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環兒端著托盤走上碧讕湖的璇石環橋,遠遠的瞧見一身大紅衣衫的秦顏斜靠著曲亭迴廊的石欄坐著,廊間有帶著水氣的風陣陣吹拂而來,吹得她的衣袖帛帶臨水飄揚,水中的紅影亦隨著輕波層層盛開,如火如荼。(小說~網看小說)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秦顏轉過身來,只看了環兒手中的托盤道:「拿來。」

    環兒放置的動作立止,依言將托盤呈到了秦顏面前。

    秦顏伸手取了托盤上的酒壺和杯盞,埋頭替自己斟了一滿杯,正要飲時,只聽環兒的聲音遲疑道:「娘娘,此刻掖庭的人已經等候在池外,來稟曰晨妃已被押解回宮,按照後宮典制,只等娘娘鳳印加章即可打入冷宮。」

    一杯清酒舉袖飲盡,紅衫遮面,只剩了一雙墨眸水氣氤氳,放下酒杯時,秦顏若有所思道:「擇日不如撞日,來的正好。」

    環兒立即會意,低頭道:「奴婢這就去請他們過來。」

    不多時,環兒便領著一干人等上了環橋,秦顏將手中的酒壺杯盞放於石桌,抬眼望去,見領頭有身著掖庭服色二人押著一人大步走近,身後還跟著一眾宮人,皆是一副哀戚神色。

    走近些,秦顏才認出被押的人正是晨妃,此刻她披頭散髮,目光呆滯,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語,顯而易見的瘋癲之態,哪還分辨的出往日榮寵時的半分神采。

    掖庭二人見了秦顏,立即屈膝行禮道:「卑職參見皇后娘娘。」

    秦顏笑了笑,托手道:「請起。」

    那二人起身,其中一年長者抱拳道:「稟告娘娘,罪人王氏以及翠陽宮一干人等皆在此列,恭請娘娘定奪。」

    聽了這番話,秦顏掃了一眼他們身後的宮人,見他們面有懼色,其中猶有淚痕未乾者,驚惶異常。秦顏走近一步,他們的身體便不自覺的畏縮向後,於是她笑了笑,語氣溫和道:「你們誰是蓮蕊?」

    被問的人面面相覷,過了半晌,人群裡一個細若蚊蠅的聲音戰戰兢兢道:「蓮蕊前些日子被調去了別處,據說是升了司記。」

    點點頭,秦顏本想再問些什麼,掖庭的人在她身後小心翼翼道:「請問娘娘,這些宮人應當如何處置?」

    秦顏順著他的話看著眼前的宮人,個個面如死灰,一些膽小的宮女開始嚶嚶的哭著,更多的是強忍著目光中的絕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襯得整個亭子頓時愁雲慘淡起來。

    那掖庭的人見狀,厲聲喝斥道:「你們難道不知當著娘娘的面哭可是犯了大忌諱!」

    此話一出,那些宮人的哭泣聲立即斷在喉嚨裡,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秦顏。

    秦顏擺手道:「不必太過苛責,他們實在無辜,只鬚髮回內務府,日後重新撥派即可。」

    那群宮人聽了秦顏的話,先是一陣錯愕,繼而眼中忽然大放異彩,面上難掩喜色道:「娘娘聖明,娘娘聖明——」說罷,齊齊叩首行禮。

    掖庭的人本要說什麼,秦顏揮手打斷他的話,依舊看著那群宮人道:「晨妃於你們好歹算主僕一場,你們去將她平日慣用的東西整理一番,送去冷宮,也省得她日後不習慣。」

    那些宮人偷眼看了看一旁神情呆滯的晨妃,臉上有明顯的不情願,但口中依舊稱是,直道:「娘娘真是菩薩心腸。」

    晨妃性格跋扈,從對小蔻的態度便能看出她是如何對待下人的,所以不難猜出這群宮人心中所想,對於他們的恭維,秦顏眼中露出一抹譏誚,口中卻長歎一聲,似惋惜道:「如今晨妃成了這副模樣,著實可憐,若無人服侍在左右定然不能,我聽說蓮蕊與晨妃一向親近,可是真的?」

    那群宮人裡早有人對蓮蕊往日的得寵心存芥蒂,眼見她又升了司記,更是嫉妒,於是有人道:「娘娘說的極是,從前晨妃有事差遣,皆命蓮蕊去辦。」

    「如此便好。」秦顏微笑道:「你們且先退下,記得速去將那蓮蕊通傳過來。」

    一干宮人得了指令,立馬叩頭謝恩,這才離去。

    宮人一去,整個曲亭空闊了大半,掖庭二人立即上前道:「娘娘還有何指示?卑職這就命人去辦。」

    「不必了,只等我吩咐妥當你們即刻行事。」秦顏邊說邊靠近跪坐在地的晨妃,越靠近晨妃,她的自語便聽得越發清晰,依稀可辨有皇上和琰兒等字樣,秦顏目光驟然一冷,晨妃似乎有所感應,猛然抬起頭來。

    「娘娘小心。」環兒突然驚道。

    秦顏向身後看去,果然見掖庭二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突然一道大力衝來,逼得她回過頭,晨妃驀然發狂,十指死死的拽住秦顏的衣襟,發狂似的撕扯著向後拖,勒得秦顏胸口一陣窒息,她正要抬手掙脫,衣領驀然鬆開,秦顏定睛一看,原來是掖庭二人一左一右拽住了晨妃的臂膀往後拖開,晨妃仍兀自掙扎。

    環兒立馬上前查看,見秦顏衣襟被撕開,連忙焦急道:「娘娘……」

    秦顏抬手制止環兒關懷的話,只看著掖庭二人道:「兩位嚇著晨妃了。」

    彷彿是為了證實秦顏所說的話,晨妃發狂的神色淡去,彷彿十分害怕,不住的搖頭喃喃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掖庭二人面色十分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秦顏微笑著開口道:「晨妃如今神志不清,受不了太大刺激,在我吩咐好之前,請二位暫時迴避一番,可好?」

    掖庭二人相顧一視,心意暗通,最後放下晨妃,躬身抱拳道:「卑職這就在池外候命。」說罷,轉身離去。

    見他們離去,秦顏絲毫沒有笑意的眸子噙著一絲極幽深的譏諷看著癱坐在地的晨妃,面容越發冷漠。

    「娘娘……」一旁的環兒見秦顏意欲接近晨妃,欲言又止。

    秦顏偏過頭來,好笑道:「怎麼,你也跟掖庭的人一樣,以為我要給晨妃教訓?」

    環兒面色一慌,立即跪下道:「奴婢不敢。」

    秦顏居高臨下的看著晨妃,每向前一步晨妃便如驚弓之鳥般,瑟縮著抖成了一團,拚命搖頭道:「不要殺我,皇上,臣妾知道錯了,臣妾錯了……」說罷,便大聲的痛哭起來。

    秦顏蹙了眉頭,目光看著晨妃,口中的話卻是對身後的環兒說的。

    「她實在可恨,若不是瘋了,我倒真要給她一個教訓。」秦顏冷笑兩聲,慢聲道:「讓她再也沒有悔過的機會。」

    即使看不見秦顏此時的神情,環兒亦能感受到她週身散發出的寒意,晨妃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突然止住哭聲,作勢要跑。

    秦顏目光一動,眼疾手快的抓住晨妃的衣襟,疾退一步,手順勢向後一帶,環珮鋃鐺,漫天的紅紗如風綻開,衫擺落定時,晨妃已經重重撲倒在地。

    環兒看的目瞪口呆,只見晨妃彷彿驚醒般抬起頭來,看了秦顏半晌,面色驀然變得猙獰扭曲,她厲聲道:「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替琰兒報仇!」說完,又哭又笑,眼中漸漸流露出恨意。

    秦顏冷笑兩聲,目光憐憫道:「沒有想到做了瘋子還是這麼愚不可及。」話音一滯,秦顏轉頭看向環橋,只見一名身著粉色衣衫的宮人裊娜行來,依稀可見眉目清麗。

    秦顏坐回石凳上,偏頭朝環兒使了個眼色,環兒會意,迅速起身將撲倒在地的晨妃攙扶在一邊坐定,然後來到秦顏身後站好。

    那女子轉眼已到了亭中,見了秦顏,恭敬的行了一個大禮,未語先笑道:「奴婢蓮蕊參見皇后娘娘,願娘娘萬福金安。」起身時,目光若無意般瞟過晨妃一眼。

    秦顏半天不說話,一手撐著下顎,眼光直直的看著蓮蕊,直到看出對方的身體顯出一絲僵硬,才輕笑道:「我聽翠陽宮的人說你從前同晨妃一向親近。」

    蓮蕊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依舊鎮定道:「是,不過奴婢日前已經調往他處。」言下之意是對晨妃所犯的事概不知情。

    「好。」秦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在蓮蕊的注視下取了桌上的酒壺杯盞,自斟了一杯飲盡。

    蓮蕊正揣測不安時,秦顏復又笑道:「我見你是個聰明人,怎麼盡做些糊塗事。」

    背上沁出一層薄汗,蓮蕊強笑道:「奴婢愚昧,不明白娘娘此話何解。」恰此時,晨妃突然大聲道:「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替琰兒報仇!」她目光渙散,說這話時也不知看的是何處,環兒連忙上前安撫。

    蓮蕊面色一白,身子仍強自鎮定,只是低了頭,像是恭候秦顏發話的模樣。

    秦顏彷彿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動靜,又斟了一杯酒,這次卻不是給自己喝的,她看著蓮蕊,微笑道:「你也看見了,晨妃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日後少不了人照料,既然你與她親近,我便將她托付於你了,這杯酒就算是代晨妃謝你。」

    蓮蕊臉上血色盡失,她顫巍巍的抬腳邁到秦顏面前,緩緩伸出雙手去接,指尖剛一觸碰到杯壁,那杯酒便從手中滑落,一聲脆響,玉杯被摔了個粉身碎骨,清香四溢的酒也濺散開來。

    這一聲彷彿砸在了蓮蕊心底,她雙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

    秦顏哼笑一聲,舉起酒壺大口的飲著,也不在意滴出的酒水沾濕了衣襟,寬袖滑落於肘,衣衫御風而飛,動作說不出的豪爽愜意,這番灑脫的舉動由女子做來,沒有顯出絲毫粗魯無禮之感。

    大約是喝夠了,秦顏將手放下,一雙眼如煙似霧,她看著蓮蕊道:「你隨我來。」說罷,她起身走下橋尾,步伐間似乎露了一些醉態。

    蓮蕊心如鼓鳴,她不自覺的以手撫胸,起身時,步伐踉蹌了幾下才站穩,看了一眼環兒身旁的晨妃,她一咬牙,硬著頭皮跟上秦顏。

    秦顏踏著雕滿五瓣蓮座的石階拾級而下,臨到水邊,她舉起酒壺將余酒倒在湖中,破碎的水面將她的倒影搖開,顯出一副詭異的畫面。

    身後的蓮蕊下意識的退開,卻被突然轉身的秦顏逮了個正著,見她目光迷離,蓮蕊強笑道:「娘娘醉了。」

    秦顏恍然點了點頭,身子突然一顫,頭上綰髮的鳳簪從發間滑落,『咕咚』一聲沉入了水中。

    半數長髮突然迎風散開,秦顏眉頭輕蹙,抬手對蓮蕊道:「你快過來幫我綰髮。」

    蓮蕊見她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似乎真醉了,懸起的心稍微放下,於是提步走到了秦顏身後,剛一站定,秦顏的手突然攀上蓮蕊的肩,一陣酒香襲來,耳旁有笑語闌珊道:「我的簪子落到水裡了,你先幫我找找。」

    蓮蕊心中一震,猛力後退,卻被一股大力強行鉗制著不能掙脫,天旋地轉之際,冰冷的湖水突然從四面八方湧入口鼻之中,她手腳亂舞,藉著浮出水面的空隙正要大聲疾呼,突然頭頂一緊,令她的聲音頓時淹沒在喉嚨裡。

    秦顏單手提著蓮蕊的長髮,目光澄澈,口中彷彿自語道:「這裡可比添香池要大的多,不知發現一具宮人的屍體需要多少時候。」

    添香池三字一出,蓮蕊心神俱裂,掙扎時已看不清秦顏的面容,只有那雙映著水光的烏眸越發清晰,蔚藍的天影水色皆溶散在其中,獨映不出自己。

    咳出大口水,蓮蕊嘶聲道:「娘娘饒命,奴婢……是受人……指使……」

    身體驀然被提出水面,空氣衝進肺腑,蓮蕊急忙大口吸氣,她咳了幾聲,立即道:「娘娘饒命,奴婢知道七夕娘娘落水一事的真相,太子一事也知道!」

    「這個時候竟還敢與我談條件。」秦顏輕笑出聲,涼涼道:「如今依附了新主子,見她跟晨妃一般大勢已去,你便無所顧忌了麼?」

    蓮蕊雙眼大睜,彷彿不甘心般伸手要抓秦顏,秦顏提著長髮的手將蓮蕊使勁摁入水中,大紅的衣袖遇水浸染,抬起時濕落落的,像吸食了人血般暗沉。

    「你確實該死,我又怎會饒恕你。」秦顏笑道。

    蓮蕊仍在做垂死掙扎,湖水四濺,落了秦顏滿身,衣衫為之盡濕。

    秦顏瞇起眼,身子因下按的動作微傾,散開的發順勢從前襟滑落,貼著水面撥開。漸漸的,手下的掙扎越來越遲緩,撲騰了幾下,最終歸於沉靜。秦顏望著前方天水相接處等了半晌,確定無生還的可能,她鬆開手,感受到髮絲輕輕的撩過指尖,再探時,只有水流劃過。

    自水中抽手而出,秦顏起身,隨意撥開粘在臂上的衣袖,轉身時,正見環兒站在石橋上,一臉茫然。

    秦顏朝環兒遙遙道:「晨妃發病了,你還愣著做什麼?」

    環兒如夢初醒般看著秦顏,她順著秦顏的話去看晨妃,卻見晨妃仍是眼神呆滯的坐著,口中一直重複著方纔的話,環兒立即會意,朝池外大聲喊道:「快來人啊,晨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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