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秦顏動作快,有人比她更快。(小說~網看小說)

    李績早已有所察覺,見秦顏朝自己撲來,便順勢將她牢牢鎖在自己懷中,旋身之際,幾道暗箭夾雜著利風擦身而過,那一瞬間,李績幾乎產生了幻覺,過往種種皆飛速離他遠去,眸中只映出秦顏焦急模樣,如此清晰,佔據了他全部心神,李績剎那間心如刀絞,下意識將她擁的更緊。

    秦顏只覺胸口一悶,手腳越發不得動彈,眼前突然天旋地轉,待落地時,兩人維持著相擁的姿態雙雙落入一旁的草叢,身形方止,秦顏雙手攀住李績肩頭意欲起身,一向冷清的目中透出緊張,李績心中一動,按下她的動作,微微搖頭道:「我沒事。」

    秦顏身體一鬆,又似想起了什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李績的臉看,李績起初覺得莫名,後來被這般直白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剛想避開,這時肩上力道一輕,秦顏雙手突然朝他後背梭巡而下,李績從未像這般被人主動親近,一驚之下竟忘了反抗,待回過神來,才低喝道:「你做什麼?」

    「看你有否受傷。」秦顏動作一頓,聲音啞澀道:「你的臉色不大好。」

    李績沉住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若是此刻有人窮凶極惡的要你性命,想必你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話方說完,李績眼前一晃,竟覺得有些暈眩,他暗道自己莫不是真被氣暈了吧。

    秦顏思索著這話確實有些道理,便收回了手,本想開口讓李績將手鬆開些,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臉頰上,便順手去摸,定睛一看竟是鮮血。怔愣之中,秦顏抬眸用目光詢問李績,卻見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盯著自己,不再疑惑,秦顏猛然偏頭去看李績另一邊肩側,果然見到他的頸間有一道血痕,血跡順著滑入微敞的衣襟內,將素白的衣領染成了殷紅色。

    即使是面對流血犧牲從來都是無動於衷的秦顏,此刻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慌張著去按住李績的傷口,見鮮血從指縫緩緩流瀉,秦顏按著傷口的手開始微微發白,胸口泛起難以抑制的疼痛。

    李績頸間的血痕是箭鋒擦過所致,因避的及時,倒不甚嚴重,他自己也沒放在心上,只不過後來兩人經歷了一番劇烈逃亡,以至於傷口失血難止,待一平靜下來頭暈眼花的感覺自然就上來了。秦顏是見慣風浪的人,明白關心則亂的道理,她強令自己迅速恢復冷靜,然後仔細觀察了李績的傷口,確定並無大礙才沉下心來,只是想到方纔的情形,仍是心有餘悸。

    李績本還在氣秦顏擅自行動,見她這樣,心中竟隱隱有些高興,但這種微妙的情緒轉瞬就被未消的餘怒掩蓋無蹤,面色轉沉,李績冷道:「若今日葬身此地,便是你咎由自取!」

    秦顏沉思片刻,好似了悟了什麼,隨即點頭,平淡道:「我錯了。」

    這語氣這神態!分明透露著現在已經這樣了,我能怎麼辦的訊息,李績發現他過人的自制力在秦顏面前即將要崩潰,便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等氣息平復後,李績喉中一梗,驀然發現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已全部飛到了九霄雲外,末了,只找出一句:「你不該來。」

    秦顏沉默,半晌才道:「你若無事,我便不會出現。」

    李績一怔,還來不及細品她話中的意味,便發現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你又如何知道我會出事?」

    秦顏神情瞬間僵住,在李績的逼視下,只好老實道:「我在山中觀望,見鳥不入林,猜想林間或有人馬埋伏,於是暗中留了心。」

    在某些方面秦顏與李績可以說是極為相似,所以對李績去吳蜀的用意秦顏早已猜到,帶李績出宮不過是順水推舟,當發現事情已經展開時,秦顏就順著李績的心意避開,但暗中依然緊隨其後,無事就罷了,若有不測便伺機而出,大不了拼上一條性命,也比什麼都不做看他孤身犯險的好,這便是秦顏的打算。

    李績突然間不明白自己先前到底在氣惱些什麼,擁著秦顏的手尚未鬆開,有絲絲暖意自掌心沁入骨肉之中,某種塵封的東西開始悄然融化,恍惚之中,李績見秦顏突然側首貼在地面,也不覺得她的舉動奇怪,只略微一笑,出聲詢問道:「可聽出什麼動靜了?」

    不多時,秦顏重新正視李績道:「有一匹馬,大約是領頭的,後面還跟了小隊步兵,聽腳步聲,約有十來人。」

    李績點頭,面色如常道:「待他們搜到這邊,我去引開他們,你便乘機奪馬,可有把握?」

    李績問的是有沒有把握而不是能不能,想必有些事情已經不言而喻,秦顏也省了掩飾的功夫,眼珠自李績的頸上一轉而過,以商量的語氣問:「能不能我去引開伏兵,你去奪馬?」

    「不能。」

    冷硬的兩字重重落入耳中,秦顏只覺身上一鬆,方纔還在眼前的人便已消失在草叢後,不多時聽到不遠處有人高聲喊著:「他在那裡!」

    秦顏立馬翻身而起,自草叢的縫隙間看著前方的情況,一動不動等待時機,隨著暗箭聲的響起,秦顏握劍的手驀然收緊。在為首之人策馬轉身之際,秦顏一躍而出,靈巧如夜行的貓,幾個起落便到了馬背後,腳點地的同時身形撲出,以倒掛的方式扣在馬鞍上,在對方覺察出不對勁而轉頭的瞬間折腰而起,斑駁不定的陽光下一道寒光劈出,剎那間漫天血色如霧,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間,秦顏面目冷然,信手張劍入鞘,斷頭的屍體便順著開手的動作『撲通』一聲墜落地面,在飛快躍起的馬蹄聲中濺出無數塵埃。

    一道冷箭『咚』的一聲鑽入樹幹,李績自樹後旋身而出,袖擺一招,打偏對方襲來的刀,再用空餘的手握住鋒刃,手腕翻轉橫在對方頸間,用力一推。

    重物砰然倒地的聲音伴隨著烈馬的吼聲響起,李績猛然抬頭,正見秦顏策馬而來,素衣染血,眉目肅殺,有著橫掃千軍萬夫莫敵的凌厲氣焰。

    俯身避開一道飛箭,秦顏就著身形朝站在前方的李績伸出手,嘶聲喊道:「上來!」

    李績目光微斂,精神高度集中,馬匹狂奔帶起的疾風掃過,在與秦顏擦身而過的剎那李績伸出了手,兩手交握的同時秦顏用力一提,電光火石間,暗箭破空之聲竄過耳際,李績心神一震,飛速抽手將秦顏向上推開避過箭芒,自己則因失力跌回地面,一陣鈍痛迅速襲來。

    馬匹因慣性衝出好遠,秦顏目光發狠的看著埋伏在前方的一名弓箭手,在對方再次搭弓的瞬間抽劍擲去,目光未有片刻停留,秦顏一扯韁繩轉頭去尋李績,身後未出口的驚呼咽在了喉中。

    堪堪避過刀鋒,李績週身的疼痛便開始叫囂,氣息不穩的同時身形也變得滯待,越見捉襟見肘,耳旁傳來一聲慘呼,李績轉首之際,正見秦顏將一名伏兵踩踏於馬下,帶著勁風疾馳而來,目光定在她朝自己伸出的手上,李績疾跑數步,在錯身時握住秦顏的手飛身而上。

    秦顏只覺身後一沉,被李績按著向前伏低,馬匹此時突然昂首狂嘶,秦顏死死拽緊韁繩的手勒出道道血痕,卻是不管不顧,厲喝道:「抓緊我。」

    待察覺到李績放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秦顏一夾馬腹,迅速掉轉馬頭向前飛馳,在經過先前被她一劍刺死的伏兵身邊,秦顏身形乍伏,如飛燕臨水般將穿透頭顱的劍用力拔出握於掌心,兩人一騎絕塵而去。

    身旁樹影如梭,秦顏呼嘯而過,不知過了多久,視野霎時一亮,只見前方藍天碧草,山野開闊,兩人已出了危機四伏的密林。

    緊繃的身體終於稍稍鬆懈,秦顏呼吸著清新的草香,一直悶痛的心口也有所好轉。不知為何,馬速漸漸慢下許多,秦顏正想揚劍驅馬,哪知身形方動,李績放在她腰間的手竟鬆開了去,秦顏心神俱驚,慌忙回身抱住他,兩人墜地的同時駿馬突然發出一聲低鳴,秦顏抽眼看去,正見馬匹砰然倒臥,身後插著兩隻羽箭,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碧草。

    秦顏腦中浮現短暫的空白,覺得手心被人握緊,才猛然回神去看李績,終於看清他煙青的衣衫上一片暗沉,從後背穿胸而過的箭頭也不知何時被他折斷了。李績面容慘白,凌亂的髮絲順著冷汗貼在頸間,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動了動,似在說些什麼。

    秦顏慌忙傾身去聽他說,李績長睫一低,一字一頓道:「往南走……」語氣微滯,他低咳一聲,將腰間的一塊玉牌吃力摘下,放在秦顏手中道:「……找沈椴來接我。」

    經過先前的驚慌,秦顏此刻變得異常冷靜,心中只餘一個目的,便是要李績安然無恙,既然沈椴還在外圍埋伏,那麼林中的伏兵被誅滅只是遲早的問題,只要他們再堅持些時候就行了,要她丟下李績一人在此,哪怕是死也絕無可能。

    對李績的話置若罔聞,秦顏平靜道:「我背你一起走。」

    說完就去拉李績的手,方一觸及到他冰冷的指尖,不料被甩開,秦顏蹙眉,卻見李績伏在地面,死死握著東西的手泛出幾道青筋,驀然將玉牌擲出,李績冰冷道:「走!」

    「我背你一起走。」

    撿起玉牌,秦顏面容依然平靜,卻在見到李績往昔深蘊華彩的眸因失去光澤而變得渙散無神時,突然氣沖頭頂,眼角發紅的怒喝道:「我是秦鴻!決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做到!」

    從未見過秦顏盛怒的樣子,李績良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對秦顏所說的話一點也不意外,若在宮中聽她用口技裝成自己的聲音發號施令還只是懷疑,後來在她說起西林山時,從前的記憶一閃而過,前因後果已初現端倪,到見她眼也不眨的殺人奪命時,李績激盪的心情已趨於平復。

    苦笑一聲,李績搖頭道:「值得麼?」

    秦顏此刻已恢復了一貫的冷清,她看著李績道:「我所做的一切在我看來跟人要吃飯喝水一樣沒什麼區別,因為想要,所以去做,不是付出的事,何來值得不值得。」

    「你這人,生來灑脫困於俗世,真不知……」李績話音一斷,嘴角沁出些血絲,他下意識的摀住,但胸口的疼痛幾乎耗盡了他的清明,眼前朦朧發白,漸漸生出不支之感。

    秦顏呼吸一窒,連忙去拉李績,將他鮮血淋漓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支起身時,她狠聲道:「你若死了,我便去找顧御珈為你陪葬!」

    李績起身時耳中一陣銳鳴,所以並未聽清秦顏說了什麼,只是努力的保持神志不散,在發覺秦顏背著自己走竟沒有顯得十分吃力時,忍不住低喃道:「哪有像你這樣的女子……」

    秦顏突然就覺得慚愧了,大約是承襲於父親,她從小就力大如牛,是一堆孩子裡的楚霸王,這名號自然是拳腳揍出來的,可現在被拿到檯面上講,多少有些沒面子,於是她盡力漠然道:「是你自己太輕了。」

    李績很想笑,卻沒有多餘的力氣,他突然想說些什麼,恍惚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其實先帝的詔書上什麼也沒有寫,這皇位……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的……」

    原來詔書上什麼都沒有,能者居之,先帝倒是開明,秦顏記起她從刺客身上取來的紙條,想必也是李績命人放的,利用了獻王與楊延輝之間的猜疑,想到這裡,秦顏明白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績突然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讓神智清醒而已,所以就很誠懇的應道:「陛下英明神武。」

    李績強睜著眼暗暗想,他從前就怎未發現秦顏這般喜歡講冷笑話,只是目光卻愈發難以聚焦,眸中一點亮光映著滄瀾的天空,模糊成遙遠而迷離的藍。

    感覺到李績身體的緊繃,秦顏心中一痛,輕聲勸慰道:「若是累了便歇一歇,到了我自會叫你。」

    李績的頭漸漸挨向秦顏頸側,髮絲順著她的肩膀垂下,意識模糊道:「從前……罷了,現下突然覺得不甘心,我不想死……」

    眼眶發熱,雖知道李績看不見,秦顏還是勉強牽起了嘴角,笑著應道:「不想死就不會死,我從前受過更重的傷也活的好好的。」

    「……不能歇息。」李績搭在肩上的手動了動,聲音微不可聞。

    有什麼東西模糊了視線,秦顏用極認真的語氣緩緩道:「你怎麼會死,你會長命百歲,只不過尚不及我罷了。」

    闔上眼前,李績心道這樣也不錯,至少不用見到有人先一步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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