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敏在窗前整整立了一個下午，這麼多年試圖去忘記自己犯下的過錯，卻在見到張建成的那一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如果真相只是他看到的，那麼他篤定自己永遠都不會去原諒。而往往我們自以為的真相在某天被推翻重來的時候，所有的意念和人格真的可以在瞬間分崩離析。
肖諾回到家，一片暗色，但還是能藉著對面大樓的燈光依稀看到肖敏獨自站在窗前，那個背影在暗色裡落寞極了。他也沒有急著開燈，只是走近了那個背影。記憶中，這樣的母親很少見。
「媽，怎麼不開燈？」
肖諾旋開了一盞檯燈，燈光一亮，肖敏迅速地抹了抹淚，但還是被肖諾看在眼裡。
「怎麼了媽？」
他扶著她坐到沙發上。
「小諾啊，媽媽對不起你，小時候沒能好好照顧你……」肖敏啜泣著說不上話來。
「媽，你在說什麼啊？小時候的事情我早就都忘了。」肖諾凝著眉，他第一反應就是母親肯定是去見過張建成了，而她又想到了過去。
肖敏搖了搖頭。「不是，小諾，你聽媽媽說，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否則我死也瞑目不了……」
肖諾沒有阻止她，替她倒了一杯涼水，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聽她說。
「小諾啊，你不該恨你的父親。當年我們兩個一起開公司，在一個酒會裡我與一個同學重逢了，那是我的初戀……那時候由於生意上比較忙碌的原因，你父親忙得很少回家，這個你也知道，不像之前那麼關心我……我的初戀是無疾而終的，那時候你姥姥反對，他家裡沒錢，所以我們就分開了，後來我就嫁給了你爸爸。而這一次見面，他已經是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了……」
肖敏語無倫次，斷斷續續說得很費力，沒有完整的一句話，這根本就和平時雷厲風行的她判若兩人。
肖諾難得的沉默，臉色越來越蒼白，沒有燈光，所以肖敏看不到兒子的表情，只是感覺拽著她的手有些涼。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我們瞞著你爸爸好了……」原來那份對著照片落下的淚竟是悔恨是錯過是內疚，而不是思念……
「那個女人呢？把他帶走的那個女人呢？」肖諾的手從母親的手裡抽離出來，緊緊地握成拳，提高聲線質問著。
「當你爸爸知道真相的時候，卻原諒了我，把責任都歸到自己身上。而那個時候你爸爸的秘書，也就是現在他的妻子，正好看上了你的爸爸，他就將計就計，一直讓你誤會下去……他說，一個男人承受這些要比一個女人容易，所以你看到的就是你爸爸的背叛……」
肖敏的淚無聲無息地流著，再也止不住了，放在心裡那麼多年的秘密，每一次都想對肖諾說起的時候，她便猶豫了。她自私地想留住肖諾，留住她唯一可以抓住的親人，只有他才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這麼多年，她都活在矛盾自責中，儘管一次次的疏離冷漠，卻還是讓肖諾在自我成長著，她一次次錯過了告知他真相的最好時機。
肖諾木然地坐在沙發上，如五雷轟頂般，所有的信任與堅強轟然崩潰。原來這才是真相，這麼多年來的憎恨竟然換回來這麼一個真相。到底哪個才是真相？
他的腦袋突然短路了般沒了反應了，不問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怎麼都喘不上氣來，整顆心被人肆意劃割得四分五裂。這是從未有過的厭惡與憎恨。
肖敏試著去拉他的手，卻握著拳怎麼都不肯讓她觸碰。
「對不起，小諾，欺騙了你那麼多年。讓你恨了你父親那麼多年，對不起。」
「你沒資格跟我說對不起，你們都沒有資格，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肖諾失去理智般地怒吼了起來，「就是因為你那所謂的尊嚴，在我面前偉大的母親形象？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他曾幼稚地以為母親暗夜裡偷偷的哭泣是因為對父親的思念，對他的歉意，所以他恨他的父親，他甚至阻隔了他們所有的聯繫，就是為了保護母親。而她，而她竟然是那個讓家支離破碎的罪魁禍首！兩個最親的人竟然自以為是地為他編織了這樣一個荒唐的謊言！這樣的真相讓他情何以堪？！幼稚！可笑！
肖敏心疼地抱住了肖諾的頭痛哭失聲。
肖諾狠狠地拽著肖敏的雙臂，任淚水像洩了閘的洪水般湧了出來。
「媽，你知道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嗎？你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說出真相，卻偏偏選在最不適合的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你會恨我……」
「知道，知道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已經那麼多年了，可以完全不用告訴我了。」
「你爸爸都快要走的人了……」
「夠了，你是對他的憐憫嗎？你把他當什麼？你的替死鬼？媽，你太殘忍了，你對我們都太殘忍了。你以為你說出真相我就會原諒他嗎？做夢！」
肖諾推開肖敏，狂奔出去，還沒出電梯，就是肖敏急促的電話，他掐了幾次，正準備關機的時候傳來了一條短信。
他像失了魂般，手機生生砸在地上。
一天一夜後，他終於出現在張建成的追悼會上，他冷冷地看了眼肖敏，又看了眼哭得岔氣的小亦，回過神向在花叢中安詳地躺著的父親走去，他很瘦，一張臉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個輪廓，顴骨凸起，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合上的眼也能看出他的疲倦。
他膝蓋一軟就跪倒在地上，雙手一合，抓起父親冰涼僵硬的手，在那一刻，他知道，他是愛他的，他一直愛著自己的父親。即使這麼多年的恨意中，這份愛也從未停止過。
他用目光輕柔地掠過這張臉，這張曾經年輕帥氣的臉，彷彿每一道皺紋都鐫刻著有他的童年。他的父親曾經是他的驕傲，是他最崇拜的人，雖然每一次都只是片刻的交流，但他知道他們的心在一起。他的耳畔經常會有父親曾經爽朗的笑聲，只不過他都不願意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