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一路兼程,終於踏入了長淮境內,臨近日暮時分,兩人準備在途經的定城落腳,若快馬兼程,不出三日便可抵達吳蜀。(小說~網看小說)

    許是離別的日期將近,這一路走來漸漸有種難言的氛圍橫貫其中,兩人都心照不宣的對此保持沉默。要入定城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住,秦顏掀簾一看,見前面城關還侯著十數人的隊伍,便朝車伕問道:「如此戒嚴,城中可是出了大事?」

    那車伕搖頭,歎了一聲道:「姑娘有所不知,入這定城,尚需繳納關費。」

    未等秦顏發問,車內李績的聲音道:「大興從未有此律例,這定城是何人下的規矩。」

    李績的聲音莊重沉穩,那車伕一驚,隨即苦笑道:「這定城自然是那傅奪說的算,我做趕車這行往來各地也見慣了,山高皇帝遠,便是要錢,百姓也不敢不給。」

    車伕口中的名字方一出口,秦顏渾身一震,不過眨眼便恢復如常,李績眼角掃了她一眼,轉而低頭,似在沉思。

    那車伕隨口道:「這傅奪聽說是犯了大錯,仗著有些關係被貶謫到定城,雖只來了兩年,卻將這定城鬧了個底朝天……」此時前面的隊伍已經開始挪動,打斷了車伕接下來要說的話。

    入了城後,秦顏吩咐車伕將馬車停去驛站,兩人在街道上走了片刻,便隨意挑了個餛飩攤坐了下來。

    攤主是一個瘸了腿的青年,面相老實和善,將餛飩送上來時,好心提醒道:「兩位是外地來的吧,定城夜裡宵禁,兩位可要多加留意些。」

    秦顏點頭朝他笑了笑:「多謝。」

    待那青年一走,秦顏回頭正要吃,不經意間瞟到李績正在專心的將餛飩裡的蔥花一點一點的挑出來,挑完後接著是香菜。這一路走來,秦顏或多或少發現李績這樣的人竟然還有挑食的毛病,比如愛吃紅豆餅卻會將裡面的紅豆挑出來,吃包子不吃裡面的餡,不喜歡吃蔥蒜,遇見了他也不會明說,只會很耐心的將裡面的東西挑乾淨再吃。秦顏沒由來的覺得這樣的李績十分有趣,在宮裡看不到,於是乾脆不吃了,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忙活。

    等李績挑完抬起頭時,發現秦顏坐在對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碗裡的東西一點沒動,不禁疑惑道:「怎麼了?」

    秦顏指指碗裡的蔥花,認真道:「我不喜歡吃這個。」

    李績沉默片刻,便將面前的餛飩推給了秦顏,道:「你吃這碗吧。」

    「多謝。」秦顏瞇起眼笑了笑,舀了一個餛飩吞下,然後對李績道:「記得把香菜還給我。」

    李績慢悠悠的抬起頭,在看到秦顏頭也不抬的吃著餛飩時,淡淡應了一聲:「好。」

    等終於挑完時,李績發現自己碗裡的混沌已經糊成了一團,他無動於衷的看著碗裡的麵糊,卻聽見秦顏在一旁催促道:「這餛飩味道很不錯,你快些吃吧。」

    李績剛用筷子攪了攪餛飩,便聽見街邊傳來幾聲叱呼:「交錢了,交錢了!」

    秦顏二人轉頭去看,幾名穿著官差服侍的人催促沿路的攤販收取保護費,模樣十分囂張,沿途的百姓紛紛避讓,攤販們更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等到了餛飩攤前,領頭的官差敲了敲攤主的桌子,大笑道:「瘸子,今天你妹妹怎麼沒來?」

    那瘸腿的青年忙答道:「她今天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們,這是給您的錢。」說著,便取出一些碎銀兩遞給了那官差。

    那官差掂了掂銀兩,笑道:「這些錢可不夠。」

    那青年臉色一變,諾諾道:「今天沒什麼生意,眼下只有這麼多了,還請差爺寬容寬容。」

    「瘸子,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麼?」那官差目光朝秦顏他們瞟去,看出他們的穿著不菲,於是回頭向身後的那些官差吆喝道:「兄弟們,過來吃點東西再幹活!」

    那些人得了指令,連忙蜂擁而上,瞬間將多餘的一張小桌圍滿,領頭的官差晃悠悠的來到李績身邊坐下,目光卻肆無忌憚的打量著秦顏,半晌才笑道:「兩位看著很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秦顏將面前的碗推開,淡漠道:「不是。」

    那官差將腳架在板凳上,裝模作樣道:「入了這城便要交保護費,出了什麼事我們也好擔待。」

    秦顏看了李績一眼,見他若無其事的攪著餛飩沒有表示,未免節外生枝,她敷衍道:「多少錢?」

    那官差目光一亮,以為遇上了冤大頭,連忙伸出五根手指道:「一人五兩。」說話時,瘸腿的青年正將一碗熱騰騰的餛飩端了上來,有些擔憂的看了秦顏他們一眼。

    秦顏找了找沒有十兩的現銀,便掏出了一張銀票,那官差看清上面的字,眼睛一直,飛快地將銀票拿來塞到口袋裡,然後回頭朝身後的人打了個招呼,秦顏暗中留心,一直不出聲的李績卻突然提醒道:「你還要找我們九十兩。」

    秦顏滿臉木然的回頭去看李績,李績平靜道:「給錢。」

    那領頭的官差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其餘的官差也笑了起來,道:「你們見過入了口袋的銀子還能吐出來麼?」

    「看你財迷心竅的樣子,不能。」秦顏冷道。

    那官差先是一愣,繼而笑的十分開懷,對著秦顏涎笑道:「有意思,諒你姿色不俗,不如乾脆從了我如何?」

    秦顏先是一愣,不想把事情鬧大陷李績於危機,於是轉頭對李績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走吧。」

    李績沉著臉被秦顏拉著起身,剛走幾步,就聽身後的人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李績頓生警覺,迅速將秦顏往身前一拉,整個手臂上即刻傳來火辣辣的灼痛。秦顏察覺不對時急忙回頭,餘光正好看到那官差將下餛飩用的沸水朝他們潑來,秦顏當即去揭李績的衣袖,見他的皮膚已經開始紅腫,目光瞬間如淬了烈火的鋒刃,她怒極反笑道:「無恥小人!」

    那官差一時震懾於她的目光,訕笑道:「你還沒見過更無恥的。」

    秦顏面色陰沉,身下五指捏緊,良久才笑了一聲,卻是極冷,那些官差頓時覺得自己好似進了陷阱的獵物,遍身發涼。此時一旁的李績突然低笑道:「忍不過就罷了,不必勉強。」

    秦顏一怔,明白了李績的意思後,目中寒光霎時如野馬脫韁般四洩,她朝那官差微微一笑:「我比你更無恥。」

    笑意瞬間收斂,秦顏重重揮出一拳打在那人眼眶,只聽一聲哀嚎,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秦顏隨手將衣袖一挽,上前俯身抓住那官差的衣領提起,然後屈膝撞在他腹間,抬手朝他臉上便是一拳,將他打偏飛了出去,剛從桌上滾落地又是幾腳連踢,直打的那官差滿地打滾,口吐涎水。

    「你竟敢打我!」那官差百忙中出言威嚇道。

    「打的就是你。」本來準備歇手的秦顏衝上去又是一拳。

    從沒有看過女人用這麼粗魯蠻橫的打法,眾人張口結舌,竟沒有一人想到上前幫忙。

    李績在一旁看著打得風生水起的秦顏,不禁有感而發,果然是好的怕壞的,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一腳踩在對方腹間,秦顏肘臂撐在腿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那官差,冷顏恐嚇道:「現下我要你的命,你準備出多少錢買?」

    那官差被打的頭暈眼花,良久才反應過來,拚命朝他的下屬使眼色,那些人立即會意,正要動時,秦顏一把捏住他的喉嚨往上提,瞇眼道:「你的命果真不值錢。」說著手勁緩緩收緊,只聽到一陣骨骼發出的『咯吱』聲響,那官差被掐的不能說話,雙眼大瞪連連搖頭,慌忙之下去掏自己身上的銀兩,連著方才秦顏的銀票一併拿了出來。

    秦顏從他顫巍巍的手上接過錢,手上略鬆了些力道,頭也不抬道:「我見你方纔還收了不少錢,都拿出來吧。」雁過拔毛,人過留名,這手段她老早就會了,秦顏不屑的想。

    那官差一愣,即刻反應過來,連忙去解腰包,等秦顏拿到手,才一腳將他踹開,從腰包裡取出一錠碎銀扔到那官差身上,嫌棄道:「我這人向來不取不義之財,這是你的賣身錢,還你便是。」

    那官差得了自由,又經此侮辱,惱羞成怒的指著秦顏二人暴喝道:「還不快給我打死他們!」

    那些屬下如夢初醒般圍擁上來,還未等有所動作,一直沒有出聲的李績突然道:「慢著。」

    李績的聲音並不大,卻隱隱生威,將一干人等震在當場,他沉聲道:「傅奪,曾任指揮同知,北疆一役擅離職守,致將士死傷數千,後遭貶謫至長淮定城,任府知事一職,不改過自新,反而私立律法中飽私囊,縱容屬下橫行鄉里,其罪當誅!」

    那些官差見李績將傅奪的來歷罪狀說的頭頭是道,且李績風儀天成自有一股威勢,一時摸不清對方底細,也不敢放肆,再加上無意間瞟到秦顏又開始在一旁若無其事的挽袖子,氣焰頓時收斂不少,領頭的官差悄悄退後幾步,才強撐著朝李績喊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李績自腰間亮出一塊玉牌,不緊不慢道:「本官乃聖上欽賜巡查刺史,罪證鑿鑿,汝等還不速叫那傅奪前來受死!」

    秦顏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清那塊腰牌,正是當初李績要丟與自己的那塊,上面篆有隸書的『御』字,充當刺史令倒也不差。

    此話一出,人群裡一陣騷動,那些官差臉色大變,慌亂中調頭就跑,秦顏見他們跑遠了,低頭從手中的銀票抽出一百兩,然後將多餘的錢轉身遞給餛飩攤主,吩咐道:「煩請你將這些銀錢分還大家,多餘的你便拿下吧,權當是賠償你的損失。」

    那青年下意識的就要搖頭拒絕,秦顏卻不管,將錢往桌上一拋就走,那青年只好在身後大聲道:「那傅奪為人狡詐,請大人和姑娘多加小心!」

    秦顏回頭報之一笑,轉身時對等候在一旁的李績道:「你的手……」

    「無事。」李績打斷她,不著痕跡的將手背於身後,眼中浮現幾分笑意:「若是今天不讓你出這口氣,你待如何?」

    秦顏勉強收回了探視的目光,半晌才道:「我就不信他們不走夜路。」到時候麻袋一蓋,定要打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李績忍笑道:「放心吧,他們自會有人處置。」

    秦顏已明白這是李績心裡做了打算,於是點頭,深思道:「活了這麼大歲數,一次被人調戲,原來我還有幾分姿色。」

    走了幾步,沒聽見有人答覆,秦顏疑惑的回頭,卻見李績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笑得直不起腰。

    兩人找了一間客棧落腳,掌櫃登記時,李績只要了一間房,待他們離去,掌櫃不禁多打量了兩眼,回頭時,桌上登記的賬簿突然被人搶了去,他剛要喝斥,發現來人竟著的是官差服,連忙賠笑道:「原來是差爺,不知有何貴幹?」

    那人冷笑一聲,將賬簿丟回桌上,凶神惡煞道:「這裡沒你的事,管好你的嘴!」

    那掌櫃點頭哈腰的目送那官爺出門,見他走遠了,目中才露出鄙夷的神色,轉頭時發現一人侯在櫃檯前,他連忙迎上前道:「姑娘可是要住店?」話方出口,他才看清是先前進去的白衣女子。

    秦顏看了一眼桌上的賬簿道:「再要一間房。」

    夜已深,燭火靜靜燃燒,李績獨坐桌旁,斟茶自飲,耳邊隱隱傳來桌椅跌撞的打鬥聲,沒多久便歸於平靜,有人在他的門外輕叩了門板,特意壓低的聲音恭敬道:「陛下,已處置妥當。」

    李績將茶杯放下,看著燭火輕道:「速速退去。」

    只見門外的人影一閃,一切復又歸於平靜,不知過了多久,燭火開始搖搖欲墜,此時房門突然『咯吱』一聲被人推開,兩人目光不禁相撞,秦顏微一愣神,隨即不發一語的坐在李績對面。

    李績蹙眉,意有所指道:「夜路走多了終會遇鬼。」

    「他不一樣。」秦顏明白李績其實是擔心自己,心中生出暖意,她低歎一聲緩緩道:「當年北疆一役,傅奪與彭聰兩人陣前脫逃,致數千將士身死異鄉,他們萬死難辭,我親手取了彭聰的人頭,只差傅奪。」

    李績斂目低道:「因為傅奪是楊延輝的親外甥。」

    「是。」秦顏冷聲道:「我在軍中表面對楊延輝恭迎順從,唯有此事我的態度絕無姑息,班師回朝途中,楊延輝也因此對我起了殺心。」

    「你……」李績話音一滯,心中異常沉悶。

    「一切都過去了。」秦顏恍然笑了笑,如釋重負道:「數百日夜,那些將士已經等的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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