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六十章
    「請陛下三思而後行。(小說~網看小說)」

    大殿之下,以右相傅言文為首,群臣勸諫。

    「蜀地正值動亂,暴民甚多,陛下貴為天子,身繫天下,應為蒼生考慮,此去萬萬不可。」一人持玉笏出列,言語間神情懇切,雙目難掩憂懷,此人年約五旬,頭戴九旒冠冕,氣勢凜然,乃是賜封臨吳的湘南王李崇。

    此話一出,文武百官又是一陣附和之聲。

    「此去蜀地亦是為蒼生考慮,禍亂不除,不足以平民心,朕心意已決,眾卿不必多言。」

    威嚴莊重的聲音響起,御座上玄衣高冠的君王正襟危坐,十二旒珠鏈低垂,君心難測。

    「皇上……」

    李崇再欲進言,卻見朝堂之上的君王袖擺一抬,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王爺憂心國事,為國盡忠,實為士之楷模,國之楨干,宮中如今有王爺在此坐鎮,朕自感安懷。」李績微帶笑意的聲音道:「只是臨吳距京都路途千里,王爺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先往行宮歇息,朕改日還要找王爺敘舊,王爺可莫要推辭才是。」

    李崇欲言又止,最終低歎一聲,垂目道:「臣遵旨。」

    今日正是沈椴當值,巡過前武門時,遠遠的看見一眾大臣散朝出殿,其中領頭一人他不久前才親自接待過,乃是湘南王李崇。

    皇上決定前往蜀地,朝中一直有幾位老臣極力反對,皇上仍是一意孤行,湘南王此番回京亦是為出巡一事事而來,沈椴見他面色憂慮,想是朝堂之上諫言受阻,心下鬱結,就這件事來看,沈椴倒是站在湘南王這邊的。

    正想著,沈椴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他回頭去看,一名身著內監服侍的宮人正迎面走來。

    沈椴認出他是皇上身邊的人,於是微微頷首道:「公公有何要事?」

    「奴才見過沈統領。」那內監躬身行了個禮才恭敬道:「皇上有請。」

    言簡意駭,沈椴略一沉吟點頭道:「煩請公公帶路。」

    沈椴一路跟著內監九曲十拐上了一座石橋,橋下湖水碧瑩,透著粼光,水上托著幾株睡蓮,或粉或白,半綻出妖嬈的姿態,幾隻蜻蜓立在花尖上,久久停滯不去。

    橋下不遠處有一座石亭,八角垂落的煙色帷幔被鬆鬆挽起,隨風軟軟盪開,現出裡面玄色的人影。

    沈椴走過去,見李績已換了一身常服,暗紅裡襯,外罩玄袍,衣緣上以銀線描出五爪蒼龍,腰間飾以紅色絲絛,烏紗輕冠束髮,眉目高華。

    除卻繁衣沉冕,李績淡去幾分帝王君威,多了幾分清骨靈秀,此刻他正端著一杯酒淺飲,姿態閒適,若不是身在這皇宮禁院,李績的風儀倒更像是濁世佳公子。

    似是察覺到有人前來,李績收回目光,沈椴隨後抱拳行禮道:「卑職參見皇上。」

    「不必多禮。」李績掩袖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酒杯,指著石桌對面道:「坐。」

    沈椴依言走到石桌對面,撩袍坐下。

    正在這時,一名宮女手舉托盤跪在亭外,俯首輕道:「陛下。」

    一陣濃郁的藥香迎風飄來,幾乎蓋過了香爐裡散發出的淡雅香氣,李績倒酒的動作一滯,回頭對那宮女道:「承上來吧。」

    沈椴默然注視著宮女的舉動,心中難免疑惑,距離遇刺一事過去已近一月,李績的傷勢雖重,但不及要害,按常人來看,養個半月即可痊癒,可見他方纔的情形倒像是還沒有大好。

    「你們都退下。」

    李績一聲令下,隨侍的宮人紛紛行禮退避,不多時只剩了亭中二人。

    人已散盡,李績低頭繼續斟酒,眼也不抬道:「你可知朕今日找你所謂何事?」

    沈椴微怔,隨即搖頭道:「臣不知。」

    斟好酒,李績漫不經心的抬頭,看著沈椴道:「今日在朝堂上,湘南王勸朕收回成命,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遲疑片刻,沈椴直言道:「臣亦想勸陛下收回成命。」

    「哦?」李績若有所思的點頭,反問:「為何?」

    沈椴正色道:「如今宮中亂事雖已平定,但若朝中無人,心懷不詭之人必定乘虛而入,勢必會掀起一番風浪,動搖國之根本,民之蒼生,皇上此去蜀地雖是明德之行,但兩相其害應取其輕,否則當會得不償失!」語落,沈椴起身跪下,挺直身板道:「臣斗膽進言,請皇上降罪。」

    「秦老將軍果然沒有看錯人。」

    李績目中露出滿意之色,抬手示意他起身,輕歎道:「朝中黨派暗爭,是非真相說不清道不明,今日勸朕的大臣裡,有的十句話中有九句是假,偏偏含了一分真,令朕不能全信,亦不能不信。」

    聞言,沈椴凝眉思索,隨後試探道:「依皇上所言,湘南王此番進言,百官雖附和,但其中有些人只是見機行事,表面是忠心護主,實際是包藏禍心?」

    李績並未點明,只握著酒杯把玩,似在沉思,良久才微笑道:「湘南王德高望重,朕登基之時多虧他相助才有今日,朕此去蜀地,宮中恐有變化,在此之前,朕要給你一樣東西。」

    容不得沈椴質疑,李績抬頭,深邃的目中盡斂星芒,銳利如鋒,他微勾起唇角念道:「黨同伐異者殺,圖謀不軌者殺,結黨營私者殺,陰謀篡位者,殺!」

    最後一個『殺』字鏗鏘擲地,沈椴微微一震,目露驚詫,他此刻已完全明白,出巡是為了避人視聽,留下空城是為了誘敵深入,這一切都是個幌子,李績真正的目的是想肅清朝野!

    彷彿沒有看到沈椴的失態,李績指節輕敲石桌,神情慵散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對錯好壞之分,不過是因為你贏了所以你是對的,做皇帝自然要比尋常人會算帳,如果殺一些人能夠保住更多人,那麼我便是對的。」他抬頭直視沈椴,目光如矩道:「朕要給你一旨格殺令,你接是不接!」

    「臣……」

    沈椴失言,目光踟躇,他恍然想起曾經也有這麼一個人,與李績的看法竟驚人相似,略收回思緒,沈椴重整神色,鄭重道:「臣接旨!」

    「好!」李績重重點頭,目光欣慰,他沉聲道:「朕已有打算,你只須依命在宮中蟄伏以待時機,一切皆在暗中行事,切不可露出蛛絲馬跡引人察覺,記住是任何人,朕相信沈統領定不願見到天下蒼生陷於水火之中。」

    深知事態嚴重,沈椴抱拳道:「臣願以性命擔保。」

    李績微微一笑,方才緊迫的情勢隨之消弭,他指著桌上的酒道:「我聽人說今日是端午佳節,沈統領來陪朕喝一杯如何?」

    沈椴面有難色,隨即坦誠道:「臣不擅飲酒,再說今日是臣當值,不能因酒誤事。」

    李績並沒有責怪,只是目中的神彩漸漸籠上一絲悵然,他低頭看著酒杯輕笑道:「那便可惜了,朕本想告訴你,永安城裡有一家管竹居,那裡的酒很好喝。」

    宮中美酒皆是各地進貢的上好佳釀,又怎會比不過一個民間酒家,沈椴不解。

    李績卻不再說了,只揮手道:「你下去吧。」

    沈椴看了一眼桌上漸涼的湯藥,終是出言提醒道:「請皇上保重龍體。」隨後行禮告退。

    抿了一口酒,李績持杯獨立亭邊,望著前方的湖光水色,目光蒼茫,一陣微風拂過,松挽的煙色帷幔傾瀉而落,裊裊如霧,玄色的身影再也看不真切。

    肖言心口一痛,以劍撐地坐在河邊,取酒回來的王盛見肖言面色慘白的跌坐在地,連忙跑過來,焦急道:「你怎麼了?」

    肖言勉強笑道:「是以前留下的病根,現下天氣悶熱,所以發作,忍個一時半刻就沒事了。」

    雖是如此,王盛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將酒放在一邊,陪肖言席地而坐道:「不如你先回營地休息,我接著巡視,如何?」

    肖言斷然搖頭,沉聲道:「不過舊時毛病,眼前軍務在即,不要分心。」

    見肖言堅持,王盛只好作罷,等了片刻,果真見他氣色好轉,終於放下心來,拿起一旁的酒囊灌了幾口。

    天氣炎熱,加上烈酒入腹,王盛頓時汗流浹背,他擦著滿頭大汗道:「這幾日雖有亂賊進犯,但都不成些氣候,還以為能有一番大作為,沒想到居然被派來巡山,也不知這趟任務何時能完成。」

    事實是因為肖言受人排擠,一直沒人願意隨他同出任務,上面便派肖言來巡山,今日王盛正好當假,所以便自告奮勇的隨肖言一起來了。

    沒有說話,肖言雙手緩緩撫過劍身,若有所思。

    自從上次劍被人私自取走後,肖言就將劍一直帶在身上,寸步不離,王盛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劍道:「這把劍不過是尋常的佩劍,以後有機會,我再幫你尋一把好的!」

    肖言失笑,似是想起了什麼,笑容淡去,輕道:「這把劍是他給我的。」

    「誰?」王盛好奇。

    肖言意味不明道:「我欠了他一個人情。」

    聽肖言這語氣,王盛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有些無趣的起身,一邊解衣服一邊道:「你總是這樣,雖然平時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其實是個好人。」話說完,衣服也脫了個精光,王盛往河中一跳,在水裡游起泳來。

    肖言正飲下一口酒,聽他這樣說,不禁好笑道:「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好人?」

    王盛一個猛子扎進水裡,良久才游出水面道:「我也說不清,不過你既然肯跟我說知心話,這個朋友就值得交。」

    原來是入營當晚同他在林子裡說的話讓他對自己推心置腹,肖言輕歎道:「我同你說那些,不過是因為我看見你便想起了自己,從前的我也同你一般執著,為了一個目標可以奮不顧身。」

    「難道你現在不是麼?」

    「現在?」肖言低語自問,隨即微笑道:「現在我有些累了,等此事一了,山高水遠,我會好好度過餘生。」

    王盛還想說些什麼,突然見肖言翻身側貼在地上,似在聆聽動靜,他趕緊噤聲,在水裡注視著肖言的舉動。

    沒多久,肖言回過頭來迅速道:「有一小隊人馬正朝這邊過來。」

    王盛心知有變,連忙上岸穿衣。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妥當,兩人飛快的跑上山坡,牽住正在吃草的馬匹飛身而上,方坐定,王盛忽然低呼:「是反賊。」

    肖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一十餘人的小隊狂奔而來,領頭人執一面紅色布旗,身後十數人身著各色甲冑,與正規軍服飾大有出入。

    肖言或許不知道,但王盛認出他們跟前兩日鎮壓的亂黨是同一批人,據說是江湖的上一些草莽佔山為王,專與朝廷做對,只是先前他們只在邊城活動,沒想到今日竟會在這荒野山林遇見。

    見肖言沉默不語,王盛急促道:「現下我們落單,如何是好?」

    「來不及了。」肖言收回目光,看了看王盛馬背上的箭壺道:「你這裡有幾支箭?」

    王盛一怔,即刻脫口而出道:「大約十支!」

    「好!」

    話音未落,肖言身手敏捷的翻身跨坐至王盛的馬背上,隨即揚手一鞭,狠狠抽在他方才坐的馬匹上,那馬驚嘶一聲,驟然衝向前方隊伍。

    王盛尚不解其意,肖言又是一腳勾起掛在馬腹上的六石弓,弓被拋在半空,肖言伸手一抓,轉弓靠臂,同時取箭,上弦,動作之嫻熟如行雲流水,令人目不暇接。

    抬眼望去,先前的馬匹已經將那一小隊人馬衝散在兩側,此時他們陣腳未穩,正是突襲的好時機。

    「駕!」

    肖言乍然大喝,雙腿重重一夾,駿馬立即張開四蹄向前奔馳。

    馬匹越跑越快,好似騰空而起,馬尾幾乎拉成了一條直線,王盛抓緊韁繩,朝身後大聲道:「你想怎麼做?」

    「殺一儆百。」無起伏的聲音淡漠。

    尾音被扯散在風中,肖言以極快的速度將弓箭架在王盛身前,卻是右手執弓,左手握箭,方向對準了被衝散在右側的執旗手。

    王盛發現不對,驚喊道:「你瘋了麼,這樣根本射不準!」

    很少有人能夠在馬背上做到左右開弓,慣用右手的人,只能攻擊左側的目標,若想在騎射的途中從左往右轉移目標根本不可能,因為那樣一定會扭傷自己的腰。而想攻擊右側的目標,則必須弓交右手,左手拉弦,即使知道這個道理,也難以做到,因為不是慣用左手的人,力量不足,就算勉強拉開了弦也射不準。

    風聲呼嘯,奔騰的馬蹄踢踏聲猶如怒濤奔流,王盛久等不到回音,慌忙中轉頭,剎那!一道利風擦頰而過,發出破空裂日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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