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劫 第2卷 第11章
    趕回醫院,找了個塑料袋裝上自己的白大褂,口罩,帽子,又拿了個膠布卷,提著來到街上,搭上了615號公車。

    過了四站路,下了車,問了路,走不了三分鐘,就看見「市第三人民醫院」的大招牌。

    來到醫院大門,上了電梯,來到八樓,走進衛生間,拿出塑料袋裡的白大褂換上,戴上口罩帽子,撕下一塊膠布,把白大褂上那印著「城南區醫院」的字樣粘上,將塑料袋揉成一團揣進衣服口袋,然後又對著鏡子看了會,盡量將口罩往上拉了拉,只露出那一對眼睛,才走出了衛生間。

    找到安全樓梯,走上九樓,這裡,是婦科。

    來到護士站,問護士:「老師,麻煩問下,有個叫車仁紅的女病人嗎?裡山縣的,明天手術,他的親戚托我打聽下她現在的情況,我不知道她住哪個病房。」巫離感覺自己的聲音生冷而古怪。

    那個護士疑惑地望了她一眼說:「沒車仁紅,有個車仁娜,住四病室,不過那個人……你是實習生嗎?」巫離說:「是呀,我在八樓實習,過幾天就轉來這科室了。」那護士說:「你那個熟人的親戚是做什麼的?」巫離說:「生意人。」那護士說:「那就肯定不是。」巫離說:「那可能是其他醫院,她說錯了,我再去打聽下,謝謝老師。」走了開去。

    又來到八樓,站了約十分鐘,重新上九樓來,看走廊靜悄悄的,就躡著腳步,迅速向四病室走去,可剛走到門口,發現門虛掩著,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忙停住腳步,仔細傾聽。

    「你得認真考慮清楚,你這個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再不手術,每個月經期都會大量出血,你會有生命危險的。再說了,你的子宮已經有三個月孕大小,診刮的病檢報告裡說了是重度不典型增生,是良性惡性轉化的中間階段,子宮肌腺症再加宮血,當然不應該再保留子宮了,越早切除對你越安全。至於你卵巢上的包塊,因為現在沒辦法取活檢,無法確定。但不管怎麼樣,都應該早點手術,雖然麻醉醫生,手術醫生都說這樣或者那樣可能,但那是指意外情況,病人對自己的病情有知情權,我們必須將這個最壞的可能性告訴你,這是法律程序,並不是說你這個手術就一定不會成功。」是個中年女聲,這應該是醫生在說話。

    難道明天要手術了,她還沒簽字同意?

    「我們已經盡到責任了,也盡到人道主義了,該幫忙的都幫了,該聯繫的該通知的親屬,都聯繫過了通知過了。車仁娜,你應該珍惜這個機會。昨天你哥哥在的時候你們不是統一意見了嗎?怎麼現在又來反悔?病在你身上,怎麼決定是你的權利,不過還是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就算在監獄裡,難道你不想多活幾年嗎?」這應該是獄警在說話,口氣有點嚴厲,還有一點不耐煩。

    巫離想自己早就應該預料到,一個死囚犯,即使在醫院做手術,他們當然也會派人來守的,自己根本就找不到機會悄悄見她而又不被人發覺。

    那麼,進去不呢?三個月大的子宮,又是子宮腺肌症,又是重度不典型增生,又有卵巢包塊,重度貧血,如果再不手術當然是危險的,可是她為什麼今天突然反悔,不願意做手術了呢?是害怕手術中發生意外死在手術台上?

    又有個男人說:「他哥哥什麼時候趕到?」聲音比較渾厚悅耳,應該比較年輕。

    「她哥哥昨天回去了,走的時候說明天上午一定趕到。可現在她突然反悔,又沒其他的親屬在,真是麻煩。」醫生說。

    巫離正凝神聽著,掩著的門卻突然開了,巫離忙轉過身去,假裝向隔壁那個病房走,一邊偏過頭掃了眼,見是一高個年輕人和一個身穿警察服裝的中年男人,兩人一邊走一邊輕聲交談,那年輕人的聲音不很清楚,那中年人的嗓門卻有點粗,巫離出來走近一點,只聽他正說:「聯繫了,不過當地民政局的同志說她改過好多次名字,把戶口都遷走好多年了,也不曉得現在哪裡。」那年輕人說:「哦。」眼裡露出深思的表情。

    他們正在談論自己!巫離的心砰砰地跳起來。

    那中年人又說:「其實就算聯繫到了又怎麼樣?她女兒肯定不會來認她的。據說案發那天,如果外面的人撞門進去再遲一分鐘,那小姑娘就被車仁娜給活活撞死了,為了她情人,不要老公也就算了,連親生女兒都下得去手,簡直畜生不如!現在還想要人家來認她?我看她哥哥是異想天開!」中年警察語氣裡流露出對車仁娜明顯的憎惡。

    「她那個哥哥車躍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聽說慘案發生過後的那一兩年,他們天天逼迫那小姑娘到法院去翻供,還經常不讓她吃飯,把她吊起來打,簡直都不是人!最後民政局出面干涉,要他們保證以後不去強迫人家,可車家的人還是不放過她,最後那小姑娘被一個姓黎的老闆資助,改了名字把戶口遷走了,後來都沒回過鳳凰鎮,誰也沒見過她,也不曉得到底去哪裡了。現在還想要人家來認這樣沒人性的母親,簡直是一樁罪過!這種女人早就該死一百遍了!」獄警依然忿忿不平。

    讓自己來原來是舅舅車躍鵬的意思,也許,她本人並不想見自己吧?巫離心中不無譏諷地想。

    不過還好,他總算沒有把自己的地點透露給警察他們。

    那年輕人見巫離一直靠近他們,偷聽他們說話,並且神情慌亂,身子輕微顫抖,懷疑地望了她幾眼,巫離很快發現了,忙又往一邊挪了兩步,這時,一病人家屬路過見到巫離,說:「護士小姐,12床疼得厲害,現在就把止痛針給打了吧。」他把巫離當成科室的護士了。

    巫離渾沒注意其他人,那家屬又問了遍,巫離才一驚,忙指了指護士站:「你去,你去護士站那邊說。」家屬看他兩眼,邊走邊說:「原來是個實習生。」那年輕人又疑惑地望了巫離兩眼。

    又有病人家屬路過,問某某床病人現在可以喝湯了不,藥物是不是現在服用,巫離怕繼續呆在這裡要露陷,只好含糊地說了幾句,轉身往八樓走去。

    心神不定地在八樓走廊上遊蕩了幾分鐘,又有八樓的病人家屬過來問,他們又把巫離當那科室的護士了,巫離只好退到電梯門口那窄窄的走廊間,背靠著牆壁,吐出了兩口氣。

    兩腿軟軟的,有種虛脫的漂浮感,心,一直在狂亂跳動。

    不過還好,還能站在這裡,還沒暈厥過去,還能想那兩個人說的話,雖然他們的話勾起她如潮的回憶,讓她鼻子發酸,但是,至少比預想中要好,原以為來到這裡後會情緒失控。

    或許,自己比以前堅強了,不,比以前更無情了,也或者,是因為還沒見到她的面。

    她應該老了很多吧?今年也48歲了,不知道十三年的牢獄生涯,會在她身上打下什麼樣的烙印?或許還像個三十歲的少婦般丰姿綽約?要知道她本來是裡山縣第一美人。

    巫離的臉忽然痙攣了下,因為她想起了最後那次見到她的樣子。那時,她臉上流著鮮血,從血泊裡爬過來,爬過來,抓住自己的頭髮,將自己的頭在床上狠狠撞擊著,撞擊著,嘴裡發出嗚咽似的嚎叫,那雙美麗的大眼裡,是對自己的仇恨,是絕望,是悲傷……她那近乎瘋狂的樣子,她永遠無法忘記!那形象已經定格在她腦海裡十三年!

    每當午夜夢迴,頭痛欲裂的時候,她就感覺自己的頭又被她抓在手裡向床稜上撞去,撞去。

    或者,她也永遠不能忘記自己吧。想到這裡,巫離淒涼地笑了,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自己終於還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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