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隆——」

    戰鼓聲在空曠的山谷轟鳴不絕,一時間雲沉天暗,凜冽的西風伴隨著細沙蒼茫而至,將天邊的紅日遮蔽成一輪紅圈。(小說~網看小說)

    兩軍廝殺正熾,滾滾煙塵隨著戰馬的凌亂奔馳飛揚蔓延,吶喊衝殺聲直衝九霄,猶如龍騰虎躍迴盪不息。連日來,因受燕回關山道地形所限,不利於行軍排陣,秦老將軍便採取穩打穩扎的法子,將獻王剩餘人馬步步緊逼至關內,只等對方糧盡人絕便可一舉殲滅。而獻王所率領的蜀兵也料準了這一點,自知漸入絕境仍是負隅頑抗,殊死關頭想放手一搏集合兵力衝出關口。

    繪有『興』字的黑底龍紋戰旗在風沙中高高飄揚,一身鐵馬戎裝的秦老將軍手持大刀側身避過敵方偷襲,口中大喝,反手就是一記金刀斬馬,鮮血霎時濺臉,敵兵戰馬裂嚎不已,隨著滾動的人頭『撲通』墮地。

    「敗軍之將,何必與那逆王禍亂國都,還不束手就擒,吾等自可饒你們一條性命!」秦老將軍高坐馬端,喊話之聲有如洪鐘,震人耳目,竟讓對峙的情勢緩了一緩,就在此時,蜀兵中帶頭的將領高喊道:「不能勝,寧戰死,殺出去!」

    戰氣一鼓,那些蜀兵瞬間精神大增,有如蠻牛般衝撞向關口,竟是不死不休的氣魄,他們訓練有素,即便沖在頭陣的人被斬殺落馬也會迅速重新整合補缺繼續衝殺,如此情形令秦老將軍心中大受震動,手中卻不見絲毫遲緩,直將一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風。

    這一番生死交接之下,蜀兵漸漸不支退守戰道,山谷中鋪滿沙石的道路上沾滿鮮血,聚流成河,場中屍橫遍地,有些被橫掃而過的馬蹄踩踏碾碎,滿目不堪。戰爭仍在繼續,秦老將軍舉目四望,在蜀兵中搜尋獻王的身影,一時大意下,未料到後方的動靜,只聽得身後一陣慘呼,耳邊響起旗幟破風的颯颯聲,他連忙橫刀防守,只見旗幟迎頭蓋來,戰場上落旗如降,他正欲出手攔旗,怎料一支銀槍驀地斜挑而出,將那旗輕巧一撥後轉手挽了一個回馬槍刺向自己。

    槍勢出的太快太狠,重如千鈞,老將軍只覺眼前寒光眩目難以視物,憑就多年經驗飛快側避出刀架在身前,電光火石間,銀槍貼著刀面摩擦而過,竟迸射出點星火花,刺空的呼嘯聲止於槍勢落實,同時抵達的還有鋒利物事抵在背心的輕微觸碰,這感覺不過片刻便隨著重物落地的悶響消弭無蹤。老將軍心下大震,方察覺這一槍的目標竟是他身後妄想聲東擊西的蜀兵,與此同時旗幟歸位,被驀然伸出的手橫空一擒,頃刻間穩穩立在了對方馬側。

    老將軍愣神片刻,待那黑色的旗幟飄開,這才看清對方的面容,原本的疑惑轉為震驚,接下來又被洶湧的驚喜所蓋過,老將軍忍不住詫聲道:「怎麼是你!」

    將左手的戰旗拋向身後衝來迎旗的士兵,秦顏驀地回手收槍,雙目含笑道:「諸事皆了,我應約來接父親一起回家。」

    「好好好。」老將軍喜不自禁,突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只想一展筋骨,他朗聲大笑道:「來的正是時候,今日且讓我們父子並肩殺上一回!」

    秦顏目中笑意倏然一凝,此時沉浸在驚喜當中的秦老將軍自然沒有注意,他大吼一聲放馬狂奔,揮舞著手中大刀立時將兩名蜀兵斬殺於馬下。

    秦顏視線追隨著父親,見他意態狂縱,是生平難得的興奮難耐,心下一酸,她此刻才真正明白,父親最引以為傲的還是那個能與他並駕齊驅的秦鴻少將軍,而秦鴻卻只是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幻象,早已破滅,這一生她都在四處漂泊,身如浮萍無依無岸,最終也不過想尋一處歸宿,她畫的永安城上找不到自己的家,如今哪裡又才是她的家。

    「鴻兒!」

    老將軍轉頭時見秦顏被蜀兵一前一後夾擊,慌忙大喝提醒,秦顏神色一震,猛然向後仰倒貼在馬背,左手迅猛出擊鉗制住對方長槍奮力向後一刺,右手同時出槍去刺前方蜀兵,聽到骨肉穿透的聲音響起,秦顏雙眼微闔,飛速將兩支槍桿托起一絞,只聽兩聲慘呼響起,猩紅溫熱的鮮血撲面而來,將眼前的青天白日染成一片殷紅,秦顏借取槍的動作順勢而起,左手一挽一帶間,前方蜀兵的長槍脫手而出,兩人因失去雙槍支撐紛紛墜馬而亡。

    隨手一抹臉上血跡,秦顏策馬轉身回望,山谷中烽煙大作,狂風吹得布帛颯沓招展,有如海潮迭起,那些密集的人馬仿若螻蟻般前仆後繼。這樣的情景何其相似,旌旗十萬,狼煙四起,她也曾在萬千兵馬前眺望無邊軍陣,意氣風發恣意飛揚,本以為這一切皆不過是身前舊夢,而今卻又近在眼前,冥冥之中彷彿早已注定,這大約便是宿命,戰場或許才是她最終的歸處,若真如此倒也不悔。

    心意已定,秦顏點漆的眸幽光越深,利如寒刀冰刃,只剩下純然的殺意,她在剎那間出手,銀槍有如筆走龍游從虛空中刺開,狂風暴雨般橫掃出大片白光,一時間血漿飛濺,慘叫聲,哀嚎聲,墮馬落地聲重疊四起。秦顏渾身浴血,身上輕便的軟甲被刀劍刮的凌亂破敗,她似乎渾然未覺,只是滿目肅殺的不斷出槍將敵軍刺殺於馬下,勢如破竹,蜀兵卻彷彿殺之不盡,如狼似虎的沖擁而上。

    「後撤,掩護王爺!」

    蜀兵中突然有人發出一聲嘶嚎,隨即是埋伏在山谷中的步兵蜂擁集聚在一起,迅速張弓搭箭,對著戰場上的人馬便是一陣猛攻,其中還有許多未來得及撤退的蜀兵,他們甚至還沒有明白過來,便被從天而降的箭雨貫穿了軀體釘在地上,連哀鳴都無法發出。大量的箭矢有如飛蝗般密密壓壓的飛射而來,凌亂的箭簇瞬間插滿了整片沙地,跑在最前的一些士兵不及閃避紛紛從馬背上摔落下去,被狂亂的馬匹踩中踏成血泥,亂戰中的兵馬不多時便斜歪著栽倒了一片,而後面的人馬也有許多被前面倒下的絆倒,落了個人仰馬翻,一時間哀嚎遍野死傷無數,有如人間煉獄。

    老將軍不禁瞪目結舌,一邊後退一邊揮刀擋箭,他沒有料到蜀兵會用如此玉石俱焚的慘烈方式去保護一個亂臣賊子,此刻的他也不得不佩服獻王治下的本事,而有如此聲勢亦非一日之功,也說明獻王早就存了謀反之心,思及此,老將軍心情反倒平復許多。

    一直靜觀場面的秦顏在發現對方的意圖後,一時間低伏身軀,有些擔憂的目光掃向前陣,在看到一些士兵與父親且避且退後,她突然拽緊韁繩縱馬馳騁,激烈的馬蹄聲伴隨著飛矢紛沓而至,秦顏遊走其間,目光鎖定在奔走逃命的蜀兵身上,在與之將臨的瞬間出槍穿透了一名蜀兵的後背,隨即槍身後遞,那士兵的身體便與前奔的戰馬錯開,秦顏當即一拿將他的軀體擋在身前,箭羽入體的『撲哧』聲立時掐斷了士兵的慘嚎。

    終於衝至父親身旁,秦顏減慢速度,將身前中了十數箭的屍體拋開,朝老將軍大喝道:「他們想要調虎離山!」

    「什麼?」弓箭交替所發出的刺耳尖嘯聲與戰場上的廝殺哀嚎聲交織在一起,老將軍不得不側目反問。

    秦顏卻沒有再出聲,肅然的目光朝正在奮力擊殺的蜀兵看去,秦老將軍立即意會,隨著秦顏的目光看去,竟發現他們已經兵分三路,一隊負責開道,一隊負責阻擊,一隊負責斷後,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定是為了分散我軍注意,好乘機轉移目標,獻王恐怕就隱匿在其中一路!

    戰場中箭雨威勢愈小,秦顏這才開口道:「其實要知道也不難,試試便知。」

    老將軍擋開流箭,乘隙道:「你心裡可有數?」

    一動不動的盯著蜀兵行動,秦顏隨口應道:「沒有。」

    「這……」老將軍眉頭微蹙,正要說話時,一名身著鎧甲的將士衝上前來,朝他大喊道:「將軍,他們的一隊人馬已經衝至關口,正在突圍!」

    聞言,老將軍面色一整,大聲吩咐道:「你去告訴眾將士,讓他們死守關口,若發現叛王,只管誅殺!」說罷,又轉頭看秦顏道:「其餘兵馬隨我們潛至關內,斷其根基,你以為如何?」

    那候命的將士這才注意到老將軍身旁還有一人,轉身離去前匆匆瞥了一眼,竟覺得這身影異常熟悉,好像自己已經追隨了很久,只是一想到那人最終的下場,心中空留悵然惋惜。

    察覺出探視的目光,秦顏待那將士走後才道:「調虎離山我們不得不防,但他們兵分三路,實力必然有所減弱,我們只需剿滅其中一路,他們的陣勢自可迎刃而解。」

    「好。」老將軍含笑點頭:「叛軍不過垂死掙扎,待我們殺他個片甲不留!」語落,一舉刀鋒大吼道:「將士們,殺!」

    一聲令下,萬千鐵騎奔騰而出,如江海濤湧,氣壯山河,兵馬似流沙決堤般衝入敵陣,將蜀兵分割成數條溪流,密密麻麻揮舞的刀刃在虛空中閃出一道道凌光。

    目光捕捉到敵方的將領,秦顏下意識的對老將軍道了一聲保重,便快馬加鞭向前衝,風聲馬蹄聲一陣陣迴盪在腦海之中,眼見目標越來越近,秦顏目光一閃旋身出槍。那將領恍然察覺身後有冷腥的氣息迫近,驚駭之下回身抵擋,秦顏槍勢飛轉逼向他的眉心,千鈞一髮之際,半路竟斜劈出一道流光,一把大刀將秦顏的槍尖撞開寸許,只將那將領的面頰刺得鮮血橫流。

    迅速回手收槍,秦顏頗有些意外的看向對面,擋她一槍的竟只是個尋常的騎兵。

    那騎兵拼盡全力擋得一招,雙臂被震得脹痛發麻,戰馬也好似吃不住這股力道蹬蹬向後退了數步,他又驚又憂,朝那將領急喊道:「將軍快走,屬下來擋住他!」

    那將軍神色沉重的回望他一眼後離去,秦顏剛想動作,那騎兵隨即揮刀砍來。側身避過,秦顏橫槍道:「獻王禍國殃民,我見你們鐵骨錚錚,又何必執迷不悟。」

    那騎兵一愣,即刻反駁道:「我不過一個武夫,不明白什麼大道理,但我也懂得各為其主,你今日叫我叛變,又何嘗不是不忠不義!」

    秦顏沉默,半晌才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騎兵目中閃現不解,但仍是答道:「錢雲,你呢?」

    「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

    「為什麼?」

    秦顏微微笑道:「因為我會記得你的名字,而一個將死之人已經不用知道太多。」

    錢雲週身突然湧出無邊壓力,逼得他不得不出刀,兵器碰撞聲猝然響起,秦顏從容不迫的運槍而出,她的槍勢穩中帶勁,招式間卻又透出飛燕般的輕盈靈巧,處處點到要害,錢雲起初還能對付一二,不多時便應接不暇,塵埃落定時被一槍抵在咽喉。

    錢雲面容僵硬猶帶殺意,正此時,秦顏面色驀然驚變,看著他身後大喊道:「獻王在那裡!」

    這一聲喊得錢雲心神俱裂,他本欲回頭,卻無意間瞟到秦顏嘴角綻開的一記笑容,因面上的血跡顯得冷酷森寒,他立刻會意過來,朝四周的蜀兵嘶吼道:「莫要……」上當!

    聲音被扼殺在喉中,秦顏奮然抽槍,伴隨著熱血將錢雲的屍體拋向衝來接應的蜀兵,雙手一抖韁繩,縱馬飛馳道:「你們若還能活著,便帶他回家吧。」

    餘音迴盪,蒼空之上,一隻灰褐色的雄鷹展翅翱翔在碧色的高空中,越過烽煙黃沙,掠過重山之巔,最終化作黑點消失在廣袤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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