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不去看晨妃如何,沈椴越過眾人一路往關押秦顏的牢房而去。(小說~網看小說)

    牢門被重重推開,迎面撲來的血腥味讓沈椴心中一沉。他放眼望去,只見室中一人低頭靜坐,長髮繚亂,白衣染血,如此安靜,沒有料想中的掙扎和疼痛,像是等待了百年一般恆遠孤寂,沈椴只覺得呼吸艱難,全身被四周的死寂壓抑著不能動彈。

    踏著沉重的步伐,沈椴一步一步的接近那道身影,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越是靠近眼睛越是疼痛。正走著,步伐突然因腳下踩著的異物一滯,沈椴低頭去看,竟是一把染了血的匕首。

    沈椴抬頭,不期然的遇見了秦顏的目光,一如初見時的幽深,似墨似染,不同的是此時的這雙眸中多了不知是失望還是釋然的情緒,轉瞬即逝,如韶華難追。

    秦顏泛著青白色的唇突然勾起一抹極淺的笑意,顯得她的面容十分晦澀,她動了動嘴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輕笑道:「來了便好。」

    因掛心秦顏的傷勢,沈椴沒有聽出秦顏語氣中的失落,他開口安撫道:「娘娘一定要撐住,臣馬上帶你進宮請御醫來診治。」說完,他猶豫了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般對秦顏道:「失禮了。」

    語畢,沈椴蹲下身子,將手托住秦顏的後背,準備將她抱起時,秦顏突然道:「無須擔心,這次的傷口不深,不會傷及性命。」

    沈椴順著她的話看去,果然見她落刀的地方已經沒有流血,顯然下刀之人落手十分有分寸,讓傷勢雖然看起來嚴重,但不會危及到性命。心口一鬆,沈椴語氣依然緊迫道:「雖不會傷及性命,可是傷口還是要立即處理,臣馬上帶娘娘回宮。」說完,沈椴小心翼翼的抱起秦顏走出地牢。

    黑夜中一輛馬車匆匆路過,馬蹄聲踏破了夜的幽靜。

    沈椴小心的護著懷中的秦顏,不讓馬車的顛簸加劇她的傷勢。離回宮還有一段路,沈椴低頭看著懷中的秦顏,見她微闔著眼將睡要睡的模樣,心中升起一陣不安。

    沈椴一向不擅言辭,不知該說什麼話來維持秦顏的神志時,正心煩意亂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輕輕晃了晃秦顏的肩膀,聲音沉柔道:「娘娘,你可還記得飲煙,她最近經常向臣提到娘娘先前欠她的人情,她說不久後要親自向娘娘討還。」

    聽到飲煙的名字,秦顏果然有了反應,眼睫微微一動,睜開時,沈椴憂心的神色清晰的映入眼中。秦顏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神色難掩得意道:「你回去告訴她,欠她的人情我已經還了,送給她一個父親,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沈椴目光一凝,下意識的搖頭道:「臣不會傳話,請娘娘日後親自告訴飲煙。」

    莞爾一笑,秦顏偏頭斂下雙睫,輕道:「你一點也沒變,我知道你心有疑問,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被猜中心事,沈椴亦不避諱,他直言道:「方纔送娘娘上車時,臣的手下已經盤問出事情原委,娘娘的傷是自身所為。」

    「是。」從不打算隱瞞,秦顏直接承認。

    「臣不明白。」

    搖頭輕笑,秦顏緩緩道:「我不想死,所以我選擇了匕首,其他兩樣皆是一招斃命,只有匕首還能存一線生機,我不能等他們來動手,只有自己先下手才能留有餘地。」

    沈椴心中難掩震驚,竟想不到生死關頭秦顏亦能算計得如此清楚明白,他目光一黯,口中喃喃道:「既然不想死,又為何能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絕處逢春。」

    說完這四字,秦顏輕咳了一聲,傷口處一陣牽痛,她闔上眼,復又睜開道:「我什麼都能算,惟獨算不出何時會有人來救我,而我無意尋死,所以你一定要快些送我回宮,找人醫好我。」

    沈椴清楚秦顏這番話的用意是不想讓他太過自責,想到方才牢獄中的情形,他心中追悔莫及,只恨自己沒有早些派人保護她。踟躇了許久,沈椴終於問出心結所在,他聲音低道:「若是臣沒有來的話娘娘又能如何?」

    「我可以等。」秦顏閉目,語氣平淡。

    只四個字,沈椴再也沒有語言去反駁。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住,駕車的士兵在車簾外恭敬道:「沈統領,已經進了前武門,再前面就是禁宮了。」

    「速去旌德宮傳話,叫他們準備好迎接娘娘回宮。」

    「遵命!」

    聽到腳步遠離聲,沈椴低頭看著懷中的秦顏,見她雙眼緊閉,氣息贏弱,似乎昏睡過去。沈椴清俊的面容浮起一層傷懷之色,他遲疑道:「明日太子出殯,皇上今晚在景御宮。」

    秦顏依舊閉著眼一動不動,就在沈椴真的以為她昏睡時,只聽見秦顏毫無起伏的聲音道:「看好晨妃。」

    沈椴溫潤的目光瞬間一凜。

    旌德宮。

    熟練的替秦顏處理好傷口,駱塵起身道:「還好這次的傷口不深,休息幾日便好。」

    秦顏點頭道:「多謝。」

    看她一副毫不自覺的模樣,駱臣搖頭,他無可奈何道:「為什麼我每次見你的時候你總是在受傷。」

    「因為你是大夫。」秦顏不假思索的答道。

    被這一句話堵的半晌沒有語言,片刻後,駱塵突然喚道:「秦鴻。」

    身子一動,秦顏抬頭看著駱塵,目光透著一絲迷惘,不過片刻便消失無蹤,她動了動嘴唇,轉而搖頭失笑,終究沒有說什麼。

    眼中溫和的目光散去,駱塵神色凝重道:「看傷口切向分明為你自己所傷,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殺了阿德。」

    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震住,駱塵一時忘記了方纔的問題,他目露驚詫道:「你就不怕惹人懷疑?」

    「我已經等不及了,我要借阿德的死早日出獄。」秦顏笑了笑,暈黃燭光渲染的眸中透出一層冰霜。

    駱塵不解道:「現在太子的事已經普天皆知,阿德名義上還是皇上身邊的人,你這般做法豈不是要陷李績於謠言中不可自拔?」

    「有何不可?」秦顏輕笑一聲,目光堅定的看著駱塵道:「最好是全天下都以為李績想殺我,包括獻王和楊延輝。」

    聽到秦顏口中的名字,駱塵神色微動,雙手掩飾般的開始收理行醫用的銀針。

    看出他的不自在,秦顏目光一柔,她緩緩道:「你是楊延輝手下的人,他一路將你從軍中提到宮裡,待你不薄,你本不該出手救我。」

    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下,駱臣笑著搖頭道:「駱某這一生只知道行醫救人,可惜終有不得治之病症。」說罷,他眼含深意的看著秦顏道:「我真不明白你對李績究竟是何種情感。」

    「他不曾愧對於我。」

    沉默片刻,秦顏似答非答道:「我的戰場比他簡單,沒有骨肉血親,只有敵人,我只有一個信念,我問心無愧。」

    駱塵深深看著她,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們都是可憐人。」

    秦顏搖頭。「他不像我,只要是喜歡便能遠走高飛,他坐在那個位子上一天,就一天不能作回自己,他比我可憐。」

    「他心繫萬民,你卻因他一人羈絆至此,真不知是孽是緣。」

    語罷,駱塵長歎一聲,語氣追悔道:「我現在已經分不清楚當初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

    冷冷一笑,秦顏目光堅定道:「我不想死,即使你不救我我也會想要活下去,這是戰場上留下來的習慣,留著命就是要殺更多的敵人。」

    「說的好。」駱塵氣極反笑道:「你現在的身份不是秦鴻,你有新的人生,難道你要背負著秦鴻的責任過下半輩子麼。」

    「我所做的一切便是在做我自己。」

    躺在榻上的秦顏自己撐起身子坐好,她指著身上的傷口道:「事不過三,不會再有下一次。」

    「如果真是這樣最好。」收好藥箱,駱塵目光真誠的看著秦顏道:「我救的了你一次,兩次或者三次,若你自己救不了自己,任何人都沒有辦法。」

    對他的話,秦顏報之一笑,說道:「謝謝。」

    「你謝我太多。」

    駱塵歎息般道:「可我又不想聽你說欠我,這輩子你已經蹉跎的太久,餘下的日子山高海遠,任你去了哪裡,都不要再回到這宮中。」

    「好。」

    秦顏微微一笑,眼尾微挑,燭光在她的眼睫上鋪上了一層暖意。

    燈火迷離中,駱塵一陣恍神,耳邊一陣嘈雜的人聲適時的將他的神思拉回,他轉身看著窗外,夜空中隱隱有火光在閃動。

    「是雍華宮。」身後秦顏道。

    聞言,駱塵轉頭看著秦顏,目光微詫道:「是你將他們引去的?」

    秦顏點頭,繼而道:「上次御書房行刺一事,其中一名刺客曾是我的手下。」

    駱塵迷茫的看著秦顏,良久,神情由若有所思變成靈光乍現,最後他恍然大悟道:「難道說他是楊延輝派來的人?」頓了頓,他又疑惑道:「可他們冒險進宮又有何目的。」

    秦顏笑了笑當作承認,她繼續道:「我起初也不明白,當時我與那刺客打過照面,也不知他是否認出我來。迫於當時的情形,我不能親自動手,後來聽聞刺客死與亂刃,未免他乘亂留下蛛絲馬跡讓人得知,所以我深夜去了停屍處。」

    看了眼四周,駱塵低聲道:「你是否發現了什麼?」

    略一沉吟,秦顏道:「有關詔書。」

    詔書一事駱塵自然是聽聞過,他不禁困惑道:「這便是他們入宮的目的?按理說獻王應當更有理由出手。」

    「不錯。」秦顏點頭,她十分好笑道:「他們各有異心,想居高擁權卻又相互制約,更為諷刺的是他們必須要合作方能達成目的,為了使自己高枕無憂,獻王故意設計宴會遇襲一事剝去楊溢的兵權,讓楊延輝的勢力大受抑制,不得不依附於他。而楊延輝卻想搶先一步取得詔書,投其所好,以此來要挾獻王,真可謂用心良苦。」

    駱臣將她的話聯繫起來想了一遍,語氣試探道:「你想用詔書引出獻王?」

    「身在迷局中的人永遠只看到他想要的。」秦顏語焉不詳,她轉而笑道:「若我做了皇帝,定將所有危害到我的事物毀去,不留餘地。」

    駱塵卻已經懂了,他露出深思的神情,片刻後才抬起頭道:「一直以來獻王都蟄伏不動,可見其城府,更何況獻王的勢力一直是暗中糾結,無法輕易摘除,今夜一事恐怕難以預期。」

    秦顏沉默不答,駱塵猜不透她的心思,就在他準備追問時,秦顏忽然道:「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又怎會錯過報仇的好時機。」

    「害你的人是楊延輝。」駱塵出口提醒。

    秦顏冷冷的笑了兩聲,道:「我若是獻王,既想要詔書,又怕這是個陷阱,在知道有人更急於自己想拿到詔書後,你猜我會做什麼?」

    深吸一口氣,駱塵目光驚詫道:「你真正的目標竟是楊延輝!」

    沒有否認,秦顏蹙眉道:「千駝山與楊溢一事,楊延輝一路損兵折將,勢力已去大半,剩下的不足為懼,反倒是獻王,他一直行於暗中,根本沒人清楚他的勢力所及,若想除去他非一夕之功。」

    猛然想起秦顏先前所說的話,駱塵聲音微驚道:「楊延輝一去,朝中局勢大變,權利不制必將失衡,獻王亦受其波及。你想讓獻王誤會李績殺了你,再借今晚一事推波助瀾,引他主動與老將軍合謀,以此牽引出他暗中的勢力?」似乎覺得這個推測不大可行,駱塵繼而搖頭道:「不可能,就算誤會秦鴻為李績所殺,獻王也斷不會如此輕易上鉤。」

    「還差一個契機。」秦顏似笑非笑道。

    「你果然是亡命之徒。」

    似乎已經猜出了她的想法,駱塵長歎一聲,搖頭苦笑道:「我可沒有工夫再救你一次,對你亦不想再救。」

    對於駱塵的話,秦顏不置可否,她漫不經心的笑道:「我是秦鴻被人害,我是秦顏便害人,一報還一報,有什麼不好。」

    駱塵側過身去,再也無話可說。

    傷口隱隱作痛,秦顏微斂眼瞼,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她看著窗外漫天的火光,目光遙遠。

    危害江山社稷者,殺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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