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正文 第四章
    婚典後不過數日,皇上賞賜的東西源源不斷送入旌德宮,金銀珠寶,瑪瑙玉器,應有盡有,各種珍奇的鮮花也不知被換了多少盆,只是依舊放在迴廊下,日曬雨打。(小說~網看小說)宮裡人因此都知道皇上對她珍視甚深,只是蒙此眷顧,秦顏卻並未再見到皇上,倒是有日日有內侍過來告之皇帝忙於政務,或是潛江水患,或是與獻王商議民生大計,亦疏亦離。君心難測,許多人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意,疑惑的同時,流言也在深宮內院四起。

    秦顏倒不在意那麼多,皇上不來,也樂得逍遙清閒。她一向早起,每日不等宮女伺候梳洗,便獨自一人出了旌德宮,往添香池去。她所在的旌德宮環境清幽,廊橋池水,婉轉曲折,待到盛夏時蓮葉接天無窮碧,蜻蜓荷香,不勝幽雅。只是每日總有些妃子什麼的來請安,皆是有備而來,更多的是想來一探虛實,掂清她的份量。她對後宮的人情世故,勾心鬥角沒有什麼力氣和心思去分析應付,雖不過數日,也能讓她看出日後一成不變的日子,讓她覺得厭倦,推脫不了,只好能避就避。

    在她看來,人生中好吃好睡不必思考,也是幸福的另一種詮釋,好在自己無意中發現了宮裡還有塊清淨的地方,那裡處於偏宮,甚少有宮人路過,初晨時楊柳沾露,花草含苞,風景恬然。在那裡看看書,過了請安的時辰她才會回來。

    這時候才剛剛初夏,天光早出,陽光還沒有盛夏炙烈,彷彿蒙著一層淡白的紗。

    秦顏一路緩緩而行,走過精心雕琢的亭台樓閣,慢慢的道路越走越窄,視線開始被一片綠色代替,其中綠樹假山掩映在其中,中間是一條狹長的小道,小道兩旁鋪滿了柔嫩的青草,上面還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淡金的陽光下折射出剔透的色澤。

    秦顏喜歡這樣寧靜的景致,當她習慣性的伸手撫向髮鬢時,觸碰到了頭上鋃鐺的珠翠步搖,微愣了一下。突然想到從前,許多年如舊夢煙雲,越發遙不可及。如果日後一直像現在這般安於現狀,閒庭信步,錦衣華食,或許真能夠如沈椴所言,歲月靜好,永世安康,這樣也是不錯的。

    她想了想,搖頭失笑。抬眼望去,天空很高風很輕,連流動的氣息也是溫柔的,這樣純粹的藍與白也會在這廣袤的深宮裡,一抬頭就能看見。

    她想的有些入神,手中的書一時失察掉在了地上,歎了口氣,俯身去揀。才剛彎下腰,眼角的餘光便瞥到假山後有一雙腳快速的朝這邊走過來,假山在她彎下身子時便擋在了對方的視線,她迅速起身,剛想出聲提醒,剎那間觸碰到對方訝異的眼神,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同迎面而來的人撞上了。

    秦顏在落開時,下意識的雙手向前一探,想找到支撐不至於跌倒,慌亂中觸到了一隻手,跟著踉蹌了幾步,方才站定。鬆了手,微整了一下衣衫,秦顏便抬起頭來打量著來人,恰見對方也正在看她。還未等她看清,就見那人立刻揀起落在地上的書,低頭舉至頭頂下跪道:「請皇后娘娘恕罪。」

    秦顏看他,身著宦官服飾,服色不高,應該是下侍,沒瞧見他的腰牌,也不知是哪個宮的。秦顏取了書,道:「你先起來。」

    那人聞言起身,捻著衣袖,瑟縮著垂頭立在一旁,也不敢看她。

    秦顏道:「我方才見你神色匆匆從翠陽宮那邊過來,是不是晴妃出了什麼事?」

    那人微愣了一下,因此抬起頭,秦顏看到的是一張還十分年輕的臉,乾淨秀氣,帶著一絲茫然,那茫然的神色退去時,只見他低頭輕聲道:「娘娘是否記錯了,翠陽宮是晨妃娘娘的居所……」

    秦顏微愕,撫鬢失笑道:「是我記錯了,我入宮不過數日,對宮中的情形還不大熟悉。」她轉而問道:「那你便是服侍晨妃的吧?」

    聽她這樣說,他卻並不急著回答,踟躇了半晌,才吶吶道:「奴才是侍奉皇上更衣的,方才是要去取冠冕,怕耽擱了,才……」

    說著說著,便偷眼看著秦顏的神色,秦顏一時沒反映過來,見他打量自己才想明白,只是神色依舊不變,道:「這麼說上次在旌德宮你便見過我,難怪你認得我。」

    那人站在一旁不做聲,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怔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疑惑道:「名字?」

    「嗯。」秦顏點頭,突然俯首輕笑道:「放心,這次我定然不會記錯的。」

    望著她的笑顏,他似乎有些失神,立刻低頭道:「宮裡,大家都喚我阿德。」

    「入宮前呢?」聽他這樣答,秦顏忽然看著遠方天際,像是在回想些什麼,輕道:「若是從前,你叫什麼?」

    阿德想了半晌,方才搖頭道:「幼時我便流落街頭,從前總是受人欺負的多,名字早就忘了。」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回憶卻是追隨一生的,如若真能忘記也是一種福氣……」她低頭喃喃笑道,聲音極輕,後面的話消失在尾音中。阿德只是望著她,也不敢追問她說的是什麼意思,見她抬起頭看著自己,連忙低下頭不去看她。

    「好,阿德。」秦顏喚道,見他抬起頭復又茫然的著看著自己,玩笑道:「你該去取東西了,再晚可就遲了。」

    茫然之色剎那消散,阿德似乎想起了方纔的目的,神色也焦急起來,於是施禮告退。秦顏望著漸漸遠去的惶急身影,長袖覆指,輕笑出聲。

    過了些日子,天氣開始熱起來。

    天氣一熱,人的精神也開始委頓起來。秦顏幾日來,一直提不起精神,變得貪睡,連添香池也去的少了。她體質本來就不好,陰寒怕冷,入宮以來每日只是四處閒逛,所見的不是宮女便是太監,再就是有意與她親近的妃子,悶的人發慌。整日的無所事事,讓喜好新鮮的她散漫到極點,想到往後的生活,一向隨遇而安的她也不能不歎氣。

    這天,她命人取了美人靠,擺上一些冰鎮的瓜果甜羹,在宮院的一株槐樹下放好,人躺在上面,陽光透過樹縫,在地上投出班駁細碎的陰影。午後的天氣有些炎熱,她卻覺得這樣正好,吹著清風,數日來頹靡的精神也稍好一些。

    吃著口中涼爽的果羹,胃口也好上不少。她畏冷卻異常貪涼,沒少被飲煙詬病,每見每說,她不禁覺得,宮裡至少還是有一項是好的,這裡能隨時吃到異邦進貢的各種水果,用冰鎮好,甜美爽口,極大的滿足了她的口腹欲,身邊也沒有那丫頭嘮叨不停,耳根清淨不少。只不過這後宮表面上太清淨了,能真心說上話的人幾乎沒有,更沒有人敢在她耳邊不顧形象的扯著嗓子大聲斥責她,這樣想來,她還真是有些想念飲煙那丫頭了。

    突然沒了胃口,放下手中冰鎮好的甜羹,重新躺回了美人靠。抬起眼,頭頂原是一片蔚藍無垠的天空,被張開的綠色樹叢覆蓋,上面樹枝繁茂,密密交疊,枝蔓交錯的縫隙裡透過金色的日光,讓她的眼因為不適而微微半閡。她側過頭,閉上眼,覆在衣袖下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敲打,漸漸的頻率越來越小,終於不動。

    伺候在一旁的宮女偷偷看她,見她雙眼禁閉,表情恬淡,旁邊還放著吃剩的甜羹,像是已經睡沉了。

    眼前的女子身材修長,被精緻妝容襯托得近乎醴艷的容顏,此刻她安靜的睡著,雍容中又透出一絲恬靜清淡。不是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只是覺得這個皇后實在很奇怪,卻又說不具體哪裡奇怪。每日只是見她吃吃睡睡,不像其他娘娘一樣時常竄些門,也不是真的聯絡感情,只是互相利用,打探些後宮的風向,再不濟也該沒事用心保養一下自己的容顏,才能長久的留住君心。雖見她每日用心的裝扮自己,卻不見她好好調理,倒是毫不節制的吃些忌諱的東西,什麼是養生之道絲毫不見她在意,也不知是不是對自己的體貌太過自信才如此,要知道在後宮裡美貌對於一個女子是何等重要。

    真的是很奇怪。

    她入宮的時日不算短,早就看明白了這集華麗和陰暗為一身的後宮,沉浮榮寵是每個妃子的命運,作為主子的奴才,命運同樣是緊系一身的。她前日裡還見到翠陽宮裡的蓮蕊在太液池教訓了一個不小心犯了過失的宮女,氣焰囂張,小小的一個宮女連大總管也讓著三分,許多宮人更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在暗地裡議論,不過是晨妃的一條狗,若哪天主子失勢,只會被這後宮吃的連渣滓都不剩,這後宮裡誰得寵誰失勢,許多雙眼睛都睜大著盯著。

    她沒有忘記自己也是個奴才,還有一年她便可以出宮,找個好人家嫁了,如果這樣平靜的過去也就算了,只是她最近聽到宮裡流傳,說皇上對新皇后這麼寵愛,只是因為皇上想要借秦家的勢力抑制住大將軍楊延輝。她是個女兒家,並不明白朝堂政事,但知道這後宮從來離不開政治,自從北疆戰事秦少將軍戰死,兵權大多被集中在隨同出戰的大將軍手下,大將軍在宮中的勢力更加鞏固。後宮一向見風使舵,一直有人去巴結大將軍的女兒楊妃,只可惜楊妃為人低調,無意爭寵,有些人白碰了一鼻子灰。說到楊妃,幸好她並沒有晨妃那般囂張跋扈,她見過楊妃,待下人和善可親,溫柔知禮,難以與與傳聞中專權的大將軍聯繫在一起,連晨妃也不曾與她為難。論起為人,眼前的主子似乎也不錯,不像晨妃那般囂張,也沒見過她對下人發脾氣,卻冷冷清清,不同楊妃一樣讓人覺得親近,這種冷並不刻意,是一種天生的疏離感,太過乾脆利落,她總覺得這樣的人應該很寂寞。

    她開始有些害怕,在這宮裡她一向如履薄冰,小心的不讓自己犯錯,等到熬出頭的那一日,但身在宮中多年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後宮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安穩度日的地方,就算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會踩著你的頭往上爬,也不知像這樣輕鬆的日子還能過多久。她思索著,望著美人靠上的秦顏微微出神。

    一陣微風吹來,掀起秦顏衣裙上深紫的帛帶飄揚,空中悠然飄下幾片落葉,掠去了她的視線,只見那幾片落葉靜靜落在秦顏身上,她不禁輕吟了一聲,再看向美人靠時,發現秦顏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如墨似染,一動不動的朝她這邊看來,似乎浸到了心底,她心虛般的避開秦顏的眼神。過了一會兒,發現秦顏並沒有在看她,只是朝她身後的院牆看著,淡淡的問了一聲:「是誰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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