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十六章
    玉兔懸空,銀輝遍地。(小說~網看小說)

    大殿裡燈火通明,宮樂伴隨著人語聲斷斷續續的飄來蓮池。

    秦顏身後不遠處的石亭裡聚集著一些隨行的女眷,先前同她請了安,見她不大理睬便忐忑著散去。不愧是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一派輕羅團扇,這會兒就著宮燈在小亭子裡舞文弄墨,聽她們念出來的詩皆是一些婉約柔麗的哀怨之詞,文采不俗,不過秦顏聽了幾首後開始覺得有些乏味,轉而將注意力移開。她們念完後又是一陣嬉鬧私語,倒是顧及著秦顏在場,笑聲也不敢太放肆。

    秦顏突然想到環兒有一日同她說的話,說在這後宮裡人人都存了點心思,所以多多少少都要顧忌點東西,而她仗著皇后的身份軟硬不吃,一般的束縛壓不了她,別人反而沒了轍,於是她在別人眼裡就練成了一副刀槍不入的模樣。有心思的人是不願意同她多來往的,因為點通不透,運氣好的話還能撈點好處,不好的指不定哪天就一起連累了。

    她問環兒是不是後悔跟了她。

    環兒倒是很爽快的搖了頭,說她這樣的人其實是最好相處的,只是她沒說出後面的話,秦顏想她要說的是她這種人其實也最好利用,因為她接著告訴自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讓她對晨妃留意些,處處多些心眼。

    看來她確實是有恃無恐,竟讓環兒同她講了這番話。

    秦顏撐在蓮池邊的欄杆上,傾身看著池中泛著的銀色磷光的水面,一株株橢圓碧綠的蓮葉上托著或瑩白或嫣紅的花,花瓣層層疊疊的向四周張開,露出花中間嫩黃色的蓮心,花姿嬌柔,浮在水中央,在月光下顯得出塵不染。

    身姿修長,目光悠遠,上身恣意地依在欄杆上,俯身時肩與頸形成一個優美的弧度,月光下醴艷的妝容在頃刻間消褪成瑩白素淨。池中睡蓮怒放,肩上的帛帶透過欄杆的縫隙垂在水面上凌空飄蕩,衣衫隨著夜風飛揚,如天外飛仙。

    李績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秦顏,他發覺自己似乎從未注意到她的容貌如何,思緒間,趙辰君輕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月下美人,古人誠不欺我。」

    李績眉頭微蹙,轉身時依舊是平靜無波的神色,他看著趙辰君,發現他正朝石亭那邊走去,心下稍霽,他回頭朝秦顏喚了一聲。

    秦顏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乍聽到聲音,有些迷茫的轉過頭來,看到跟在他身後的大臣們,表情立刻恢復了平靜,從欄杆上起身走到了李績面前。

    趙辰君此刻已經到了石亭,手中正拿著小姐們作的詩,肖沉寰也在其中。過了片刻,只聽到趙辰君笑了笑道:「小姐們好興致。」

    惹的一眾女子掩扇輕笑。

    李績看了那邊的情形,主動過去,身後一串的人自然也跟著往亭子裡去。秦顏走在後面,突然覺得身後有人在看她,微回頭,身後不遠處便是獻王,乘她停住的空隙目不斜視地越過她往前走去。

    秦顏到了石亭時,李績正伸手將寫滿詩詞的紙張隨意翻了翻,隨口道:「詞句幽怨,暗含情誼,都是些小女兒心態,對有些男人來說,酒色財權福祿壽,才是畢生所求。」

    那些小姐們聽她這樣說,有些尷尬,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秦顏直覺到氣氛有微妙的變化,偏不知是哪個善於阿諛奉承的官員突然冒出一句道:「皇上真是一針見血,這七字極妙,恐怕無人能對出下句了。」

    如此一點撥,本來有些微妙的氣息蕩然無存,人群裡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一邊作思考狀,一邊搖頭,還不時發出感歎。不過隨口說的幾個字竟達到了如此效果,秦顏在心中嗤笑一聲,轉頭時見李績也微瞇著眼笑了,只是笑意並未達到眼底。

    不知是誰道:「沉寰小姐或許能對出也說不定。」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全看向一臉茫然的肖沉寰,或者是有人對白日裡的比試心中不服,此刻正好給她一個難堪。

    有人提議,肖沉寰當然無法拒絕,她是皇后欽點的南越世子妃,自然要有過人之處。

    肖沉寰根本沒有想到皇上的一句戲言竟也能被人拿出來大作文章。她怔怔的看了趙辰君一眼,發現他一臉若有所思,並未注意到她求救的目光。她心中一氣,在眾人的目光下來到石桌前,執起了毛筆。衝動後卻是一陣迷茫,腦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只有手中的筆彷彿重迂千斤,帶著她的心一齊往下沉。

    乘著大家將注意力集中在肖沉寰的身上,趙辰君悄悄來到秦顏身邊低聲道:「她畢竟是你欽定的。」

    秦顏看也不看他道:「她將來是你的妃子。」

    趙辰君只好道:「目前師出無名。」

    秦顏自然懂,現在肖沉寰還未有世子妃名分,他不好出面,可事情因他而起,趙辰君是想幫肖沉寰化解難堪,如此體貼周到,也難怪有那麼多女子對他傾心,可為什麼他總跟自己過意不去。

    四周突然有了動靜,他們不再說話。原來此刻肖沉寰已經放下了筆,紙上依舊一片空白,人群裡一陣議論聲。

    不等肖沉寰說話,秦顏突然道:「肖小姐果然高明。」

    所有的人都轉頭看著秦顏,趙辰君猜不出她要做什麼,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秦顏走到石桌前,拿起那張白紙道:「肖小姐已經對出來了。」

    眾人不解,困惑的看著她手中的白紙,確實是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李績卻忽然笑了,依舊不發一言,只看她接下來如何分辨。

    「你們沒有眼花,上面確實什麼都沒有。」秦顏放下白紙繼續道:「酒色財權福祿壽對上七個空有何不可?」

    「此話怎解?」

    秦顏尋著聲音看去,原來是一直不曾說話的獻王。

    她並沒有急著回答,遲疑了片刻才對著獻王道:「秦有始皇統一六國,一時間天下無可匹敵,為了能永久的享用這般無上的權利,他不斷派人尋訪長生不老術,還命徐福帶領五百童男女出海尋藥,結果一去不回。後來始皇東巡,病死在路途中,他半生為長生,諷刺的是後人為奪權位,讓他死後還不得善終。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長生不老之術,修短隨化,終期於盡,任你權傾天下,終究不過一場空。」

    她說的十分有理,可話中卻含有大逆不道的意思。氣氛瞬間僵持住了,沒人敢看李績此時的臉色,一時間滿室寂然,連趙辰君也不禁為她的大膽捏了把冷汗。

    一直沉默的李績卻突然笑了,道:「皇后所言極是,洪荒宇宙,唯有青史可留名,這七字加之於身,有時候反成了負擔。」

    眾人緊懸的心這才落下,心中卻對秦顏的莽撞大膽頗有微詞,但都沒有表現出來,臉上仍然是一片和樂,彷彿剛才尷尬的一幕從未發生,連那張白紙也不知被壓在哪張紙稿裡了。

    秦顏沒有理會獻王如陰風附骨的目光,轉身退回了原位。

    一場聚會在磨槍擦火中臨近尾聲,秦顏推脫身體疲憊先走一步。

    鳳輦到了旌德宮,經過通傳環兒早已經侯在殿外迎接。接秦顏出蓮時,只摸得她手中濕滑,手心全是冷汗。環兒正要問什麼,見到秦顏神色微顯疲憊的搖了搖手叫她不要問,只輕道:「先扶我進去。」

    環兒依言將她扶回內殿,秦顏譴退了宮人,任由環兒將她放回塌上躺好。

    她微瞇了眼,還能感覺到殿內昏黃的光線。環兒見她神情憔悴,忍不住問道:「娘娘,是否要請御醫來診治一番?」

    秦顏依舊閉著眼搖了搖頭,聲音極輕道:「不必,只是今日宴會上人多,胸中覺得氣悶,休息片刻就好。」

    環兒在秦顏未入宮時就聽說過她身體不大好,平日裡她妝容精緻,能說能動,絲毫也看不出來,只有當她犯病時殘妝褪盡才能窺得一二。發病時她不喊痛,也不讓人說,只是忍著,忍到最後自己便爬起來好了。她還以為不會有多痛,可看著她犯病時擰得幾乎要滲出血的指尖才知道她是真的很痛,每每看著,自己也會覺得心疼。

    太清楚秦顏說一不二的個性,環兒輕歎了一口氣,命人取了水進來,幫她把殘妝洗盡,然後將她頭上的簪花步搖一一拔去,好讓她睡得舒坦些,接著替她掖好被子,將紗幔放下,一切安置妥當環兒才轉身離去。

    身後秦顏突然道:「我的事不要對別人說。」

    環兒身體微震,應了一聲是。

    睡到半夜,秦顏痛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使勁將手捂在胸口不敢鬆開。已經開始習慣這劍峰刺骨的痛,她閉著眼等待疼痛慢慢退去。

    疼痛終於沒有初時強烈,秦顏模模糊糊中感覺到房中的燈影一閃,她吃力的睜開眼,發現房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一瞬間清醒過來,她掙扎著從榻上爬起來,等看清楚來人的面容後,不禁疑惑道:「皇上?」

    她的聲音因為疼痛而有些暗啞,李績在燈光下定定的看著她,清冽的目光在暈黃的燭光下竟顯得有些瀲灩,看得秦顏心中忐忑不定。

    「朕見你宮裡的燈亮著,以為你還未入睡。」

    秦顏只好強笑著答道:「夜裡不點燈我睡不安穩。」

    「原來如此。」

    李績恍然道,秦顏卻不懂他為何這麼說,只是略帶疑惑的看著他。

    李績卻不答,笑著道:「皇后今日可真是大膽,像方纔那番話你竟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口,也不怕觸了龍顏。」

    秦顏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隨意道:「我答應過皇上要辦妥世子的事,不能因為旁人幾句話而前功盡棄,況且我對肖沉寰也有些好感。」

    「你總是這般膽大包天,每次同我說話都不知顧忌,要是朕哪天發怒了,看你如何處置。」李績半是威脅半是玩笑道。

    秦顏彷彿沒有聽出他語氣裡的嚴肅,低頭將汗濕的鬢髮撫向耳後,沒頭沒尾道:「皇上不會的。」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怪罪於她,因為他翻詩詞時說的那句話本就是給有心人聽的,她不過借了次東風罷了。

    「朕方才命人去查了一個人,朕懷疑一個只會溜鬚拍馬不識時務的朝廷命官在政績上應該也卓越不到哪去。」

    秦顏點頭贊同,認真道:「還差一點便要害我失信於皇上。」

    李績聽她這樣說反而沒了語言,只道:「過幾天千駝山狩獵,你隨朕一起去吧。」他頓了頓繼續道:「太子也會去。」

    意思是晨妃也會隨駕,秦顏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一時間無話可說,秦顏這才注意到李績一直站著,自己還坐在塌上,這樣實在是失禮,幸好衣杉還沒有褪下,她強撐著從床上站起來。

    李績看她臉色不佳,正要關懷兩句,眼光一轉,見她胸前的衣襟大開,裡面白色的內衫半披半掩,微微露出左胸的紋身,半朵殷紅的花。肌膚上沁著一層細膩的薄汗,燭光下閃著光澤,像是灑在花上的霧水。

    秦顏因他的目光而微微困惑,低頭看時,腦中一時有些空白,原來是她方才犯病揪著領口時將衣服拽開了。

    秦顏回過神來,將領口從容拉好。

    李績失笑道:「不必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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