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畫卷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病卒
    第二百四十八章病卒

    洪武三十一年這一年閏五月,暑氣蒸郁的夏日也隨之時長了。

    自上月端午過後,日子是越來越熱,轉眼到了五月下旬,一連十天未見下雨,天氣悶熱不已。朱高熾夫妻屢勸儀華避暑別莊,她卻想等朱棣備御開平等事宜告一段落回來,見上一面再去別莊也不遲。

    如此,展眼已至閏五月間。

    這日午睡後,余菡慣例抱了一歲半的小女兒過來,陪儀華說話。

    這個長得胖乎乎的小人兒,就是余菡在兩年前冬月間生下的女兒。因是足了月,又是金貴的養著,小人兒十分健康活潑,並且也極是聰慧。在剛滿了一歲的時候,紅嫩嫩的小嘴已會喚人,把周圍常見的人一個個喚了遍,怎讓人不心生喜愛?

    明兒也極疼這個***,小人兒同樣最愛粘著她的小姐姐,更是跟著明兒一起甜甜的喚儀華母妃。

    儀華心裡已將小人兒看作女兒,聽到小人兒喚自己母妃,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奈何有一次被朱棣聽見,當下他便沉了臉,無論儀華怎樣說,執意不許小人兒喚儀華母妃,只能喚一聲姨。自此以後,小人兒被硬生生改了口,見了朱棣也很老實的安靜了下來。

    不過這會兒沒有朱棣在場,小人兒早就坐不住了,看見木炕旁的漆盤裡一個個鮮紅可愛的林檎果,就舞著小手非要抓一個。

    坐在一邊的明兒看著忙拿起一個,問了一聲「妹妹是要吃這個」,見小人兒點了頭,她偏頭一笑:「妹妹和我一樣,母妃說我小時候,她就將林檎搗了糊給我吃。」說著請了盼夏去搗了糊狀的過來,一小勺一小勺的親自給小人兒喂。

    余菡與儀華說了一會兒話,一回頭就看見這一幕,眼裡晶瑩的淚光一閃,隨即笑著掩飾道:「小郡主這樣疼她,就連我這個作母親的都快比不上了。」

    「余夫人對小郡主的疼愛,可不比寧兒小姐差半分!」阿秋快人快語地從旁插言道。

    對明兒好是分內之事,何況明兒本就令人喜歡。余菡低頭一笑不語,卻又忽然想起一事,啊了一聲緊張道:「小郡主前幾日因熱起了疹子,這都服了兩三日的湯藥,可全好了。」

    儀華抬眸,目光看向對面炕上玩耍的女兒,娥眉微蹙道:「明兒身子弱,夏日總不乏出虛汗,再讓這暑氣悶著,服藥也不大頂事。」說著一轉頭,見余菡面露擔憂,又舒眉而笑道:「不過效用也是有的,身上也就背後還有一塊紅。」

    「王妃,別莊比府裡涼爽許多,要不就這幾天動身?對小郡主的身子也是好的。」一聽提起明兒起熱疹的事,侍立一旁的陳嬤嬤連忙說道。

    阿秋亦一旁附和道:「嬤嬤說得是,今年比往年熱得多,早些去別莊也有益小郡主的身子。」

    儀華沉默不語,目含愧疚地看著女兒,見女兒發現她的目光轉頭燦爛一笑,心底一時柔情萬千,緩緩開口道:「也是我固執,早幾日去別莊避暑,明兒也不會起了熱疹。這樣吧,今兒就下去準備一下,選個日子早些過去。」

    「府裡有冰塊消溫降暑都這般熱,也不知大……王爺他們成日練兵奔波可吃的消。」余菡忽然幽幽輕歎一聲。

    「雖是辛苦些,卻是值得!」端著冰碗從殿外進來的李進忠,邊走邊眉飛色舞道:「王爺他多受皇上重視啊!不說北平都司、行都司的兵馬都由王爺節制,就連寧王、谷王他們的王府兵馬也要聽王爺的,還有……」說話間,端著冰碗一臉苦惱的立在半路,絞盡腦汁的想著。

    儀華輕聲一笑:「還有遼東都司及遼府兵馬全由王爺節制,以備御開平。」

    「對!對!對!」李進忠點頭如搗蒜,一連三個「對」後,走上前擺了兩碗杏仁露在小几上,懷抱著漆盤退到一側,一臉討好的笑道:「還是王妃瞭解咱們王爺有多威風!」

    ——威風?威風有何用?

    越威風越引他人忌憚,尤其是三個月前晉王的猝死,以至北方幾大軍事要地,除了朱棣便無人能與其背向!但往往愈是這樣愈……

    不願再想下去,儀華只覺一想心中煩悶更甚,手下意識的連紈扇。卻未留意手上動作過大,一個不小心,只聽見「匡啷」一聲驟響,卻是杏仁露猛摔而下,弄地地上一片狼藉。

    「啊!王妃可有濺到衣裳?」

    「快!把地上碎片收拾了,免得傷了王妃小郡主!」

    「你!去廚房重新再給王妃呈上一碗,仔細些別打碎了!」

    ……

    一時間,殿內全是阿秋低聲吩咐的聲音。

    儀華停了下打扇子的動作,只怔怔地看著侍人忙而不亂的收拾著地上,心下卻是沒來由地一陣不安。

    當日,這種不安一直縈繞在儀華心頭,到了晚上就寢的時候,也擾得她格外心煩意亂。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下,卻是一夜噩夢纏身。

    夢中景象疾速變幻,只見朱棣騎著追風向她奔來,猛然間背後一隻箭羽飛來,朱棣頹然落馬!

    「啊——」儀華猝然一驚,尖叫一聲,一下從床上坐起。

    「小姐!您怎麼了?」阿秋手裡抓著一隻燈盞,赤著雙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昏黃而搖曳的燭火下,是滿頭大汗的儀華。

    阿秋心中惶然,趕緊放下燈盞,撩起兩邊煙雲紗帳,湊到儀華跟前焦急問道:「小姐,您到底說句話呀!別嚇奴婢了……」

    儀華眨了眨雙睫,眼裡慢慢地有了焦距,微微側目一看,正是一臉焦灼的阿秋。她扯了扯有些乾涸的雙唇,露了一絲安撫的笑容,道:「沒事,可能是太熱了!」

    話音剛落,「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地更聲響起,已是四更天。

    阿秋聽到更聲,嚥下原要說的話,正待開口另道,宮門「啪啪啪」猛烈響起。

    主僕二人一驚,面面相覷。

    稍頃,儀華心神一斂,朝外揚聲道:「去看是何人在敲宮門,立刻回報!」說時掀開絲被下榻。

    隨意穿了一件外裳,大步疾行至外間窗前,挑開湘妃竹簾一看,心跳瞬間加快,倘大的院子裡數十名黑衣鐵騎手持火把而立,一群內侍婢女驚恐地瑟縮在一旁。一看之下,儀華心中驚疑不定,忙有凝目細看而去,忽見眾鐵騎中為首之人是朱能,心下卻是一喜:若朱能在的話,那朱棣不是也該回來了……

    一念剛轉過,熟悉的腳步聲已至門口——真是朱棣!

    儀華猛然轉身,同一瞬,門簾霍然掀開,是朱棣。

    朱棣闊步上前,近一米他腳下停駐,定定地看著神色驚詫的儀華,目中流連纏綿之色一閃而逝,只餘一目凜冽的機鋒:「阿姝,父王病卒。」

    今上駕崩了?!

    上月才下旨令朱棣備御開平,不過短短一月的時間就病卒了!

    而朱元璋一旦不在,維繫皇太孫與藩王之間的紐帶即斷,皇權與王權的平衡就將打破!

    儀華倒吸一口氣,震驚難言:「皇上賓天,您突然回來……是要……是要……」

    朱棣沉默地點頭,微抿薄唇道:「父皇賓天,我要帶熙兒三兄弟上京奔喪,你帶著明兒守好北平。」

    儀華望著朱棣黑亮的雙眸,恍惚間有一種看見森山野林裡,嗜血野獸興奮的眸子。她定了定心神,略動了下雙唇,想著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這世間百行孝為先,難道她還能阻止朱棣父子為今上送終?

    再則上京已成必然,不是她能予以阻止。

    天子賓天,喪禮繁瑣費時,不逾數月下葬,乃不合禮儀規範之舉。然而這數月之久,藩王紛紛奔喪至京師,在十數個手握重兵的藩王心裡,他們如何願意臣服於一個子侄輩的少年之下,這便將亂!

    亂,卻是朱棣之機!

    如今這個契機在眼前,朱棣要爭分奪秒搶下這個契機,以完成他的抱負他的野心。於她又何苦再自欺欺人,以為朱棣真是甘願放棄這天下權勢、至尊之位?支持,作為妻子,她只能支持……

    儀華雙手緊握,竭力壓下心中翻湧的思潮,一步步走向朱棣,覆上他粗糙的大掌,強抑下淚水仰頭笑道:「王爺,一路平安,臣妾在北平等著您和熙兒他們歸來。」

    朱棣不語,目光深深地看著儀華,手掌一翻重重地握住儀華的手,旋即一鬆轉身即走。

    手上的溫度緩緩消失,儀華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直到再也感覺不到手上的溫度,她全身一繃,隨即追了出去。

    步出正殿,燈火惶惶地院中已不見朱棣身影,儀華四下一望,見一直隨侍朱棣身邊的馬三寶,立即喚道:「王爺呢?還有世子他們可告知要上京的事?」

    馬三寶一一答道:「王爺已經去府前堂了。世子府有人通知,小的這是在等二位王子出來。」

    真是這般急!

    儀華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向燃著黃黃燭火的東偏殿掃了一眼,忙遣了馬三寶下去,就趕緊向熙兒、燧兒住地東偏殿行去,方走上東偏殿的廊廡,不經意卻見廊廡一端的紅柱後,竟然是懷抱寧兒的余菡。

    腳下一頓,定睛看去,四目相對。

    「王妃……」余菡滿臉淚水,目光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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