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兄妹(薦)
    李翠霞的突然昏厥,引起了軍帳之中一陣慌亂,事情生得突然,風離清與玉婉柔並不知情,直以為李翠霞是過於疲累致使昏厥,王婉柔當即上前扶住了李翠霞,風離清亦是幫忙,將李翠霞徐徐安置在了軍帳之中的軟榻上。

    王婉柔輕拭額上泌出的香汗,轉看向默然而立,臉色生硬如鐵的風離御與樓征雲,不由疑惑問道:「皇上,征雲?樓夫人昏過去了呢。要不叫上軍醫來瞧瞧罷。」

    風離御陡然回神,與樓征雲交換一個眼神,方纔他已是聽出樓征雲語中的刻意試探,看來樓征雲與他有著同樣的懷疑。

    樓征雲會意頷,出了軍帳,吩咐了士兵去喚軍醫前來,復又入了軍帳。

    帳外的天,異常悶熱,夜晚的鉛雲似是壓得極低,深重幾乎觸手可及。盛夏的季節裡,這樣的暴雨在山中往往是不期而至的。

    暴雨驚雷,帶著水汽的風陣陣襲來,從半開的窗扇間捲入。風離清連忙上前合上簾幕,仔細撫好,見風離御與樓征雲臉色皆是有異,終於察覺到不時勁,妖媚披長的眸子微斂,凝聲問道:「七哥,怎麼了?樓夫人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樓征雲略略勾唇,軒眉一挑,直截了當道:「她根本不是煙落的生母。十幾年來她一直欺騙了我爹。」復又看向因著自己的話而一臉駭然震驚的玉婉柔冷聲道:「玉姑娘,今日若不是你無心一語,也訐煙落的身世永遠都會是個不解之迷。」

    王婉柔轉眸疑惑地瞧著樓征雲,紅唇微張,滯滯道:「翠姨她?我的無心之語?」

    樓征雲頷,道:「你方才口中的小蝶,其實便是煙落。是不是李翠霞親生的,想來你再清楚不過了。」

    玉婉柔水波般柔和的雙眸裡隱隱凝聚出幾分冰涼的光澤,漸漸如冬日素雪般冷,轉眸看向正躺在軟榻之上的李翠霞,只見李翠霞雙眸緊閉,驚懼與慌亂似依日籠罩在眉心,無法摒去。自己從未曾想過,翠姨竟然會做這樣的事,帶著小蝶冒認是樓尚書的女兒,怎麼會這樣?在自己印象之中,翠姨原是一個很好的人,對自己頗為照顧。

    半響,玉婉柔方才回神,不由自主的攪動著自個兒裙上杏色的如意結絲絛,望一望風離御,突然筆直跪下,求道:「皇上,翠姨欺君罔上,婉柔不敢多言。只請皇上格外開恩,想必翠姨只是一時糊塗,她為人其實不壞,當日救得小蝶回來,其實小蝶本已是奄奄一息,還多虧……」

    語未畢,風離御已是上前一步將她自地上扶起,正聲道:「罷了,都過去這麼久的事了,我自然不會計較。畢竟她曾經救下煙兒,亦算是有功。帶著煙兒入尚書府,總算是為煙兒尋了一處安身立命之地,總好過留在醉雲坊種。我不會降罪於她,如今我只想知曉究竟煙落的身世如何?你可知鉅細?」其實,如果不是李翠霞將煙兒帶離風塵之地,恐怕他與煙兒也無緣相識他自然不會怪罪李翠霞了。

    玉婉柔甫一聽風離御不會遷怒翠姨,神色一喜,忙道:「其實翠姨是個熱心腸的人。帶我們極好,撿到小蝶那年,我只有五歲而已,具休記不清楚了。後來七歲左右的事還能記得一些,其實翠姨一直將小蝶,不,是煙落,自小養就在了醉雲坊附近的一處宅院,請了奶娘,且並不讓醉雲坊的嬤嬤知曉。每每翠姨總是帶著我一起去看煙落。後來,翠姨與醉雲坊的嬤嬤不知緣何起了爭執,翠姨一氣之下,將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替自己贖了身,便帶著小蝶一塊走了。再後來的事,我就不知曉了。」

    風離御眼底濃重的疑惑密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兜頭兜臉向李翠霞撲去,看來只有她,或許能知曉一些什麼。

    適逢,士兵領著軍醫撩簾入來。

    帳外滂沱暴雨如注,沉沉揮落在天地之間,塵土的腥氣,被如鞭的暴雨「嘩嘩」抽起,隨著撩動的帳簾一同鑽入軍帳之中。劈里啪啦的雨,打落在軍帳穹頂之上,嘈雜聲不絕於耳,彷彿一卷鞭炮在頭頂之上鄹然炸響。

    軍醫顫顫行禮,忙脫去一身濕透的蓑衣,上前便為軟榻之上的李翠霞把脈,側頭凝神搭了半天,山羊鬍子微微一抖,躬身道:「皇上,尚書夫人並無大礙,只是驚懼過度,鬱結在心,一時氣短昏厥而已。」言罷,他低自手中藥箱裡取出一個藍色小瓷瓶,拔了蓋子,一股清涼的薄荷腦味緩緩溢出,飄散在了空氣之中,令人頭腦一陣清醒。輕輕湊近至李翠霞的鼻尖,放置片刻。

    須臾,但見李翠霞雙睫微微顫動,徐徐睜開眼眸。她起先仍有此優比惚惚,瞧清楚了四周之人,目光接觸到風離御之時,便是一種死寂的無望。她小心翼翼守了十幾年的秘密,如今終於再也瞞不住了。

    樓征雲上前一步,盡量緩聲平和道:「二娘,事關當今皇后的身世,希望你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清楚。皇上自是會時你問開一面。」

    風離御伸手不意他停止只瞇眸望著李翠霞,輕聲道:「你自己說。」

    偌大的軍帳之中,靜寂無聲,空氣膠凝得似乎化不開的乳膠。突然有轟然雷聲滾過深重黑暗的天際,轟得人耳根麻。

    李翠霞的心裡也彷彿正滾著驚雷一般,許是人多氣暖,許是天氣悶熱,她的臉上已是落下涔涔汗水。心知大勢已去,她的目光已是平靜如死水,看不見一絲漣漪,僵硬自軟榻下來,斂衣叩拜,道:「既有當初,我早當料想到今日。不知皇上可否聽一聽罪婦的故事。」

    風離御凝聲,道,「你且講。」

    李翠霞又是一拜,輕輕一笑,似一朵即將調零的花開在唇邊,目光一一環視過眾人的面孔,最終凝滯在了冰涼的地面之上,徐徐道:「我自幼便在醉雲坊,彼時嬤嬤待我極好,吃穿用度不遜於名門千金,更是差人悉心教習我歌唱。自登台獻唱以來,場場客滿,醉雲坊更是日進斗金。然而我看慣風月,自知歡場無真情,早不將男女之情當真,也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中。直到有一日,雲州知府管大人一梆千金見我,還帶了一個人來,便是樓封賢。」

    她停一停,睫毛安靜垂落,「他待我極是有禮,碰都不曾碰我一下,不似旁的男子總是心懷不軌,調侃戲弄。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子,他讓我心生傾慕。我想著,這樣的男人,即便是為妾為婢,我也心甘情願。」

    樓征雲蹙一蹙眉,「所以,你便設計了爹爹?」心中仍是有此疑惑,印象之中,爹爹從不涉入風月場所。

    李翠霞搖一搖頭道:我愛他敬他,怎會如此?我知他不過是來雲州公差,不會逗留多久,於是數次見面時我都暗示於他,醉雲坊是清伶院,大部分女子只賣藝不賣身,我尚且是清倌,只要他願意為我贖身。我願意端茶奉水,待奉他一輩子。」

    回憶從塵埃輕煙中凸起,徐徐聚攏在她的眉間,她緩和神情,繼續道:「那一日,他喝多了幾杯,有些神志不清,我不知他錯將我當作了誰,於是半推半就應承了他。我滿心以為,他會娶我做妾室,可不曾料想,他愧疚自責只餘,只是給了我一大筆銀兩而已,隻字未提納妾之事。我在醉雲坊多年,又何曾將金銀看在眼中。失望之餘,我漸漸絕望。」

    玉婉柔靜靜聽著,眉際逐漸生出一縷秋風般的幽涼,如此際遇,與自己當年與風離清真真是有幾分相似,心中哀婉輾轉,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風離清見她如此,情不自禁地將她環摟在胸前,堅硬的下顎輕輕磨蹭著她柔軟的頂。他知道,柔兒是觸景生情,心生感慨。當日,他佔了她的身子,亦是不曾想負責,亦是給了她一筆銀兩的羞辱,後來,則更是懷疑她欲借懷孕之機攀上他。愚蠢,幾乎令他錯失摯愛。直到那夜,王婉柔當著他的面,飲下紅花,以示清白。痛悔之餘,而她已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一別,就是漫漫三年的春,夏,秋冬。

    李翠霞繼續說道:「其實,那一夜,我本是有了孩子的。」說罷,她抬眸瞧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樓征雲,又道:「我曾經的確有過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只是自樓封賢走後,我因著悲傷過度,積鬱沉積,受了風寒侵染久不能愈,好好的嗓子便從此熬壞了,不能再登台歌唱,嬤嬤自是棄我於不顧,彼時我身處醉雲坊最偏僻的角落,無人問津。而我的孩子,也因著那樣一場大病,終沒能保住。」

    頓一頓,她又道:「世間炎涼,傷心之餘,我幾次欲投河自盡。然,也許是上天眷顧我,那一日我與柔兒一同去衡市,回來的路上卻讓我在雲州湖邊遇到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當時她已是身染惡疾,病重不治將不久於人世,臨終之前只將懷中孩子托付給我,讓我一定要好好照顧。觸景生情,我想若是我的孩子還在,應當也是這般大了。所以,我是自真心裡將煙落當做自己的女兒。當時,我瞧著襁褓之中的女孩輪廓生的極美,膚色凝白晶瑩如月下聚雪,生怕抱回去嬤嬤會生異心,將來難保不是二個我,於是我變賣飾,將煙落寄養在了離醉雲坊不遠處的一戶人家中,又請了奶娘照拂。那時煙落的身子極是單薄,胎裡不足,請了多少郎中都治不好她先天的弱症,都道是娘胎裡受了太多的苦,補不回來,養不大。後來,我日日用小米白燕熬了粥,一勺一勺將她餵養大,好不容易才養到了兩歲。」

    風離御聽著聽著,心念一動,面色已是柔緩溫和,微有不忍道:「樓夫人起來說話罷,上了年紀,別跪壞了身子。」他對李翠霞原本的鄙夷,如今已是消失殆盡,畢竟,沒有李翠霞的悉心照料,便沒有如今的樓煙落。

    李翠霞並不敢起身,又是伏叩拜,緩緩道:「漸漸地,我覺著總是待在醉雲坊也不是辦法,且當時我亦不再能唱,嬤嬤亦是不留我,就這樣,除去餵養煙落用去一半積蓄,我將另一半積蓄盡數取出,交與嬤嬤贖身。便帶著煙落隻身上路。可是,天下之大,我又身無分文,又能去哪呢?總不能再淪落風塵。那時,我又想起了樓封賢,想著許是能碰碰運氣,便帶著煙落來到了晉都尋他。其實,我也沒有想到,他對當日之事其實亦是深深傀疚,並未多言,便納了我為妾。」

    樓征雲面色稍霽,只是疑惑道:「二娘,煙落並不是你親生,你果真待她如此真心麼?為何我總覺你逼迫她習琴棋書畫,只為替你長臉呢?」印象之中,李翠霞平日總是以煙落為傲,處處與自己的娘親方靜嫻一爭高下,很難想像她會是如此心疼煙落。

    李翠霞微微一笑,那樣的艷光四射,依稀能瞧出她年輕時的絕代風華,口中有著此淒冷之意,道:「征雲,你的娘親出身名門,心高氣傲,如何能容得下我?我本以為嫁於自己心儀之人為妾,此生無憂,哪知你的娘親處處苦苦相逼。世態炎涼,原是不分身處風塵亦或是身處官宦人家,都是一樣。我深感自己出身卑賤,受人冷眼。這樣的一口氣,我如何能嚥得下去,世間男子多薄倖,如果我不緊緊逼迫煙落,日後她這樣的身份如何能生存,嫁人去了夫家亦是受氣。且嫁人無非兩種,要麼便嫁慕容傲那樣,為人正室,日後不受人欺辱。可這終究是不能長久,紅顏如花又如何?時光之手如此公平,拂過每個女子的臉,並不偏愛半分。世間能有幾個白頭偕老的,即便為人正室,難免日後遲暮之年受如花似玉小妾的欺辱,老來受氣,更是不值。所以,當知曉煙落與皇上往來之時,我猶是振奮,因為這世間,唯有一件東西是亙古不變的,不會隨著你的青春貌美而逝去,那便是權勢。女子可以無情無愛,只要有權勢,便能生存下去。這亦是我時煙落寄予的期望,我不希望她一生再受我這樣的氣。」

    她的話,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帳外的雨,似是小了些許,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濺出清脆的聲音。燭火微微顫動著,逆光之中,但見李翠霞置身明光下,若一朵芙蕖,不過已是盛極調零,芳華剎那,紅顏彈指老,細看之下,她已是多了風霜侵染之意。

    玉婉柔早已是紅了眼眶,終於忍不住上前將李翠霞扶起,啞聲喚道:「翠姨……」難怪翠姨總是告誡她人間險惡,要守身自持。她一直牢牢秉承著翠姨的訓誡,只是,當時那妖媚俊美,邪肆狂放如九皇子風離清,她如何能自持,一早便是丟了心,丟了身,直至一無所有。不過,所幸的是,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天明,她三年來的漂泊淒苦,總算是有了所依。

    樓征雲亦是神色黯然,他的娘親為人驕縱跋扈,不能容人,他自然清楚,將李翠霞逼迫至此,他自小也是看在眼中,所以總是暗中照顧著煙落。

    風離御靜默片刻,不語。他終於知曉他的小女人為何多才多藝,以及那樣堅韌的性子是怎樣來的了。其實她看似堅韌,原是極易受傷的。突然想起自己從前,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思,蓄意折磨她。如今,他更是懊悔連連。如果此時此刻她能在身邊,他一定會加倍補償她。只可惜……

    惋歎良久,風離御輕啟薄唇,問道:「當年那名托竹煙兒給你的女子,可有透露些許有關煙兒身世的話或是交與你什麼信物?」如今,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誰才是煙兒的父母。

    李翠霞默默垂,自腕上褪下一枚金鑲珠翠軟手鐲,中嵌翠環,環中有蓮瓣式金托,每瓣嵌南珠一顆,樣式十分精巧,緩緩道來:「那名女子稱煙落是從宮中抱出,給了我一管精緻的短玉蕭以及這樣的一個鐲子還有煙落的生辰八字。她囑咐我這枚鐲子一定不能輕易讓人瞧見,要仔細收好。後來,煙落長大了,學會了吹簫,我便將玉蕭交給了她。這枚鐲子因著煙落進宮,我一直不敢給她,因為畢竟她是自宮中抱出,我怕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多年來,我一直猜測,也許煙落是哪個宮女與人偷情生下的孩子,不敢聲張,只得送出宮去。」

    皇宮!煙落竟然與皇宮有所牽連!此話一出,樓征雲、風離御與風離清皆是一愣。

    沒有那麼簡單,一定沒有那麼簡單,宮女所生?會麼?可能麼?風離御直覺不好,上前便是一把奪過那枚金鑲珠翠軟手鐲,掂在手中反覆仔細看著。

    一抹強烈的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熟悉,為何會這般熟悉?這樣的鐲子他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又好似經常見到一般,那樣的眼熟令他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意亂。

    帳外,依日是風雨,強烈的閃電劈下,照耀得整個旱帳陡然亮了幾分,亮的他整個人幾乎透明一般。接著又是轟隆隆的雷聲碾過沉沉天地間。雨方才小了會,此刻又是傾盆如注。

    風離御只僵滯凝立著,手中緊緊攥著那枚玉鐲,漸漸雙手竟是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見過的他一定見過的,究竟是在哪見過呢?心頭震動,心血滾滾湧上,只反反覆覆想著,究竟在哪裡見過?在哪裡?

    靜寂,一片靜寂,眾人只屏住呼吸,直愣愣瞧著風離御陷入深思,不敢輕易出聲打攪。

    突然,彷彿有藍紫色的閃電明亮戈劃過天際,他心頭鄹然分明。倏然挺直的脊背,他在一瞬間整個人幾乎凝成冰雪。

    ……

    記憶自塵埃間輕緩凸起,徐徐裊裊縈繞在眼前。

    時光仿若回到了年幼之時,那一年他方才六歲,悶熱夏日裡,蟬鳴的鼓噪之聲嘈雜欲刺破耳膜,景春殿中,金盆之中所供的取涼的冰已是一分分化開,細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盆中,叮咚一聲脆響,整個景春殿都因著這一滴的安靜而瀰漫著莫名的陰涼。

    燭火搖曳,司凝霜正低縫補著他的禮服。

    因著白日裡貪玩,他明日參加父皇壽宴的衣服已是不小心被勾破一處,正式晚宴的禮服形同御賜,怎可有一絲毀損。若是被父皇瞧見難免責罵,他不免急了。

    良久,司凝霜擱下手中針線。

    「好了,拿去罷。」她柔和微笑著,伸出雙手按住他尚且幼小的肩頭,「御兒,你已經長大了,可別再貪玩了,記住了?」

    「嗯。」他頷應聲道,低瞧著手中的禮服,已是完好如初,天衣無縫。他由衷讚道:「母妃的針繡手藝真是好呢,比織錦局的掌制都要好上數倍呢。」

    司凝霜只是柔婉恬淡的笑著,並不語。

    ……

    風離御整個人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彷彿一盆冰雪兜頭而下,骨子裡皆是冰涼的。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時司凝霜的手上便是戴了這樣一雙鐲子。

    再後來,司凝霜從冷宮中被放出來,他已然十四歲,似乎也常常見到這樣的鐲子,不過好似只孤零零地剩下一隻而已,帶在司凝霜的左腕之上。至於另外一隻,如今正在他的手中!

    難道說,煙落是司凝霜的女兒?

    這樣的認知,教他整個人當即石化在了原地,無法動彈。手中的鐲子幾乎被他直愣愣得瞧出血來,那緋紅如血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眼。脈搏的跳動漸漸急促,砰砰直擊著心臟,胸口像是有什麼要迸開來。

    司凝霜,樓煙落。

    兩張熟悉的面容漸漸合二為一,他怎會從來都沒有察覺到呢,煙兒與司凝霜是那樣的像,眉眼之間的嫵媚風情,一樣看似溫婉實則堅韌的性子,甚至是一樣的淡漠疏離的氣質,仿若一朵遠遠開在天際的花,遙遙不可及。

    他憶起了,煙落一手刺繡技藝精湛絕倫,曾為他縫補雀金袍子,絲毫不留針腳痕跡,宛若天生,司凝霜亦是。

    他憶起了,煙落在南漠國使臣面前獻上一曲畫舞,舞姿翩翩靈動,畫栩栩如生,若行雲流水。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聽聞昔日的司凝霜便是亦一曲畫舞得到父皇鍾愛,受封為妃。

    他記得,乾元十一年初,司凝霜不知何故得罪父皇,致使龍顏大怒,被打入冷宮之中,一入便是漫漫七年。而煙落的生辰八字,當年因著她被構陷送入宮中為妃妾,自己曾經徹夜翻查戶部檔案,早已是爛熟於心,便是乾元十一年的夏日出生。

    太多的巧合,往往不是巧合,而是事實。

    如果,煙兒真是司凝霜的女兒,會不會是當年司凝霜入了冷宮之中,勢單力薄,害怕葉玄箏伺機迫害,生下孩子亦是不敢聲張,所以才偷偷送出宮去?會不會是這樣的?

    心如同墜入臘月的湖水之中,那徹骨的寒冷激得他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風中殘留枝頭的枯葉一般。

    如果真是這樣,煙兒豈不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

    心中有聲音極力狂呼,不是的!妹妹!妹妹!煙兒竟然是他的妹妹!怎麼可能?!他突然緊緊摀住胸口,那樣痛,痛得幾乎蒙住了呼吸,彷彿刀絞一般,苦索在他的腸中抽刺。好痛好痛,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要撕裂了一般,幾乎能聽見咯吱碎裂的聲音。

    他的意識漸漸渙散,原本睿利的鳳眸早已是黯淡無光。他都做了此什麼?**!他與煙兒竟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蒼天,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風離清察覺他的極不對勁,已是上前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急急問道:「七哥,你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隱情?煙落究竟是誰的女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快告訴我們啊?」

    風離御頹然的一手輕輕摀住自己的薄唇,灰敗如同枯枝,吐出三字,「司凝霜!」

    有片刻的沉寂,週遭靜的似乎只能聽見彼此交錯迭起的呼吸之聲,是那樣清晰。

    風離清與樓征雲當即愣在原地,對視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道:「皇貴妃?!那你們,你們豈不是……」兄妹二字,他們幾乎同時都說不出口。被冷汗濡濕的鬢貼在臉頰有黏膩的觸感,像一條冰涼的小蛇游移在他們的肌膚之上,那種汗毛倒豎的恐懼是如此真切。

    風離御木然片刻,旋即,他大笑了起來,笑得不可遏制,連自己都難以想像,他的喉嚨之中竟然會有這樣輕快的笑聲迸出來。

    耳邊猶自迴響起煙兒嬌怯的笑容,溫婉醉人的聲音,「御,我愛你。」

    他愛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妹妹。是他作孽麼?他究竟做錯了什麼,要這般懲罰於他?

    樓征雲依日無比驚愕,王婉柔與李翠霞不解其意,面面相覷。倒是風離清最先回神,他死死制住風離御的漸漸瘋狂,大聲喝道:「七哥,你冷靜一點,或訐其中有什麼誤會也不一定。司凝霜如今不是被封宮了麼?等我們攻下晉都,問一問她便是了,也許是另有隱情呢,畢竟你與煙落連孩子都有了。如果真是……真是……聽說孩子多半有先天性疾病,極少能存活的,你們已經安然有了孩子,所以你不要胡思亂想,沒事的。」

    先天性疾病!

    這五個字如同犀利的電光直直劈向了風離御,呼吸間都似能聞到皮焦肉爛痛楚的味道。如果說,方纔他還抱有一絲僥倖的想法,雖然他一直跟在司凝霜身邊,從未察覺她有任何對父皇不忠,可是他的心中終究是猶存一線希冀,畢竟無人知曉當年司凝霜究竟是因何得罪父皇,入了冷宮。可如今,連這點希冀都不復存在了。

    他清楚記得,煙落曾經告訴他,無憂生來就患有先天性心悸之症,看煙落一副閃爍其詞的樣子,只怕是難以治好。而宸兒,那樣小就全身出怪異的紅疹,眼下由衛風悉心照料著。

    是巧合麼?不是的!

    殘酷的事實告訴他,這根本就不是巧合,他與煙兒的的確確是**,所以他們的孩子才會這般異於常人,才會有先天性疾病。

    長遠的天際,傳來轟隆的雷聲,寒涼的雨水又一次嘩嘩抽落,似無數把利刃直插入大地之腹,彷彿亦是在宣洩著無盡的悲慼。

    他鐵青到失去人色的臉上泛起妖艷兒淒厲的酡紅,似一點如血欲泣的殘陽,艷到可怖。

    眾人從未見過他如此表情,一時愣住,不敢說話。

    突然,風離御一步衝出了軍帳整個身子已是奔入暴雨之中,大雨嘩嘩如注,彷彿鞭子般抽在他的身上,一記又一記,麻木地疼。身上的衣裳已是成了焦土一樣頹敗的顏色,緊緊地貼附在了他飄搖若浮萍的身體之上。

    雨水迷濛了他的眼睛,打散了他的長,風雨阻絆著他的腳步,幾個焦雷堪堪自天際轟隆滾過,轟斷了村頂的枝條,他全然不顧,只一味奔跑著。

    要他如何相信,煙兒竟是他的妹妹。是蒼天懲罰他曾經的無情麼,懲罰他從來只將女人作玩物,再無情地拋棄麼?所以,蒼天才要這般懲罰於他?

    風離清已是疾步跟了出來,一把將他拉住,迭聲驚呼道:「七哥,你這是怎麼了?事情還沒有定論,你這又是何苦?」

    風離御神情只恍優惚惚,沒有定論,誰說沒有定論?無憂的先天心悸之症便是最好的證據。他驟然狂叫起來,那聲音在剎那間蓋過來自殿外的電閃雷鳴,「為什麼?為什麼?!」

    風離清用盡全力將他往回拽,卻突覺臉色溫溫一熱,那樣的熱順著雨水滑落至脖頸間,黏膩得令人毛骨悚然,伸手一抹,只見那暗黑鮮明的紅色,直刺雙目。

    血,是血,他失控地大喊起來,「七哥……你怎麼了……軍醫……軍醫……在哪裡?」

    ……

    卷三丑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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