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輪之卷 密綰同心苣】 鋒芒
    府門內外的人全都驚出一身冷汗,眼看著袁黛兒氣沖沖的模樣,逕直闖門而入。

    都城官邸佈置大抵相同,走中堂拐過天井,便是直接通往楊靖業房間的長廊。端著茶點剛要進門的美香聽到動靜,正對上袁黛兒吃人的目光,不由哎呦一聲,就叫了起來:「老爺!」

    太過尖銳的叫聲驚動房裡的楊靖業,他皺起老臉,斥道:「鬼叫什麼?沒看見我剛忙完嗎?那個太子……」

    話說到了一半,抬眼看到了門外的袁黛兒,剩餘的話就哽在嗓子裡。

    袁黛兒指著他道:「楊劼呢?讓他出來!」

    楊靖業暗叫不妙,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幾下,方微躬身,勉強笑道:「一大早的三公主光臨寒舍,微臣有失遠迎。那些奴才也不知道通報一聲,這……」

    「我問你楊劼在哪裡!」

    袁黛兒怒火中竄,大聲問話。

    楊靖業皮笑肉不笑地做出無辜的神色,道:「那可真不巧,阿劼半個時辰之前剛走。」

    「去哪裡?老實回答我,不然我把你整個御史中丞府都拆了!」袁黛兒急紅了眼。」「他那麼大一個人,去哪裡微臣怎管得住?咱父子之間昨晚才重修於好,他說他要出去,微臣估摸他收拾東西去了,心裡甚是欣慰。其餘的微臣無暇知道了。」

    「去把守門的叫來!」

    楊靖業倒也配合,喚了宿衛。那宿衛捂著挨打的臉,老實說:「少爺確實是出去了。小的看見他走不遠,就上了一輛馬車。那車裝飾華貴,好像專門在那裡等候少爺……」

    袁黛兒頓時一個激靈,失聲叫道:「袁鋮!」

    楊靖業也是恍然大悟狀,急跺腳,指著宿衛斥罵,「笨奴才,這等細節為何不來稟告!」又罵了幾聲,回身見袁黛兒匆匆跑出去了。

    他一個陰笑,哼聲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想男人想瘋了。虧得我提防,沒讓你抓到把柄,你們袁家自家人鬧去吧!」

    楊劼確實是被袁鋮半道擄去的。

    一夜未睡,整個身心始終被恐懼折磨著。捱到了辰時,倒太平無事。楊靖業面帶笑意,與以前的冷漠判若兩人,還關切地詢問科考的事。楊劼心裡的惶惑未除,提出自個兒出去。

    楊靖業果然爽快地答應了。

    楊劼臨到出了府門,見後面絲毫未有動靜,才徹底地放下心來,以為昨晚只是虛驚一場。

    未料袁鋮的馬車隱蔽在路旁。

    一路飛車走石。待楊劼睜開眼睛,已經在太子行宮了。

    委頓波斯地毯上的袁鋮,細細端詳著簌簌發抖的楊劼,塗得猩紅的嘴唇動了動,而後輕輕一哂。在他的身後,漫天漫眼的幾重幔帳。幾縷晨光靜悄悄透過金絲楠木窗扇,將周圍垂立的宮人的影子拉得極其詭異。

    楊劼曾經遭遇過這般境地,驚得連退了幾步。有人在後面故意絆倒了他,周圍哄笑聲尖尖如針,直刺楊劼的耳膜。

    「先別破了他的相,本宮留著還有用呢。」

    袁鋮慵懶地起身,綿軟的聲音深處,有著明顯的狠戾。

    楊劼眼看著袁鋮漸漸走近,眼中幽光四射,似刀似刃向著他逼來,他不自覺地用手緊緊摳著金磚地縫兒,意識到一場噩夢又要起了。

    就在袁鋮彎下腰,戲弄似地抬起楊劼的下巴,楊劼攢足了勁,伸腿猛然踹向袁鋮的下身!毫無防備的袁鋮尖叫一聲,軟柿子般癱倒在地。

    楊劼咬著牙笑了,眼裡的寒氣似鋒芒。

    「來吧,想折磨我儘管來吧!」

    諸宮人被楊劼的突然舉動駭住,待回過神,紛紛擁上前去攙扶袁鋮。袁鋮撫摸著被踹痛的部位,一張臉扭曲得幾乎變形,嘴裡尖嚎道:「抓住他,給本宮往死裡打!」

    楊劼衝向殿外,卻被包抄上來的宮人逼向角落。情急之下,他順手一扯,織錦花羅的幔帳嘩嘩而落,傾瀉似流水。幾名宮人紛紛滑倒,哎呦聲一聲接著一聲。

    鎏金的燭台、薄胎茶具、做得考究的博山爐……全都掉在了地上。只聽一陣陣噹啷的鏗鏘聲,滿殿亂成了一團。

    一記響鞭在空中劃過。

    楊劼倒地,只感覺後背有冰涼的寒氣向上攀爬,迅速蔓延全身。緊接著響鞭聲又起,擊得他不得不把眼睛閉上了。事到如今他退無可退,全身痛得僵硬,他索性任憑鞭子抽打在身上,牙齒裡撕出一句話:「袁鋮,我要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放過你!」

    這是絕望人的心聲。

    他真是受夠了,這樣一陣鞭抽,冷汗便漫過眉頭,糊住了眼睛。坐在杏黃織錦軟榻上的大欹國太子還在吼叫,在楊劼的眼裡卻越來越模糊了。

    接隨著殿外噪雜聲,袁黛兒衝了進來。

    眼前似是隔了層雨幕,楊劼終於盼到了會救他的女子。

    鞭聲停了,袁黛兒激烈的叫喊聲近似嘶鳴。

    「袁鋮,我跟你拚命!」

    她不顧一切地撲向袁鋮,恍如瀕臨絕境的野獸做著最後的掙扎。袁鋮一時逃不開,用雙手使勁推開她,眼神凌厲起來,「來人,給她點教訓嘗嘗!」

    「誰敢?」

    袁黛兒掏出御賜腰牌,直直昂首,倒像是挑釁,「我袁黛兒也是堂堂三公主,誰要是動我,我殺你全家!」

    宮人們被她的氣焰鎮住,一時不敢上前。袁黛兒凶狠地瞪了袁鋮一眼,踏過遍地的幔帳,攙扶起楊劼。

    「我們走。」

    「不許走!攔住他們!」袁鋮失了面子,瞳子裡便竄起吃人的火苗。

    袁黛兒拉著楊劼已經衝出了殿外,跌跌撞撞跑向宮外。氣急敗壞的袁鋮撩過宮人手裡的皮鞭,又發狠地摔在了地上。抬起眼,最先看過的是掛在琺琅牆上的九龍玉環弓,攀盤成團的盤龍猙獰欲出,箭頭含著隱約血影。他一把摘下,桃花雙目幾近瘋狂,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楊劼的腿早就不聽使喚了,腰背也麻得血液凝滯一般。他任由袁黛兒攙扶著往宮外走,太陽的光線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忽長忽斜,在青石道上顫抖。

    後面的聲音猶如亂麻交織,已滿額冷汗的他再次感到了對生命的飢渴。他下意識地轉頭,瘋狂的袁鋮已經追出了殿外,朝著他們拉緊了弦。只是一瞬間,楊劼還沒有絲毫的反應,袁鋮手中的箭在空中疾駛掠過,發出一記沉悶的聲響。

    旁邊的袁黛兒滯在原地,滿溢的鮮血順著她的右肩,蜿蜒而下。她悶哼一聲,便軟軟地歪在他懷裡。

    楊劼死命地抱住了她。

    依稀朦朧,他記起兩年前那個秋天,他第一次到都城。那個叫三公主的女子,芍葯紅的百蝶宮裙隨漣波蕩漾,眉目間雖含七分驕矜,卻不失奕奕動人。那個時候,她風一樣地衝進了太子寢宮。

    而他,不過是驚慌無能的少年。

    這是她第二次救他了。他真後悔,怎麼次次惹她不開心呢?

    宮外的風驟然大了,從四面八方刮來。袁黛兒馬車上的塗金鈴鐺響個不停,一直等候的小六兒驚駭得滾下了馬車。

    「楊公子,三公主她……她怎麼啦?」小六兒結結巴巴地問。

    「她受了箭傷,必須趕回去找人救治!」

    「找……找誰?」

    楊劼凝睇袁黛兒蒼白的面色,躊躇片刻,才回答道:「去玲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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