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殤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風簾水閣壓芙蓉(一)
    且說那柳絮晚上竟是噩夢連連,更是連累她房中的薇茗也是半宿不得安睡。翌日一早,主僕二人俱是精神不佳的樣子,眾人一看便知是晚上未曾歇好之故,這後宮乃是宮苑中少了一片葉子都能起一番波浪之地,如今柳絮此般形狀更是引得眾人一陣竊竊私語,偏她又發作不得,更只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所幸眾人今日俱忙著搬遷宮殿之事,因此也不過草草議論幾句了事。

    那念語有心相問,奈何眼下她與柳絮也不過初初相交,雖頂著個姐妹的名號,不過也是面上交情而已,這後宮中哪個又不是姐妹相稱的呢?於是,她便只朝柳絮笑笑,並離那些聚作一團的其餘人等保持距離罷了,不過也為博她一個好感,日後好相處而已。

    見柳絮只回給自己一個最端莊不過的笑容,念語也頗有些失望,回頭便又吩咐下人收拾東西搬往翊坤宮霽月殿去了,只是臨走前,她特特與月柔姑姑福了一福,月柔雖急忙側身避過,卻也微笑著與她說道:「語才人切莫如此,奴婢以後定會時時來才人宮中請安。」

    念語聞言,雖有心想褪下手上的羊脂白玉鐲送與姑姑,卻又恐落人口舌,便只得回月柔一個感激的笑容:「謝謝姑姑這幾日來的照拂了。」

    二人閒話幾句過後,念語便搬入了霽月殿,又過了半日,才將東西俱是收妥。她細細打量這殿中的太監侍女們,心下卻也頗為滿意,這六人皆是手腳勤快心思靈活之人。

    只是這後一點,倒讓她想起了母親來時的囑咐。從關外入京,千里迢迢,她不忍府中那些個丫鬟吃苦,略略有些感情的也更不願意帶她們入宮,因此入京途中不過帶了一雙家中有變,急著要回京的姐妹而已,一到都城,便都放她們歸家去了,竟連一個體己人兒也未帶入宮來。這宮中待久了的下人們個個都是人精,念語如若要過得舒心少不得要依仗他們,奈何她不過一個新人,眼下又不過一個從六品才人,若不端著點架子,只恐這滿屋子的人騎了她頭上去。

    正想著,這滿屋子的人便已全部跪了下來,一個看似是這殿中的執守侍太監偷偷看她一眼,見念語回過神來,便朗聲給她請安,後面一干人等自也跟著請安不提。

    念語淺淺茗了一口茶,正欲依著母親的吩咐恩威並施一番,卻見著這底下跪的人無不面色通紅,微滲汗珠,想來他們為了自己也是忙碌不停,眼見著這日頭已是過來晌午模樣,他們卻俱無用過午飯,她竟一時也不忍對他們厲色起來,只在心內苦笑不已,便揮揮手叫他們先下去用過午飯再上來回話不遲。

    不過三刻鐘功夫,他們便用罷午飯,又是跪了一屋子。念語便叫他們起來回話,問清了這其中兩個何蘇來,張得印是分到她宮中的小太監,還有四個喚作紅珠綠玉清荷採蓮的是服侍她的侍女,念語不喜這些個名字俗氣,便從王摩詰的《山居秋暝》中化出「晚秋,清流,竹喧,蓮舟」來替了她們的名字,這四人俱是磕頭謝過不已。那執守侍太監名喚作劉培盛,他便是這翊坤宮中的首領太監了。

    正欲叫他們下去之時,念語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那劉培盛:「劉公公,這翊坤宮可還有其他主子住著?念語若知了,也好過去請個安。」

    那劉培盛見她問得客氣,卻也不敢拿大,依了規矩行禮回答:「回主子,這宮中還有一位雲常在,住在印月閣中,想來過一會兒便會來向才人請安。」

    念語吩咐晚秋取了三兩銀子謝過劉公公,便都吩咐他們下去了,只留一個晚秋在身邊。

    念語細瞧那晚秋,生得不過中人之資,看面相似是極老實的,又想著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便仔細問了她家世,這晚秋原是山東臨淄人氏,家中還有一個弟弟,聽說前年已中了舉,因著再過兩三年便得以放出宮去,家人便也替她定了親,就等著出宮那一日完婚了。

    正閒談著,便有太監來報,說是雲常在過來請安了,因是第一次見面,念語自也不敢馬虎,仔細看過了衣著便來到了正殿中。

    那雲常在乃是太常寺少卿的女兒鄭碧雲,因著太常寺少卿品級雖不低,可是畢竟也不是個掌實權的,入了宮來不過是循了舊例,因此不過也是封個常在而已。

    請了安後,念語便叫了她起來,又一同坐下,雲常在不過著一身粉色宮衣而已,梳一個同心髻,也不過眉清目秀而已,這般瞧來,也似個省事兒的,雖這樣念語倒也不敢小瞧她,初初入宮,行事還是謹慎些為妙。

    雲常在不過略坐了坐便回宮去了,等她回後這偌大一個霽月殿便只餘了她一人,就叫了晚秋,取了王維的《王右丞文集》來看。

    正藉著落日餘暉細細品讀的時候,忽有人來報,說是雍華宮絳雲殿的德妃來了,念語雖心下疑惑,卻也不敢怠慢,急急放下手中詩集,出殿迎接去了。

    德妃今日著了紅地花鳥紋錦裙,梳一個凌雲髻,卻是面帶笑意的叫了念語起來,念語起身後才發現德妃身後還跟了月柔姑姑,心下雖疑惑卻也不敢多問,只是叫了月柔起來之後,便請德妃入正位坐下。

    坐畢奉茶只好,德妃笑意盈盈的對念語道:「本宮在這裡先賀喜語妹妹了,因著我朝規矩,妃嬪與秀女不得私下會面,故前幾日妹妹尚在玉漱宮中,本宮也不好過來相擾,今日聽聞妹妹移入翊坤宮,便特地過來看望。」

    念語離席淺淺福身謝過後,再入座,微笑回對德妃:「念語不才,讓德妃姐姐掛記了,念語謝過姐姐了。」

    德妃看似無意的向殿內掃了一眼,正巧看到那本半掩的詩集,微微頷首:「妹妹出身靖遠將軍府,竟對王右丞的詩頗為喜愛,倒真是難得了。」

    「念語不過粗粗一看,略有涉獵而已,讓德妃姐姐見笑了。」

    德妃搖頭道:「妹妹自謙了。王右丞詩中頗含佛理,咱這大周朝又以佛為尊,本宮宮中有幾部佛經,妹妹如有興趣,我便差人送來。」

    聽聞此言,念語便又只得客套一番。

    略略閒聊一番,德妃終於進入正題,叫了那月柔到了跟前,笑說:「聽聞妹妹竟是單身入宮,也沒有帶個貼身丫頭進來,想來日後也有諸多不便之處,本宮聽聞妹妹與玉漱宮的月柔姑姑倒頗為投緣,因此今日便特特向皇后娘娘請了旨意,討了這份差事來做,以後月柔就調入你殿中伺候你吧。」

    念語雖磕頭謝過,心下卻又涼了幾分,這玉漱宮中想是耳目眾多,不過今日向了月柔辭行,便又引出這樁事來,雖是月柔行事穩重,但卻因是德妃插如自己宮中的,她心裡對月柔倒不是這麼放心了,卻也只得謝了恩領下才是。

    那德妃見人已送到,便也不多加逗留,逕自回宮去了。

    念語送走德妃之後,便將月柔叫入內殿,屏退左右,正思慮著如何開口細問今日之事,卻聽月柔開口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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