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天心處(做你一天的皇后) 淡雅如玉 番外 玄燁篇(3)
    皇阿瑪的情況似乎好轉了,可是我看見疲累沉積在他眼中不再散去。那個奉先殿的黎明,我出現在皇祖母的面前,第一次看見皇祖母的悲涼絕望。昨夜皇阿瑪的痛哭流涕終於挽回母子之間的罅隙,可是似乎也注定了不可挽回的結局。我七歲以來的人生,要起大波瀾了。不過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不過我一生波瀾的開端而已。

    紫禁城的第一場雪,在玉林琇老禪師入宮的那天,飄飄灑灑下開了。

    但即使是玉林琇的到來,也改變不了那個走火入魔的行森的想法,皇阿瑪沉溺佛經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他因為天花而倒下。

    大年夜的晚上,宮裡一片晦暗。

    我守在景仁宮,心裡卻始終擔心這皇阿瑪的情況。生過天花的我不怕,可是我不得不顧忌到小小的天心和額娘,她們對天花沒有抵抗力。天心明白我的心思,我不得不說她的心有時候真是玲瓏的。

    她叫攏春去找溫遠問問情況,可是帶回來的情況讓我更加不安了。皇阿瑪「不欲求生,渺茫」,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的擔憂感染到了天心,我安慰著她,卻不知道這安慰老天願不願意讓它成真。

    我讓攏春一定守好天心不讓她出宮,可是她還是來了。她沒生過天花怎麼可以接近這裡!只是她執拗的不願意離開。

    我隱約也知道了她與皇阿瑪的情誼。天心是被皇祖母以佛經開蒙的,學得出乎意料的快,對佛經的理解頗有慧根。她與皇阿瑪參禪、下棋、談天說地,意外的成了皇阿瑪的朋友。朋友,一個帝王的朋友,多麼可笑的一個詞。皇阿瑪居然在他離去之前才遇到一個朋友,還是一個三歲的孩子。所以我比皇阿瑪幸運,我有曹寅這個知交,有天心這麼一個年齡相仿可以相伴一生的……我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她。皇祖母和額娘都慎重的交代過我,玉林琇禪師預言天心「三龍相與,貴不可言」。她們已經默認了天心是我皇族之人,這也暗示著天心會是我的皇后。

    如果天心做我的皇后,我一點也不會介意,真的。可是,她會願意嗎?我們都是不懂愛情的孩子。如果有一天我懂了,卻不是她,她該如何在我後宮自處?那我寧願只有這份親情。如果就是她讓我懂了愛情,我又該如何自處?江山社稷,我不會允許自己丟下肩上的責任,無法像瑪法和阿瑪那樣放肆的愛,那這對她又該是如何的傷害。那麼,讓我們永遠也不要懂愛吧。

    皇阿瑪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我看著病床上氣息越加微弱的皇阿瑪,心裡只恨皇阿瑪不夠帝王的氣魄,卻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當人生無可戀,也難怪如此了。」天心有時候對於皇阿瑪的理解超過我和這後宮的任何一個人。因為她用心與人相交,不像我們這些宮裡長大的孩子,總是把心藏在最深的地方。

    難道就真的找不出任何一樣讓皇阿瑪求生的念頭了嗎?

    或許,成全他的夢想。

    不行!可是,真的不行嗎?皇祖母是這個宮廷裡最能接受事實的人,額娘早就習慣了沒有皇上寵愛的日子,榮慧皇額娘從來沒得到皇阿瑪的青眼,大清失去了皇阿瑪自然會另有人接替那把九五之尊的椅子。而如果皇阿瑪真的就這麼去了,我……我寧願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也不要看著他就這麼永別。

    皇阿瑪,兒臣願為你擔起這大清江山,放阿瑪自由……

    皇阿瑪活了,皇阿瑪卻也死了,從事世上多了一個行癡,少了一個叫福臨的癡人。我送行癡離開,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明白我想要的東西。我要這江山一統,要這大清盛世,要讓皇阿瑪看看他做不到,我做到了。我要讓這世間人,知道我——愛新覺羅福臨的兒子,承繼了他的血統,做了最合適的帝王。我把不捨的眼淚放在心裡,告訴自己從今天起,我要為自己做一個男子漢。

    我登基了,看著腳下跪下的芸芸眾生,我感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責任。

    那個晚上,我在偌大的乾清宮徘徊,心裡思緒萬千,摸到手上的鳳眼菩提數珠,心念一動,便向景仁宮行去。

    天心正要睡覺,看見我卻沒有絲毫的驚訝。

    躺在她身邊暖暖的被窩裡,心就自然的平靜了許多。她很自然的接受了這串珠子,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與她心意相通。我們都會記得那個叫愛新覺羅福臨的男子,在心裡為他留出位置,不管他是否已然褪去紅塵的皮囊。

    人生不會如初見,我們都明白這個道理,卻又都希望人生只當如初見。

    「天心,你會出家嗎?」

    「如果出家不要我剪頭髮,有小灶給我煮好吃的素齋,允許攏春碧綠陪著我,允許我見你,允許我回家,還不用讀書寫字吟詩背書,我想幹嘛就幹嘛,我可以考慮。」

    我笑了,這才是我的天心,一顆永遠不會變的赤子之心。

    我努力學習著各種知識,希望自己可以早日擔起這重擔。但是,噩耗再次傳來,額娘病倒了,情況不容樂觀。

    我在窗外,聽見額娘交代後事一般的囑咐天心,我的心一下就酸了。額娘好容易熬來這好日子,我和額娘才能親密無間的相處,老天就要把她收回了嗎?

    天心的聲音,說到了我的心裡:「可是姨娘是不一樣的,姨娘是表哥獨一無二的額娘啊。」我靠著牆壁,抬頭看天,祈求老天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但是老天沒有聽到我苦苦的祈求,仍然收回了我的皇額娘。

    漆黑的夜,我固執的守在額娘的梓宮前,盡著這輩子最不甘願的最後一次孝。左邊跪著天心,右邊跪著曹寅。我們用沉默陪伴額娘,天心的木魚聲成了這個空蕩蕩的景仁宮裡最後一絲生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魚突然停了,我抬頭,看見天心打開門。門外是濃墨般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就像我此刻的心。縱然我千百次告訴自己要堅強,可是我的心卻好痛,胸口悶得如同堵了塊大石,那種無處發洩的悶痛讓我想要發瘋,卻被理智壓得動彈不得。

    「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天心靜靜看著屋外的黑。隨著她話音方落,魚肚白從天邊乍現,給黑夜和白天送來了光明的分界線。

    金色的霞光突破厚厚的雲層,從雲縫裡透過來,灑向大地。光在天上舞動,如一隻展翅的鳳凰,漸漸消失,遠離人間。那鳳凰,就像額娘的美麗,在天空盤旋,不捨的看著我。

    看著那樣的霞光,我苦悶的心彷彿也射進了一縷霞光,給了我一個解脫。我深深吐出胸口的濁氣,告訴自己要堅強。皇額娘啊,你在天上好好看著你的兒子,必讓你自豪。若這是上天的磨練,我接受。

    我發瘋一般的學習,吸收著任何對我有用的東西。我必須強大,才能保護我重視的人。而現在,我重視的人只剩皇祖母和天心了。天心那麼幼小,只有我的強大才能保護她在這深宮的安全。既然我堅持留下了她,那她就是我當仁不讓的責任。

    可是,天心還是受傷了,在我的皇后人選確定那天。當曹寅帶來她的回答之時,我為她的理智懂事心安,也為她的回答疑惑並不爽。可是,當看到她脆弱到極點的自我保護,我以為被我鍛煉得無比堅硬的心仍是有處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我對不起我媽媽,我不該自己離開讓她一個人難過的。福臨走了,姨娘走了,表哥也是別人的了……天心好害怕,天心喜歡的人,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了……天心一個人了……」

    那樣冰冷的身子,那樣脆弱的孩子。我只能抱著她,盡力給她我所有的溫暖:「天心不怕,你不是說過會永遠相信表哥的嗎?表哥對天心發誓,永遠是天心的表哥,永遠都會好好守護天心,不讓額娘擔心好不好?」

    「……表哥,玄燁嗎?」

    「是,是玄燁表哥。玄燁表哥永遠陪著天心。」我對她許下我一輩子的承諾,沒有絲毫的遲疑。不管以後的人生出現怎樣的女子,我的表妹——天心——將是我一輩子的珍寶。她的聰慧,她的乖巧,她的與眾不同,她的所有,我都會守護。有些東西,當你擁有了,你便不能想像某天失去時候的景象。天心如此脆弱的自我保護已讓我心疼不已,如若她也就這麼去了,我簡直不能……

    我終於答應送她回家,預料之中的沒有再等到她的回來。摩挲著手中溫潤暖玉上的「天」字,還帶著她的體溫和香味。

    「皇上,你若放手,會後悔的。」曹寅的目光帶著那樣的堅定。

    而我的回答也是那樣的堅定:「從今天開始,蘇州織造的位置給你預留著。」

    聰穎如曹寅,怎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以後,蘇州就是他必須關注的地方,而天心的所有,他必須絕對保障。

    至於放手麼?怎麼可能。既然她這輩子與龍有緣,貴不可言,那她必定會回來的。我相信她,更相信我在她心底深處的份量。如果我這輩子想要一份愛情,那我只想要她的。

    你說赫捨裡氏會是我的好皇后,那我會讓她成為天下的好皇后。你說小心鰲拜,我何嘗不懂。

    天心,你等我長大。

    天心,我等你長大。

    我就在這紫禁城,等你回來的那天。

    然後,我將再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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