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臘月的時候,旌德宮後院裡的梅花全開了,橫疏直扭,斜挑的枝椏上掛著潔白的花,微微吐出冷香,現出卓絕的姿態。(小說~網看小說)

    昨夜起起了一陣大風,將這些花刮落了大半,清早起來時,秦顏見地下鋪了雪白的一片,空氣中還透著清新的香氣。這情景十分雅致,令秦顏難得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她便命宮人將落花掃了堆在一處,這樣也不至於讓這些落花被往來的宮人踩踏。

    後來秦顏看著樹上不多的梅花想了想,認為這些花總是要落的,不如乘還有用的時候多做些貢獻。所以她吩咐環兒將樹上的花採下來,用來溫了一壺酒,多餘的花瓣便按環兒先前的法子封存起來,留待再用。秦顏這樣做,只是想一年當中都能喝到梅花浸的酒,再等到來年梅花開時,如法炮製,就不受時光遷徙的影響了,她對這個想法十分滿意。

    天氣有些寒冷,秦顏卻不願意窩在寢宮裡,此刻她裹著厚厚的一身狐裘,獨自坐在後院的石凳上,看著池塘裡枯黃的殘荷,桌上還有環兒事先替她溫好的酒。

    將酒斟滿酒杯,秦顏舉起來淺酌了一口,一股淡香伴隨著溫熱的液體吞入腹中,慢慢的在身體裡燃起一團暖氣,驅散了四肢的寒意。

    當駱塵例行來替秦顏診治的時候,秦顏正斜靠在石桌上,愜意的品著酒,她身後幾株梅樹上只有零星的幾點白花,在冷風中有些蕭瑟的矗立著。

    「花開正好,何必辣手摧之。」駱塵行至秦顏身旁坐下,有些好笑道。

    「只是眼觀不大實用,能為他人盡一份力也算是死得其所。」秦顏抿了一口酒,神色不以為然道。

    若能在時光絢爛時將它封存,可不見凋零。

    駱塵原本替她把脈的動作一滯,眼中溫和的目光散去,他抬起頭神情肅穆道:「你何時才能清醒些。」

    聞言,秦顏端著酒杯輕笑了一聲,望著前方荷葉殘敗的池塘道:「我一直都很清醒,就是因為太過清醒所以才很煩惱。」

    駱塵一怔,片刻後嘴角浮現一絲苦笑,他搖了搖頭,語氣消沉道:「是我錯了,忘了你的個性,什麼事情都看得太透徹,算的太清楚,不肯糊塗一時,這樣的人總會落個兩不相就的下場。」

    秦顏依舊看著前方不言不語,只顧喝著杯中的酒,駱塵的話顯然對她毫無影響。

    駱塵最終無可奈何道:「有時候做人不要太執著,放過自己也是放過他人。」

    秦顏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她轉頭看著駱塵,一字一句道:「我這一生不過靠的一個信念,你讓我放棄執著,從今往後,我該置自己於何地?」

    駱塵無法反駁她的話,一時無言以對,最後他輕歎一聲道:「我這一生也治過不少疑難雜症,或多或少總有些應對良方,對於你,我真的是束手無策。」

    「駱御醫難道不清楚能醫不自醫的道理嗎?」秦顏偏頭笑道。

    「不錯,路是你自己選的,旁人左右不了,是我多事了。」

    駱塵不再強加勸阻,只是替她把了脈象,確認傷勢已經大好,便鬆開手道:「娘娘已近康復,只需多加修養即可,只是要多加注意受傷的左手,日後只能提些輕便的東西,寫字倒無多大妨礙,以後駱塵便不必再來替娘娘診治了。」

    秦顏點點頭,當是知道了。

    駱塵正準備起身離開時,眼光無意中掃到桌上攤開的書,瞄到其中一句,他目光懷疑的看著秦顏道:「你竟也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秦顏順勢看了一眼他念的句子,露出深思的神色,片刻後才抬起頭道:「這句我並不懂。」

    「你竟不懂?」駱塵雖然語氣詫異,但神態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秦顏掃了他一眼,隨口道:「確實不懂,所以看不下去。」

    實在無言,駱塵只好拱手道:「臣告辭。」

    見駱塵的身影出了後院,秦顏仰頭飲盡杯中的余酒,將酒杯放到桌上時,她看到書上的字,眼眸微閡,唇角勾起極淺淡的笑意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滅盡無餘,不受後有。

    傍晚的時候,小蔻突然到了旌德宮。

    秦顏見她這個時候來,猜她定是受了楊妃的囑托。事實證明她猜的不錯,小蔻果然是受楊妃之托替秦顏送來了許多珍貴藥材,好讓她調養身體。

    「楊妃久病不愈,聽聞皇后娘娘遇刺不能早日前來探望,這些藥材都是楊妃命奴婢送來的,其中一支千年野山參十分珍貴,對娘娘的傷勢十分有益。」

    秦顏自然不會推辭,命環兒收下東西後,道:「替我多謝楊妃的好意,說等我身體好些便去看她。」

    小蔻突然道:「楊妃還讓奴婢跟娘娘說一聲,後日她想請娘娘一起出去散散心,說是對娘娘的病體也有好處。」

    秦顏點頭道:「你回去對楊妃說我答應下了。」

    小寇跪拜之後這才離去。

    環兒抱著藥材站在一旁,正想問如何處置,秦顏突然朝她走來,拿起一堆藥材中最為顯眼的野山參,對她道:「你先將這些藥材拿下去放好吧。」

    環兒應了一聲,便抱著一堆藥材下去了。

    秦顏見四下無人,便將禮盒順手打開,裡面確實是一支難得一見的野山參,不過秦顏對它倒並不在意。她將人參拿起,盒子底部鋪了一層柔軟的紅緞。她揭開布料,裡面果然躺著一張白色的小條。

    秦顏將字條取出,然後展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的劃著兩個字,想是因為小寇不大識字,所以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寫成。

    看過上面的字,秦顏來到大殿日夜燃起的長信燈前,將它化為灰燼。

    默默的看著紙條被火焰吞滅成煙,秦顏聽到殿外突然響起內官的通報聲,一聲一聲次逼近,她見紙條已經化完,便順手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煙灰氣,然後轉身接駕。

    不多消片刻,李績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大殿裡,墨色的銀龍紋長袍配著黑貂皮裘,接近秦顏時,迎面帶來滿身清寒的冷氣,他身後還跟著數名隨侍。

    見秦顏這麼快便出來見駕,李績微微詫異,見她臉上妝容精緻,看不出有何異樣,他略一沉吟,對著秦顏道:「朕聽御醫說你的傷勢大有起色,但還需多休息些時候,皇后現在覺得身體如何?」

    「這些時候睡的太久,倘若能多走動些,相信我的身體應當比現在更好。」秦顏悠然道。

    李績不禁莞爾,他突然近身幾步,牽起秦顏的左手,只見指腹間有一道清晰的傷痕縱貫而過,將她原本修長潔淨的手硬生生的割出瑕疵,這麼深的劍痕,恐怕再也消退不去了。

    心中驀然一刺,李績放開她的手輕道:「以後用這隻手的時候要多加留心。」

    秦顏應承著點點頭,她本就不常用左手,對日後的生活根本沒什麼影響,所以並不介懷。

    見她又是一副有口無心的模樣,李績便知道秦顏當日在病榻前說的話是真心實意的,她是真的沒將受傷的手放在眼中。他不禁要懷疑,秦老將軍究竟是怎樣教育自己的子女,才能讓他們對受傷流血這種事平淡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秦顏自然不知道他想的些什麼,只隨口問道:「刺客的事皇上是否查明?」

    「刺傷你的女子被劍刺中時當場身亡,事後經人查驗,她事先已經被人割去了舌頭,並不會說話。看來刺客的組織籌劃十分嚴密,想來就算是活捉她也不會找到絲毫線索。」李績說到最後,眉頭不禁蹙起,神色也顯出一絲陰鬱。他頓了頓,對秦顏柔聲道:「朕本想將誤傷皇后的羽林軍治罪,卻沒想到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先行一步引咎自裁了。」

    一路聽他說來,秦顏倒沒多大意外。能夠在皇宮重重嚴密的防護中私帶暗器,宮中必然有內應,如此周密的部署又怎會輕易的讓人發現蛛絲馬跡,只怕有心人的勢力已經安插在皇宮的每個角落,若想連根拔出,必定要費上不小的力氣。

    正思索著,李績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道:「這只人參還是朕當初賜予楊妃的,沒想到七轉八彎竟到了皇后手上。」

    秦顏順勢望去,只見李績手中正拿著那只野山參把玩著,他看了片刻,一邊將人參放回盒中一邊不經意道:「皇后似乎跟楊妃十分投緣。」

    「楊妃為人溫柔體貼,平日裡深居簡出,我無意中與她結識,便經常去她那裡坐坐。」秦顏抬起頭,直看進李績瞳眸深處去,她淡道:「我先前聽皇上說楊妃的琴藝不俗,倒向她討教了些日子。」

    李績本想問她對琴藝有何見解,卻突然想起她左手已傷,日後想要彈琴恐怕十分困難,於是本欲出口的話被收回,他轉而對秦顏道:「毓靈郡主遠嫁南越已經一個月,朕今日收到了她派南越使者送來的禮物,說是給皇后你的。」說罷,他使了一個眼色,一旁的隨侍便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遞上來。

    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長方形盒子,秦顏實在想不出肖沉寰在被自己深切的打擊了一番後,還會有何理由送自己禮物。她見禮盒上面還封著朱漆,便知道這禮物還未開封,於是伸出手準備剝開泥印。

    「朕還有公事尚未處理,皇后你且好好修養,朕隔日再來看你。」彷彿是特意留下空間給秦顏,在她還未拆開封印時李績突然說道。

    怔了片刻,秦顏於是上前幾步將禮盒放到桌上,轉身對李績道:「我來送皇上。」

    「不必了,外面風大,容易傷身。」說罷,李績不再多做停留,轉身離去。

    李績方一出去,環兒正從偏殿進來,恰好見到秦顏面上帶著些許疑惑從盒子裡取出一卷畫軸。

    眼光掃過了環兒,秦顏一邊解開捆畫的絲帶,一邊低聲道:「你過來。」

    環兒依言前去,此時秦顏已將畫軸隨手抖開,一陣淡香頓時撲面而來,幽幽的香味沁人心脾。秦顏倒是知道這香氣的來源,一般在字畫裝裱時,將這種珍貴的香料用香熏法浸透紙張,可使畫質經久不退,十分難得。

    當畫卷完全展開時,環兒不禁睜大了眼,秦顏有些疑惑的偏頭看著。

    「這幅畫怎麼好像尚未畫完?」秦顏頭也不回的朝一旁的環兒詢問,隨後環兒聽她無意中輕道:「這畫怎麼看著有些眼熟。」

    畫中只有一個撫琴的女子,作畫的線條十分簡潔流暢,只用幾筆便能勾勒出畫中人的神韻,但是這畫中還有大片的空白,將畫中的女子襯托得十分突兀,看在秦顏眼中倒有幾分蕭瑟蒼涼的意味。

    「這畫確實沒有畫完。」環兒轉頭看著秦顏,神色間略帶吃驚道:「這畫上畫的便是娘娘本人呀!」

    聽環兒這樣吃驚的口氣,秦顏又重新認真看了一遍,終於想起這幅畫中的場景應當是在南越世子選妃那日,她為肖沉寰伴奏時的情形。

    看來看去,秦顏還是覺得畫中的女子十分陌生,同她一點也不相似,可是秦顏又轉念一想,她原本就沒認清過自己,不管是心性還是相貌,看不出來也不奇怪。

    將畫卷合上,秦顏將它交與環兒道:「拿去銷毀,注意不要讓旁人看見。」

    這畫畫的十分傳神,卻要被付之一炬,環兒心中實在不捨,但她知道秦顏這樣做必有她的理由,於是拿了畫準備按她的吩咐去做。

    看著環兒遠去的背影,秦顏怔在原地,習慣性的伸手撫上自己的髮鬢,她在心中取笑道,這一生過的實在冤枉,竟連自己是誰都認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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