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我怎麼哭，怎麼喊，怎麼撒潑，怎麼發瘋，他們的決心還是如磐石般堅硬無摧。
遺忘的擔憂，失去的恐懼，使我的蠱毒一次接著一次發作，身子越來越虛弱，吐血成了家常便飯，每天必經之事。
我做不到清心寡慾，做不到無動於衷，特別是現在這種時候。
眼看著席水默一次次割傷自己的皮肉，用鮮活的血液給我續命；眼看著本應如白玉般細緻無暇的肌膚，縱橫交錯佈滿醜陋傷痕；眼看著小歆把一雙碧綠水瞳哭得通紅腫脹；眼看著御蒼穹日益消瘦憔悴的容顏，我再也沒有力氣跟他們拉鋸下去。
我逐漸從掙扎，反抗變為沉默，絕望。
我強迫自己不聽不看不思考，可還是會不由自主想起那些有他們的曾經過往，然後開始害怕，直到吐血昏厥。
許君戀抓住了我最致命的弱點，呵呵，沒想到生不如死的人居然是我。
我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所有愛我的人，我現在只希望這一切可以快點結束，我由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徹底轉變成一心求死的行屍走肉。
席水默說配製忘川之水，需要北國極寒之地的冰山雪蓮，於是大家就準備馬車，準備乾糧水袋，打算北上玄武國。
我笑他們，說他們好傻，冰山雪蓮如果那麼好找，也不用跋山涉水的跑到玄武國去了。可我心裡清楚，只要還有一丁點兒希望，他們都不會放棄。
但是我已經沒力氣再顛簸了，只求能平靜安詳在他們身邊死去。
現在的我很幸福，大家都寵著我，慣著我，連御蒼穹都不跟我叫板。
他擁著我，吹笛子給我聽，吹那首蝴蝶。他從懷裡掏出當初被我丟掉的玉簪，輕輕戴在我頭上，他說我拿這個東西坑了他一千兩銀子，要我記得還給他。
我嬉笑道：「我很窮，兩袖清風，身無分文，這個債你恐怕一輩子都討不回來。」
他說：「討不回來，我就一直討，討一輩子。」
我幽幽問他：「我們還有一輩子嗎？」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吼道：「我們之間不只有一輩子，還有生生世世，如果你不還給我，我就追在你屁股後邊，生生世世討債！」
我輕笑，笑他居然也可以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
我鄙視他道：「你那麼有錢，還這麼小氣！」
他捧起我的臉，望進我的眼。
「舞兒，我把我的錢都給你，只要你喜歡，我就用金子給你堆十座，百座金山，讓你挨著個兒打滾兒！」
我撲哧笑噴出來，然後放聲大笑，笑得昏天暗地，最後笑得淚流滿面。
我對席水默說：「我會乖，我不吐血，你不要再傷害自己，那些疤痕好醜好醜，把你弄得都不美了，我是因為你的美色才愛你的，你變醜了，我就不愛你了。」
席水默摟著我流淚，他說：「歆兒，我是個沒用的人，空有一身武功卻保護不了你，徒有滿腹醫經卻救不了你。」
我說：「我從十歲開始就想要嫁給你了，你什麼時候娶我？」
他說：「等你好了，我就娶你，我們生好多好多孩子，等我們老了，就給他們講我們的故事。」
我笑著說：「我給你生十二個兒女，男的都叫小水默，女的就都叫小歆兒，然後給他們編上號碼，組成兩個籃球隊，咱倆當裁判，吹哨子。」
我問秦箏：「那個調戲過你的男人是被你所殺吧？」
銀色面具後的紫眸閃爍，他點點頭，道：「因為他想要傷害你！」
我說：「可不可以摘下面具，讓我看看你的臉，不然我會死不瞑目的。」
他說：「你好了，我就摘給你看。」
我發火：「連你都唬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等不到那天！」
秦箏摀住我的嘴，「小舞，你記得嗎？你說過要跟我曲歌相和，縱橫江湖，浪跡天涯的，從今以後，我的箏只為你一個人而奏。」
我摸著小歆的頭感歎道：「傻瓜，做狐狸多好，為什麼要做人？」
小歆撅起菱形小嘴，親親我，「娘親，下一次我不要再變成小孩子，我要變成可以抱你的男人。」
我神情恍惚的問：「下一次是指下輩子嗎？」
小歆語氣堅定的說：「娘親，你不會死，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救活你！」
我刮刮他的鼻子笑道：「你還真當自己是千年狐狸大仙啦？」
小歆的不告而別，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中。也許他不忍心眼睜睜看我死，也許他明白了人心險惡，世事無常，所以，選擇回去繼續做他的小狐狸。無論是那種原因，我都真心期望他可以得到幸福。
一切準備就緒，明日即將啟程。
半夜，我趁大家熟睡，偷偷摸摸爬起來，躡手躡腳來到馬車停放的地方，準備搞破壞。我不願意大家再為我奔波，雖然知道這樣沒什麼用，但至少可以拖延時間。
「咳咳！」
一陣咳嗽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主人，您還好吧？」焦慮的聲音來自顏諾。
月光下，御蒼穹的臉上泛著異常的蒼白，他怎麼了？舊疾復發，這四個字躍進我的腦中，剛想衝出去，卻在看見一抹黃色身影後定住。
「心苒，讓你調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黃衣……心苒……苒苒……
我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以我為借口，欺騙席水默到醉花間去的黃衣狐狸精。
她，居然是御蒼穹的人？
我屏住呼吸，捂上嘴，躲在暗處偷聽。
「不出主人所料，冰山雪蓮果然在玄武國皇宮裡。」
「那就好，舞兒有救了！」
「主人真的決定為那女人北上？」黃衣女子娥眉微蹙。
御蒼穹點點頭，肯定道：「舞兒是不會傷害席水默的，冰山雪蓮是舞兒唯一的活路，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
「主人可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身上背負的使命？」心苒挑眉問道。
御蒼穹柳眉緊鎖，鳳眼瞇起，搖頭道：「沒有。」
「我看主人是忘記了，主人自從認識了那個女人就把復國大業拋於腦後！」
復國大業？
「心苒，不得胡說！」顏諾忙四下環顧，驚慌的呵斥道。
「我偏要說，就算是主人殺了我，也要說！」心苒仰起下巴，一副毅然決然的樣子。
「三年前，那個女人的出現，讓主人突然決定改變復國計劃，從那時起，主人就開始為那個女人的將來鋪路，部署；一個月前，主人不顧大家安危，冒著龍脈被毀的風險，強行帶那個女人進入天池聖地；如今，主人又要為了那個女人，跋山涉水不遠萬里的去玄武國尋藥。主人，心苒真的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你不會真的愛上我們的仇人了吧？」
仇人？她說的是我嗎？
「主人，你為了救那女人召集出潛伏在朱雀國的死士，您就不怕暴露身份，復國大業毀於一旦嗎？我們辛辛苦苦殫精竭力的策劃了十幾年，難道都要毀在那個女人身上嗎？主人我看您是著了那個女人的魔了！」
御蒼穹沉默不語，臉色越來越凝重。
「主人難道忘記了，我們這些年來所受的苦？難道忘記了，青龍王朝毀在何人之手？二殿下是被何人所害嗎？」
「不要再說了！」
御蒼穹發出怒吼，眼中蒙上恨意，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我永遠不會忘記亡國滅族之仇，不會忘記殺父弒母之恨，我更不會忘記為了保住我枉死的那些人，還有，還有弟弟……」
心苒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的盯住御蒼穹，說出讓我心驚肉跳的話語。
「那主人為什麼還要跟萬俟舞在一起？他的父親亡了你的國，他的母親殺了你弟弟，她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
御蒼穹抱住頭，摀住耳朵，痛苦的喊道：「夠了，不要再說了！」
心苒滿意的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自從主人認識了萬俟舞，就一直在做一些蠢事，主人為了衡量自己在萬俟舞心中的份量，故意讓我去引席水默上鉤，做戲給萬俟舞看……」
心苒的話字字如針，紮在我心上。
「照我看，主人沒必要為了萬俟舞去玄武國，讓她去死，就當是給我們報仇了！」
響亮的耳光抽在心苒臉上，御蒼穹抓住她像瘋狂的野獸一樣，咆哮。
「舞兒不會死！」
心苒捂著臉，吐掉嘴裡血沫，沖御蒼穹冷笑道：「主人，莫非是愛上她了？」
「不，我不愛她，我接近她只是為了利用她……」
「這話，主人自己相信嗎？」
「我不愛她！」
御蒼穹鬆開心苒，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她是我的仇人，我怎麼可能愛她？我救她，只是為了報復她；我不許她死，只是為了讓她親眼看著自己亡國，讓她也體會我當時的徹骨之痛，對，就是這樣……」
心苒掃了御蒼穹一眼，冷哼道：「主人是想說服我，還是說服自己？」
御蒼穹嘴裡發出喃喃囈語。
「我不愛她，我如果愛她，怎麼會拿她跟澹台澈做交換？我帶她去玄武國，只不過是為了作交換而已！」
我的血液凍結，呼吸停止，腦中一片空白，有個聲音一直在耳畔迴響：我不愛她，我只是在利用她，報復她……
我不愛她，不愛她，不愛她……
「誰在那裡，出來！」
我從陰影中緩緩走出去，抵上顏諾抽出的劍。
「舞兒……」
看著他大驚失色的臉，我不帶絲毫感情的說道：「御蒼穹，原來我只是你的一顆棋子……」
我緩緩拔下頭上玉簪，黑髮失去桎梏，如瀑傾斜，在風中飛散起舞，現在的我，定是狀如鬼魅，要不然他不會用那種恐懼的眼光看我。
把玉簪緊握在手中，深呼吸，然後使盡全身力氣狠狠向牆上砸去，玉簪應聲裂成兩半，斷口碎屑扎進掌心嫩肉裡，可我卻不覺得痛，也許是最近痛得太多，麻木了。
其實在我心裡，應聲折斷的又何止區區一隻玉簪？
我直視御蒼穹的鳳目，幽幽開口，說出決絕的話語，聲音冰冷到連我自己聽了都不禁寒戰。
「玉簪折，恩情絕，你我兩不相欠！」
心開始抽痛，是那種萬劫不復的痛，我知道蠱毒又發作了，甜腥的味道在口腔裡流竄，被我強壓下去。轉身，離開。
「主人殺了她，她知道了我們的秘密，留不得的！」是心苒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等待了斷解脫的刺痛。
可是那一劍卻遲遲沒有來，回頭，發現心苒被點住。
御蒼穹，如果你對我解釋，我一定會信，可是你沒有。你在我心上狠狠捅了無形的一刀，致命的一刀。
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笑，從此別過，後會無期，永世不見！
我沒有回屋子，只是漫無目的的向前奔跑，不知跑了多久，最後一頭撞在某人身上。
遮掩在黑色紗帽下的臉，看不見表情，辨不出情緒，也許他認為我是瘋子。
我揪住他的衣服，邊哭邊笑。
「你是誰？」
他低頭看我，不語。
「你來這幹什麼？」
「來找我不肯回家的妻子！」他的聲音寒冷如冰。
「呵呵，好巧，你的女人不要你，我的男人背叛我，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同病相憐？」
他沉默。
「我快死了，可我不想死在這裡，你帶我走好不好？去哪裡都可以，哪怕是世界盡頭，十八層地獄，我都跟你去，求求你帶我走……」
綿軟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殘破的身體，我倒下來，被他接住。
「你不會死！」
這是在我意志渙散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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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兒小語：第一卷完了，三兒小小的鬆了口氣。接下來，是席水默和御蒼穹的番外，三兒需要休息，沉澱一下，再開始第二卷的碼字。
第二卷裡，舞兒會忘掉過去，開始全新生活，至於怎麼忘的？番外裡會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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