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轉之卷 夕陽何事近黃昏】( 婦人
    楊劼的眼皮突地跳了跳,暈黃的光瀰散開,他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字,驚喜在無邊無際地蔓延,直至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了。

    「那是誰?」他再次顫著聲音問。

    「不知道。」

    小少爺瞥了畫像一眼,很乾脆地回答,顯然他的興趣還在那些古玩上。

    楊劼呆呆地看著畫中女子,映在面前的微垂的眼簾,那眸子應該是黑漆烏亮的,歲月打磨得光華黯淡,已經丟失了原本生氣。他想,那女子容貌雖清秀,如果還在,定是不再年輕了。

    老天還是憐惜他,讓他有了紫錦樓的線索。紫錦樓與女子有關,熟識女子的就是這裡的主人,覃夫人。

    覃夫人和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念頭刻在楊劼的骨子裡,身心的血脈因為興奮而噴張洶湧。

    院子裡依然寂靜得沒聲息,小少爺伸了個懶腰,抓起一個瑪瑙麒麟缸塞進楊劼的懷裡,道:「我家珠寶多著呢,少了一個沒人知道的。快走,我娘要是發現我沒用功,會打斷我的腿。」說完,小身影率先閃出了屋門。

    楊劼略微遲疑,還是悄悄地將麒麟缸放回了原處。

    出了迂廊,一陣疾走,依稀院門匡當緊閉,楊劼才驚覺,幾名彪形大漢兀立門前,中間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婦人。

    烈日耀目欲盲,那婦人唇際噙著陰沉的笑,冷眼盯著楊劼,像一尊高傲的雕塑。楊劼腦門嗡嗡直響,內心幾乎被惶恐吞沒。

    覃家小少爺失了先前的靈氣,撲通跪下了,「娘,孩兒只是隨便看看……」

    「搜。」婦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幾名彪形大漢擁上來按住楊劼,裡裡外外搜了個仔細,小少爺心虛得垂著頭,眼珠子琢磨不定地閃著。

    大漢們在楊劼身上搜不出什麼,婦人一時有點驚訝,臉上漸漸有了笑意,高挑的眉角揚起,「阿小,這次先生找對了,想必不是個鼠盜狗竊貪財之輩。」

    小少爺就勢起身,一臉得意之色,嬉笑道:「娘,您應該賞我。」

    「娘賞。」覃夫人摸了摸小兒子的頭,用拖得柔長的口吻道,「後日是你爹忌日,賞你跟娘一起去皇家玲瓏寺拜神。」

    小少爺嘟了嘴,脫口道:「不去,我不去那種鬼地方!」

    覃夫人不滿地斂起笑容,「阿小,又不聽話了是不是?」

    小少爺勉勉強強地答應了,突然一指楊劼,「我要他一起去!」

    「別忘了你爹忌日,阿小。等後日回來,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覃夫人關照著,甚至沒有再看楊劼第二眼,便由幾名大漢簇擁著揚長而去。如墨烏亮的雲鬢插滿螺鈿金簪,金燦燦光艷艷,華服逶迤,週身瀰漫著一種令人沉迷的靡香,後影卻掩不住春華漸漸離去的無奈。

    畢竟是徐娘半老。

    跪在地上的楊劼起身,望著洋洋自得的小少爺,單薄的袍衫已被汗濕透,脊背卻是一陣陣的發涼。

    忌日那天,楊劼早早起身。來到覃府時,天色才開始放亮。

    聽人說,覃夫人喜好奢華,卻不喜熱鬧,所以偌大覃府處處雕得精緻鮮少有人。就是那些她看中的男人,也是只能被指定去一個地方,原路去原路回。楊劼順著五彩卵石路走,放眼望去,一切亭台樓閣還攏在薄薄的光暈中,整個覃府如煙如霧。

    前面管家領著一個輕袍男人正過來,那男人雖長得高大威猛,卻是蔫得如枯籐的茄子,抽乾了水分似的,毫無生氣。楊劼閃身往旁邊讓了道,管家看見他了,招呼道:「楊先生,小少爺正等著你呢,過半個時辰夫人就出發了。」

    楊劼躬身表示謝意,管家走過頭又折回來,小聲告誡他,「玲瓏寺那是皇家寺院,前朝的菁貴嬪在那裡削髮為尼。小少爺年幼不懂事,你可要注意了,就在寺外等候著,別進去。」

    楊劼連連稱喏,管家拍拍他的肩,滿意道:「小少爺夠折騰人的,你要是好好表現,我會幫你去夫人那裡美言幾句。」

    立夏節氣,空氣尚帶一絲涼意,繁花次第盛開,一路花香流淌,如爍彩霞。從城東到玲瓏寺要走兩個時辰,拐過一個小山坳,層疊的宮殿飛簷從森森松柏中大斜伸出,宛然天上城闕,鱗次櫛比地浮現在楊劼眼前。

    到達玲瓏寺已過辰時,正是香火最鼎盛的時候。宏大轟鳴的鐘聲響徹,伴隨抑揚頓挫的誦經念佛聲,寺院外放著大香鼎,煙香繚繞,不時有善男信女從楊劼身邊走過。

    覃家小少爺被她母親逼著叩拜了半個時辰,才如遇大赦,歡快地跑向楊劼。

    楊劼的目光飄向遠方,不知在想著什麼。小少爺見他冷淡的樣子,反而討好道:「我帶你去別處玩。」說著,拉了楊劼就走。

    從寺院一側走,人跡開始變稀,前面就是月洞門,門外的白玉蘭開得正盛。從外面望去,能隱隱綽綽見幾個小尼姑穿梭,步子都落得很小心。

    楊劼感覺不能再往前走,扯住小少爺,「咱們還是回去吧。」

    「我不。」小少爺任性慣了,執意要繼續前行。

    說話間從裡面闖出一個小尼姑,衝著他們斥道:「誰這麼大膽?這裡是靜心師太的禪房,小心被轟出去!」

    小少爺跨前一步,歪著頭道:「我才不管是誰的地方,我想進就要進!」

    小尼姑抄起一把掃帚想趕他們,小少爺偏不依,楊劼又阻攔不住。正鬧得不可開交,從裡面傳來一記溫和的呵斥聲,「誰在外面喧嘩?」

    那聲音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一名中年尼姑出現在月洞門口,手執佛珠,嘴裡喁喁念著什麼。

    「師父,有人想私闖禁地。」

    「可憫,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得饒人者且饒人。」中年尼姑淡淡地看了楊劼一眼,便轉身離去,清淺的眉目安靜無波。

    叫可憫的小尼姑合掌,恭謹地應聲「是」。

    楊劼看著那身土黃色的袈裟蠕動,風徐徐吹拂,送來一種寺院裡慣有的香氣。那無法疏解的味道,讓他的心沉重起來。

    他雙手合十,恭聲朝那背影念了一句,「打擾了。」

    往回走,楊劼一路沉默無語。覃家小少爺也喪失了遊玩的興致,嚷嚷道:「我去跟娘說,我要回家。」話還沒說完,人煙一般地跑遠了。

    楊劼生怕小孩子出事,趕緊邊找邊追。他只顧抬眼看前方,沒顧著面前走過的行人,剛跑了一小段路,就跟前面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吃痛,發出「呀」的驚叫,旁邊隨侍的一把將楊劼推倒在地。

    「走路瞎了眼,也不看看前面是誰!」

    楊劼抬首,一眾人立在他的面前。那幾名隨侍的雖是清一色便裝,但也衣飾齊整,聽聲音能斷定是宮中內監。被撞的公子爺眉端微微蹙著,一色鮮艷的八寶花樣貢緞,可見精良的雲紋,顯得格外華貴富麗。單從這群人的氣焰,不難看出他們的張狂跋扈。

    此時一名宮人上來踢了楊劼一腳,喝道:「快給公子磕三個響頭!」

    楊劼忍著痛,突然笑道:「路上迎面被撞是常事,何必嬌貴到這地步?」

    話裡已隱隱帶了一絲譏誚。

    那公子爺聞聲看了過來。

    宮人勃然大怒,飛起一腳正要往下踹,被那公子爺猛然喝住。那公子爺彎身攙扶起楊劼,眼睛裡波光流轉,臉上難掩驚喜,「楊劼!」

    很久沒人叫過他的真名了,這會兒兀地從陌生人的嘴裡叫出,楊劼頓然變了臉色。

    那公子倒爽聲笑起來,竟有女子的清脆,手緊抓著楊劼,似乎不想放開,「我是袁黛兒。」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