚。

    芷媚終是難掩心中的關切,道:「請大人善待阿梨。」

    裴元皓並未言語,他轉身而去。風颯颯帶飛了袍袖,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芷媚的視線中。

    統正皇帝果然靠在龍榻上等他,博山爐青煙裊裊,卻掩不住皇帝臉色上的倦意。見了裴元皓無非又是哀歎皇家根基,說袁鋮若學無所成,這儲君位置也是難保。

    末了,喟然道:「元皓天賦奇才更兼風骨凜然,朕怎沒能生出個……鋮兒不成材,朕憂心忡忡。若非不得已,朕何須把他關起來加以苛責?」

    裴元皓明白,統正將他召來是給袁鋮現身說法。從小到大他多次跟袁鋮面對面了,那袁鋮倒也有段日子收起乖戾,於是皇帝總以為這樣的辦法是最有效的。

    唯獨裴元皓知道,袁鋮對他的態度淡漠,始終不發一言。一雙桃花眼總是陰沉地盯著他,似乎要透視到心底去。

    這次也不例外。關了幾天的袁鋮半躺在花架錦榻上,青赤色綃紗迤邐一地,整個人便籠在那樣的鮮艷中。聽著裴元皓乾澀的說辭,半臂長的煙桿緩緩點燃,袁鋮抿了一口,神思隨煙霧清裊。他滿足地輕輕一曬,惺忪的眼光不經意地掃過裴元皓。

    裴元皓內心厭惡,便不再理會他,微微施了禮就想離開。誰知袁鋮一改半醉半歪的慵懶模樣,開口道:「裴大人以後少來這套把戲。別以為父皇迷糊,本宮早看出你的野心了。」

    「有何野心?」裴元皓面上冷然不動,沒有任何神情。

    「別看你表面忠心耿耿的樣子,你除了謀權奪利,最終的目的是整個大欹國江山!」

    袁鋮緩緩踱向裴元皓,每近一步,身上檀香便更加濃烈。他站在裴元皓面前,一向嬉笑慣了的眉目煞氣浮動,「父皇究竟是老了,他天真地以為單憑禁錮你的腦子就可以讓你死心塌地,他哪知道你的所思所想、你的野心是禁錮不了的!你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裴元皓。父皇養虎為患卻又事事依附於你,想等到我羽翼豐滿便放虎歸山,殊不知等到那時,便是大欹國江山易主的時候!裴元皓,我從小就討厭你,我不會讓你陰謀得逞的!」

    裴元皓亦不訝怪,唇邊揚起一抹似無似有的譏諷,「微臣好心地勸說一句,如今太子殿下理當先顧著自己的儲君之位吧。」

    「這個自然,本宮會讓父皇垂暮之年有所寄托。」袁鋮猙獰一笑,「你也該老實了,我知道怎麼解除你的魔咒。不過你永遠別有任何奢望,我會讓你一輩子在痛苦之中不得擺脫!」

    裴元皓死死地盯著袁鋮,黑眸射出凌厲的光芒,卻咬牙不吭聲。袁鋮聳聳肩膀,裝出無奈的樣子,「我抽多了,原不該點破的。」

    裴元皓攥著的拳頭慢慢鬆開,明白自己此時發作不得。他無聲地冷笑,隨即甩開垂幔大踏步往外面走。袁鋮在後面猶不罷休地發洩心中的恨意,「其實你也好不到哪裡去!聽說當今晟陽王府原本養了不少雛鳥,後來想換隻鳳凰,巢穴築好了,哈哈,才發現枝頭上的還是鳥兒!」

    夜深了。

    邰府內的琉璃紗燈依然次第燃著,月色照得水池一片通明,水波載著月光流轉,將裴元皓頎長的身影波動不定。

    暮春的夜,如此水一般的清涼。裴元皓默默望著對面的廂房,他的心境不再像十幾年來那樣的清明,某種莫名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襲上心頭。

    他站立良久,才將手中的花瓣撒向水面。這夜有風,將瓣瓣梨花吹到對面,吹到陰暗的地方去。於是他的心似乎被刺著了,有了微微的痛。

    她……竟然不需要等到他回來,就走了……

    腳步聲隱隱傳來,裴元皓收斂心思,問道:「邰宸那邊有何動靜?」

    正祥回答:「暫時還沒有。不過靜心師太那邊有熱鬧看了,四月底要嫁女。」

    明月正當頭,月色流水一般傾瀉,水池周圍的景致變得愈發清晰、分明。往日的情景活生生地展現,裴元皓清晰地記得,每天夜裡他悄悄在窗口張望,能夠看見廂房的動靜。阿梨著一身素色衣裙,髮辮俏皮地落在胸前,月光略帶溫柔,襯得她明麗的面龐更加嬌媚。

    那時她雖與自己達成一種較為親密的關係,但心裡畢竟是念著楊劼的,她甚至會當面直率地說:「以後我會嫁給我家少爺的。」

    然而,她終是盼不到以後了——這個可惡的楊劼!

    他的臉上已顯動容,長長一歎,「靜心讓楊劼成為自己的乘龍快婿,可謂是一箭雙鵰啊!只可惜了這丫頭……」

    正祥見裴元皓說得傷感,頷首懇切道:「小的斗膽說幾句肺腑的話,自從阿梨姑娘在府中,大人臉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再像以前總心事重重的模樣,小的一直替大人高興呢。大人既然對阿梨姑娘有情,為何輕易放她走呢?」

    這話說得突然,裴元皓不由一怔,然後才緩過神來,「她心裡沒我,我何必做強人所難的事。」

    「可是大人心裡有阿梨姑娘啊,為何不直接告訴她?大人做事向來果斷,在阿梨姑娘面前卻是這般顧慮重重,又是何苦呢?大人發個令,小的天一亮就去把阿梨姑娘接來!」

    裴元皓望著池面上漂浮的花瓣,出了一會兒神。然後轉回頭來,說:「我不能讓她掉進漩渦裡去。如今形勢嚴峻,除了已經冒出來的幾個人,我們還面臨更大的危險,袁鋮似乎嗅到了什麼?」

    正祥吃驚極了,一時憤慨不已,「這個太子如此狂妄,還不是仗持皇帝寵他!原以為他不過是紈褲之徒,差點對他喪失警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縱是王子王孫,也得有才具功業說話,否則到頭來沒好下場!」

    「正祥,話是簡單。但是袁鋮我們不能動他,他有藥方子。」

    「大人難道想任憑袁鋮胡作非為不成?」正祥嘟囔一句。

    裴元皓猶豫了一下,拍了拍正祥,順勢按著他的肩頭,示意他穩住,「楊劼三番五次受袁鋮折辱,這筆賬肯定記在他心裡。畢竟,楊劼也不是平庸之輩。走吧,該歇了。」

    臨走前,正祥又問:「大人莫非真的不管阿梨姑娘了?」

    裴元皓閉上眼半晌,輕歎了口氣。

    「我心裡真的很亂,很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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