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絕之莫浪心 第2卷 第八十三章 紅顏一怒為何人,只道西風凋碧樹
    莫浪心聽到了、刀子刺進人體的聲音,還有……刺眼的鮮血一點一滴落於地面的撞擊聲。滴答、滴答……全身的血液彷彿在剎那刻被人抽空,靈魂瞬間飛越到千里之外,在那裡,她看到了父親的墳墓。

    練素素將花秋景往莫浪心身上奮力一推,縱身一躍,毫不留戀地使出絕世輕功,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齊齊追出,孰料卻傳來莫浪心的厲聲喝止,「別追了!」而後又似對自己說著那般,輕聲附加了一句,「隨她去吧!」

    幾乎連歐承業都覺得不可思議,曾經的莫浪心是有仇必報的狠角兒,而今卻毅然放走殺死自己母親的仇敵。轉念一想,歐承業忽然明白了。儘管被傷害,可是花秋景仍不會希望練素素死在她眼前的,所以莫浪心成全了花秋景這最後的願望。

    歐承業撤掉了四周所有的守衛,他知道,此刻的她需要安靜。

    鮮血滿地,遍地心傷。莫浪心顫抖地抱著奄奄一息的花秋景,背上那深到極處的傷口不斷地湧出血來。莫浪心從未像現在這般懼怕過鮮血,她的手死死地捂著花秋景血如泉湧的傷處。練素素刺中了花秋景的要害,從落刀的手法來看,她根本就不想讓花秋景活著。

    「娘……」莫浪心哽咽,孰料淚卻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花秋景揚起淒涼的笑意,笑著笑著,淚水順著臉頰無情地滑落。莫浪心看著她,忽然也笑了,漾起一抹別緻的哀傷,「娘你笑起來的模樣,好美!」

    聞言,花秋景伸出那染血的手,徐徐摸上莫浪心的臉頰,「那麼多年了,這是我、我第一次,聽到你、你真心的叫、叫我一聲娘。知、知道麼,其實,你長得、長得很像你……你爹當年。」

    「娘,為什麼?」莫浪心邊哭邊笑,淚水與笑容混合在一起,交織出絕世的出水芙蓉。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已不想再去計較,也沒有資格再去計較。

    可悲的是,直到最後,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反倒是自己傷害過的那個人,還對自己不離不棄。彼此傷害,可到了最後,攙扶彼此的還是那個視如仇敵的女兒。那一刻,花秋景忽然發現,自己竟放下了一切,頓覺心中一片澄空,萬里無雲。

    彷彿知道了莫浪心的想法,花秋景的笑更濃了,然那份淒涼也越發深沉。眼眸裡洋溢著稀薄的幸福,濃濃的思念在心中油然而生,「或許他說得對,如果不、不愛,又怎會想、想留下愛、愛的痕跡?因為愛,所以我、我親手殺了、殺了我這輩子最、最……最愛的男人!」

    「你愛上了我爹?」莫浪心第一次從母親口中得知有關父親的事情,一時間當真無法形容自己激動的心情。

    「記住我、我的女兒,做女人不要、不要太……好勝,不要太倔、倔強,否則失、失去的遠比、遠比你得到、得到的要多……多得……多。」花秋景已然到了人生最後的時刻,她的臉色已接近白紙,早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莫浪心的淚傾瀉了下來,她知道,她彌留了。耳邊,是她斷斷續續的、微弱的聲音,「因為愛,所以……無法容忍他、他給予的恥辱,凝結成了恨。最後,我用、用鮮血……擴散了所有、所有的恨,所以……我殺了他。」

    「可是,當他死在、死在我面前的那、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我、我還是愛、愛著他的。只是……因為、因為放不下驕傲,所以、所以直到現在我、我才明白,失去了、失去了什麼……失去了……永遠都、都不會……回、回來……阿心,對、對不起,答應娘,好好、好好的活著……不要、不要重蹈我的、我的……覆轍!真的,好、好想……重新、重新來過,可是……阿……楓……」

    手,重重落地,揚起一陣風塵;眼,沉沉閉上,帶走了一生的愛恨糾葛。話未完也好,淚未盡也罷,都已不再重要。殷紅的鮮血在莫浪心手中凝固,彷彿晶瑩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彩。逐漸下降的溫度,預兆著生命跡象的消失,淡漠了人世所有的悲涼。

    那一刻,莫浪心忘記了哭泣,原來軟弱的時候,也未必會有眼淚。

    「娘……」莫浪心無聲地呢喃著,癡傻地摟緊了花秋景逐漸冰冷的身軀。心裡像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蕩的,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到哪裡。那雙比花秋景還要冰冷的手,又要放在何處?陽光如此溫暖,卻再也融不掉她心中的霜凍。骨子裡的液體,是血液麼?為什麼如此無溫,好比寒暑九天、千年冰窖,尋不到半點屬於人性的物質。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要到失去了,才知道曾經的寶貴?

    浪天涯是這樣!歐承業是這樣!現在就連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樣!她的母親因為父親的強迫而殺了他,可心底卻深深愛著。曾經得不到的,於是就把延續的恨轉嫁到了無辜的女兒身上,造就了另一段悲劇!莫浪心不知道自己該為此感到可悲,還是可笑?

    她無法接受!為什麼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留給她獨自承受?她是女人!一個簡單而渴望平凡的女人!難道這就是她從柔弱變成堅強所付出的代價麼?鮮血的代價,未免也太殘忍了!可是……此刻的她,多希望自己不是莫浪心,若永遠是天心,該有多好!

    蕭柳娘衝進得意宮,卻被告知莫浪心去了莫楓的墓地,終究還是來遲了。

    莫浪心要把自己的母親安葬在父親身邊,既然他們生不能白首,只希望他們死能同穴。這是母親臨終唯一想做的事情,因為她明白,她的母親正深愛著父親。攜手相約定百年,若誰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儘管,那樣高傲、畸形的愛,早已超出了世人所能承受的範圍,然而那份愛仍是歷久不衰至今也是完完整整的。

    生命,都有完結的一天,所以活著,就要把每天都當作末日來過活。漫長的人生,僅是一個等死的過程。等到前塵往事都煙消雲散,驀然回首,才發覺萬事皆空,恰如夢幻泡影,徒留下一腔執念,悔恨終生。

    紫電的光芒再強,劍鋒再利又如何?終敵不過命運的牽扯,宿命的糾葛。她莫浪心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又能怎樣?四年前,她救不了葉子;四年後,她失去了母親。時隔已久,歷史卻仍在重演。該失去的,注定要失去,她連一點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光有一腔的恨意又如何?最終受盡折磨的,只有自己。

    眼角猶有未干的淚痕,然在她憔悴的臉上,除了麻木,沒有半點哀傷的表情。新墳頭上菊花台,白色如霜金黃色。

    娘,知道麼?房間裡那個最後的靈位其實就是我為你準備的。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我千算萬算,始終沒料想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曾經,我是那麼恨你,恨你的無情,恨你的冷酷,可是現在,我已不想再去計較。其實,真正害死你的人,應該是我。若不是我的執念,你就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

    可是話說回來,我們之間早已分不清是誰欠了誰。是你給了我恨的種子,才造就了今天的我。所以,娘,我們是扯平了。至少現在,我們母女倆不用再活在彼此壘砌的仇恨裡,恨一個人,真的好累。

    心裡想著,莫浪心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萬里晴空,碧海無雲。

    娘,懷著思念過一輩子,應該疲倦了吧。現在,你解脫了!

    爹,你此刻應該和娘在一起了!是應該恩怨兩消了!上天實在愛開玩笑,明明是相愛,又哪來的那麼多仇恨?

    只是花秋景最後的那個眼神,一直縈繞心頭揮之不去。莫浪心知道,花秋景是希望自己放過練素素。因為,她們三個,有著一樣的驕傲、一樣的目空一切。

    可是娘,你已再也管不了我了,以後的事情,我要自己做主!

    放下手中的菊花,莫浪心淒然離去。

    「去哪?」歐承業冷峻地擋在路前,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

    「回家。」莫浪心淡定地說,幾乎不敢正眼去看他,只故作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孰料,歐承業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臉上微漾著屬於他的思念。

    他加重了手勁,柔聲說了一句,「我在這裡。」

    「子俊。」莫浪心終於抬頭看他。只是幾日不見,他竟已如此憔悴,黑色的鬍渣子刻入她的心底,那麼隱隱作痛。莫浪心慌亂地抽回自己的手,報以釋然一笑,「放手吧,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為什麼?」歐承業氣急敗壞地怒吼,荒冷的原野,連風都知道他的憤怒。

    驀然回首,莫浪心的眼中彷彿吹起了遠方流動的浮雲,空洞縹緲,好似雲開了一秋的落寞與孤寂。空蕩蕩的感覺恍如隔世,卻浩瀚如夜,只在黑暗中點綴起令人心碎的璀璨。那一刻,他寧願她堅強如昔。那樣的脆弱和婉轉,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

    須臾的沉默,四目相對,交匯成哀傷的聚點。

    莫浪心用黯然的眼眸癡然地盯著歐承業,朱唇輕啟,「我配不上你。」

    「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過去,因為我愛的,是現在的你。」歐承業毫不遮掩自己的情感,事實上在她面前,他絲毫沒有隱瞞的必要。這就是他歐承業,一個敢愛敢恨,敢承擔的男人。

    「可是我在乎!」莫浪心憤然地回應著。

    那是她用一生的時間都無法去遺忘的事實,是真實存在過的痛楚,她不可能當這一切完全沒發生過。她做不到!在她的心目中,歐承業一直都是強者,可是這樣的強者,不該有像她這樣殘破不堪的女人。他,該有比她更好的女人。

    話音剛落,歐承業忽然將她摟進懷裡,不讓她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我想要的,可是現在,為了你莫浪心,我願意放棄一切,只要換回一個你。」歐承業深情款款地說著,那一刻,他已不再是冷漠無情的鬼獄少主,而是一個唯恐失去至愛的男人。

    「我已不是完璧,四年前的事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不知道自己該恨你,還是愛你,造就今天的我,你是罪魁禍首!可是現在,我已沒有氣力再去計較這些不堪的回憶。但是心裡的傷,是好不了的,即使痊癒也會留下醜陋的疤痕。所以子俊,我們是不可能的。」莫浪心固執己見,掙扎著想脫離他的懷抱,因為她知道,時間久了,她會真的控制不住而答應他。

    這些年,心裡的結勒得她透不過氣來,她好累,是真的好想放下無盡的包袱,重新開始。只是,時間久了,卻發現已然成了習慣,再也找不到脫身的借口。於是只能任由那些荒唐的理由在心底腐爛,漸漸化作血液,順著所有的血管流遍全身。

    歐承業的身子陡然一顫。

    是,是他一手策劃了這場多年前的陰謀。她知道真相,卻隱忍了那麼多年。他忽然明白,她是愛他的。只是那些破碎了的記憶殘片割碎了她的愛情,流淌出了恨的血液。是他毀了她的前半生,不是麼?可是現在,他還有資格去要求、去挽留她下半生的幸福嗎?

    「我想補償你失去的一切。」歐承業脫口而出。他已找不到任何挽留的理由,或許這個借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然方開口,他卻忽然覺察,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莫浪心冷若冰霜地掙開他的擁抱,幽然注視著他俊逸非凡的容臉。那哀傷的神色,彷彿深谷幽蘭,飄散著溪水的孤寂。她哀怨地冷笑著,「原來,你只是想彌補曾經的過錯!哼,補償?你說你要補償我?用你那高不可攀的愛麼?」

    「歐承業,你該怎麼補償我失去的一切?我失去的青春,失去了人生最美好的東西。我從未謀面的孩子!為我而死的洛眉!我師傅和整個聖劍門的性命!還有因我而死的葉子!歐承業,你憑什麼說你可以補償我失去的一切!你以為你說一句『我愛你』就可以抹平這用鮮血換來的一切嗎?」莫浪心發瘋地衝他大吼,痛苦的神情帶來了記憶的倒帶,將四年的傷痛悉數放發出來。那一刻,她不知道綻放在心裡的,是痛苦還是快意。

    語罷,莫浪心毅然與他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恨恨離去。

    這次的他,有機會挽留,卻已無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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