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伏之卷 片片催零落】 行宮
    還在躑躅不前,巷道傳來節奏有致的馬蹄聲,遠遠就見一眾鎧甲騎兵,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人從容而來。很快的,馬隊離楊劼近了,楊劼退到道邊,不禁多看了那人一眼。

    馬上的人二十五六歲模樣,金甲正裝,外披大紅猩猩氈風袍,英姿勃勃如同天神。他的目光端凝前方,說不出的深邃莫測。周圍的兵士也沒呵斥楊劼,將他視同無物,馬蹄聲如暴風驟雨從楊劼面前穿過,待他再次抬眼,只看見馬隊遠去的模糊的陰影。

    初秋的陽光本就很淺,楊劼惆悵地歎了口氣,正要往回走,卻聽見有人在叫他。

    從朱漆大門出來一個人,暗紅色宮服,臉上連半絲髭鬚都沒有,說話聲尖著喉嚨,讓楊劼一眼辨認出是位宮人。宮人態度倒和氣,帶了笑意,「這位老弟在找人?」

    楊劼行了個禮,回道:「請問這位公公,此地是否有個紫錦樓?」

    宮人臉上笑開了菊花,「算你問著了,裡面有,我這就帶你進去。」

    楊劼大喜過望,任由著宮人拉住他的袍袖。走到大門口也沒人過來阻攔,楊劼剛跨步進去,朱漆大門在後面轟隆關閉,鐵甲禁衛分立兩旁,那宮人的手驟然收緊,生怕他逃跑似的。楊劼雖是少爺出身,這種撼人的架勢畢竟頭一次見,心裡不由咯登了一下。

    沿著寬闊的青磚徑道走,又過了曲橋,楊劼真以為走進了太守府。這裡楊柳樹蔭如幄,滿地五色紛披的奇花異草,柳蔭過處,亭台樓閣參差連綿,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輝,似乎是一幅奢華綺麗的畫卷,鋪天蓋地呈現在楊劼眼前。

    愈是如此,楊劼心裡愈是不安,忍不住問道:「公公,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當今太子爺的行宮,那還是皇上新賞的。」宮人嘿嘿笑著,「別緊張,你找的紫錦樓就在前面。」

    楊劼心想,紫錦樓怎麼會在太子的行宮裡?莫不是搞錯了?轉念一想,這地方也是那公公主動帶自己進來的,自己也是尋親心切,等過去看了再說。

    心裡釋然,也就沒了疑惑的心情,趕緊散開腳步。

    前面偶有女子的說笑聲,水煙凝碧間蕩著一條畫船,船上的綵衣宮娥擁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女,她們正笑鬧著摘蓮蓬。楊劼在岸邊垂楊道出現,她們突然停止了笑聲,眼光齊刷刷地對準了他。

    定睛一看,那少女十七八歲的,芍葯紅的百蝶宮裙隨漣波蕩漾,眉目間雖含七分驕矜,卻不失奕奕動人,此時她的目光凝在楊劼的臉上,沒了絲毫的笑意。楊劼的心思在紫錦樓,他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自顧往前趕路。

    「趙公公,是帶去鋮哥哥那裡嗎?」少女開口問道。

    叫趙公公的宮人嘀咕了一聲,一面催促楊劼快走,一面朝船上回道:「三公主,太子爺的事奴才管不著。」

    那三公主並沒有再追問。楊劼依稀記得當今太子叫袁鋮,那麼這個地方果真是他的行宮了。他們又走了一段路,才見一幢楠木為柱的重簷大殿,四處靜謐,有內侍從裡面出來也是無聲無息的。

    這種靜謐讓楊劼不覺壓抑起來,忙問:「公公,紫錦樓在哪裡?」

    「這裡就是。」趙公公在後面似笑非笑地回答。

    楊劼臉色突變,才發現情形不對,趙公公使勁推了他一把,「給我進去!」不知哪裡又湧出幾名太監內侍,楊劼尚在掙扎之餘,就稀里糊塗地被推進了內殿。

    殿內雲紋織錦的帷帳一重接著一重,珊瑚嵌窗碧玉為戶,光線半浮半沉,白玉麒麟香爐裊裊升起白煙,那濃烈的香氣熏得連呼吸都窒息。泛金的地磚上堆簇艷紅勝火的紗緞,中間起伏著薄薄的人影,扎繡的八寶薄紗黃緞重重圍裹,桃花雙目微睜微闔,塗得艷艷的唇恰似雪中胭脂,全然一副美人初醉的嬌憨模樣。

    楊劼被垂地的帷幕絆了一腳,地面上的人似乎驚醒,抬起眼迷濛地看著他。楊劼惶惑地環顧周圍奢華的佈景,地面上的人開口了,「你過來。」

    聲音拖著倦怠,有濃濃的鼻音,保養得纖好的手緩緩伸過來,十指丹蔻鮮艷的紅,稀薄而昏暗的光紋如血影。楊劼一時滯住,分不清那人是男是女。

    「太子殿下,給您找來了,您過目。」

    趙公公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楊劼一驚,地面上的人朝他莞爾一笑,挑眉抿唇時,便獨有一番嫵媚。腰間那代表了至尊至貴的明黃穗帶玉珮,即使在暗淡的光線下,依然熠熠閃爍著榮耀的光輝。

    原來此人就是當朝太子袁鋮。

    袁鋮的面貌仍是塗抹得模糊,楊劼跪倒在地,膝下是耀目灼人的艷紅,袁鋮使勁一扯,頃刻之間楊劼連人帶綢滑到了袁鋮的面前。

    「真不錯。」袁鋮修長的手指觸摸楊劼的臉,目光熒然如炬,濯烈得足以將他燃盡。

    楊劼瞬時明白了什麼,難以抑制地繃緊了全身。

    「太子殿下,您搞錯人了。」他生硬地說道。

    「大膽!太子殿下會搞錯人嗎?你已經進了行宮,今日就休想出去。乖乖在這裡陪殿下,明日再放你走!」

    趙公公凶狠地說著,每字每句錐在楊劼腦膜,耳邊是嘶嘶夏蟬的交鳴,楊劼陡地起身,一把推開趙公公,不顧一切地往外面跑。

    守在殿門的宮人內侍早有防備,迅疾地一擁而上,抓住楊劼的手腕、胳膊。楊劼拚命掙扎,大聲地抗議道,「天子腳下豈無王法?身為堂堂太子,怎可以為所欲為?」

    不知是誰猛擊了他的腹部,一陣翻江倒海抽筋的疼痛,他散了架似地癱在那裡。殿內烏沉烏暗的混沌,連頭頂上精雕細琢的橫樑都扭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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