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冤家路窄
    自那晚玉婉柔登台唱曲之後,煙落又在飄香院的雅間之內連連守了幾個晚上,卻始終沒有再瞧見莫尋的身影。

    會是她看錯了麼?畢竟夏北國的四皇子孤身一人來到晉都,還是在這般政治混亂的時候,莫尋他會有著什麼樣的目的?

    煙落的心中原是十分焦灼的,畢竟她的女兒無憂還在莫尋手中,也不知此次有沒有跟著莫尋一起來晉都,還是被留在了夏北國?她此時好想見一見自己的女兒,哪怕只是瞧上一眼也好。

    風離清照例每日都會外出打探城中最新的消息與異動。有一日,他帶來的消息令煙落衝動難耐的幾乎再也坐不住。聽聞皇宮之中慕容成傑已經對外宣稱皇帝落崖失蹤,已是正式扶持太子暫時即位,自己則是名正言順的獨攬大權,當上了攝政王。朝中有不服之大臣,皆是敢怒不敢言。

    慕容成傑只是對外宣稱風離御落崖失蹤,卻並不喪,想必一定是沒有尋到他的屍。這樣,是否說明風離御應當還活著呢?煙落的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她每日每日的都在擔心著,生怕會聽到不好的消息。而這樣的惶惶終日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烈,折磨著她脆弱的神經,夜夜不能成眠,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風離御墜崖之前那最後痛惜深情的一瞥。

    而另一樁令煙落焦急萬分的事,便是慕容成傑扶持太子暫時即位。難道宸兒已是被慕容成傑尋到了麼?煙落很是擔心,可是靜下心來與風離清一道仔細分析了當下形勢,從種種細微的痕跡去揣摩,總覺得慕容成傑此舉做的是遮遮掩掩。那麼,極有可能慕容成傑並未找到宸兒,襁褓之中的嬰兒容貌難辨,也許慕容成傑只是隨便尋了一個嬰兒暫時冒充代替。是以,他們絕對不能自亂陣腳,再去皇宮之中自投羅網。

    連日的查探,風離清打探清楚了晉都南門眼下的城防最是鬆懈,且在午夜子時之時會有一輪換班,交接之時是防守最鬆懈之時,應當是有機可趁的。而他們便決定利用這樣交替的換班之時,偷偷潛出晉都。南下至定州、雲州、青州一帶,糾集原屬風離御的舊部,並順帶打探風離澈的消息。

    畢竟現在慕容成傑的手下絕大部分是風離澈的舊部,想要討伐慕容成傑,唯有風離澈能有這樣一呼百應的威望。國難當頭,相信兄弟之間的嫌隙過往,再也算不上什麼。此時此刻,大家應當一致對敵才是。畢竟,總不能教外姓人氏佔了風晉皇朝的江山。

    而涵兒只不過三月大的嬰兒,他們自然不方便帶在身邊,難免會束手束腳,多有受累。是以留在飄香院由玉婉柔照拂是最佳的選擇。玉婉柔性子溫和,又極是喜愛孩子,涵兒亦是很乖,飄香院地處又極是隱秘,多出一個孤兒之事,絕不會有人懷疑,是以交給她照料,煙落很是放心。

    相聚短暫,終有離別之時。

    這晚,夜幕緩緩降臨,黑暗如同一層厚重的暗紗緊緊逼迫向大地,有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玉婉柔靜靜佇立在飄香院的後門處,她的身後是紙醉金迷的燈火輝煌,而那樣的熱鬧喧囂原是不適合這樣離別的黯然感傷的。

    她雙手交握,兩鬢各垂下一縷及腰長的黑,如絲緞般纏繞她纖纖婀娜身姿,雲髻堆聳,猶若山嵐密霧,耳上綴著晶瑩的流蘇,隨著她的輕顫微微搖晃。一輪明月悄悄爬上樹梢,靜靜照耀著人間,疊疊柔和的光芒如水波微蕩。

    國破家亡,復國之路,漫漫遙遙無期。此一別,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見。

    風離清與煙落皆是穿了一身尋常百姓的布衣,且煙落更是作了男裝打扮,玲瓏妙曼的身姿全然掩藏在了寬鬆的常青色斜襟袍之中。

    煙落上前一步,拽了一拽仍是僵滯站立風離清的胳膊,心中雖是不忍,可是不遠處傳來隱隱低低的更漏之聲,一聲接著一聲,像是溫柔而緊迫的催促。他們所剩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她狠一狠心,咬牙催促道:「清,我們真的要走了。」

    風離清妖媚的鳳眸中滿是眷戀不捨,眉際逐漸生出一縷秋風般的幽涼,歎息道:「柔兒,我要走了,往後你自己要保重。」望著她一面漠然無表情,心中狠狠一滯,他難堪地別開眼去。自古多情傷離別,橫下心來,他毅然轉身,蕭瑟的身影在冬日蒼茫的寒意裡看起來格外孤清。

    「等等,清……」玉婉柔卻終於出聲,依舊寒涼的夜風一陣一陣撲到她的臉上,眼眶之中熱熱的,她突然脫口而出,遲滯問道:「清,你真的會娶我麼?」

    風離清倏然轉回身,眸中似閃過一陣驚喜之色,一步上前將她緊緊擁在了懷中,溫柔的話語縈繞在她的耳邊,呢喃迴響:「柔兒,只要我還能活著回來,此生必定不再負你。」

    玉婉柔神色裡似有著無盡的喜悅和動容,柔情幾許,幾乎能將他徹底淹沒,低低喃道:「那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若是你不能回來,若是你再騙我,我必定一頭碰死,入了地下也永不原諒你。」

    他溫柔炙熱的薄唇輕輕堵住她柔軟的雙唇,蜻蜓點水般一啄,眸光柔情而熱切,微微斥道:「不許胡說,柔兒,等著我。」

    她緩緩點頭,柔婉的面上閃過一抹粉色紅暈,似一朵合歡花徐徐綻放,聲音低若蚊吶,只道出一字,「好。」

    冷風中她伏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擁抱裡。

    煙落默默瞧著他們此時的相擁,這般溫馨的場面,直教她的眼中微微有些澀意,幾乎要落下淚來。

    撲面而來的風中,已是有了幾分春天的清新之意。

    寒冬如斯,終於也會過去的。

    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的寒冬,會不會過去?

    終於離開了飄香院,他們疾步趕路,不再逗留。

    長夜寂寂無聲,偶爾聽得遠遠一聲更鼓,更能分明煙落此時明顯略快的心跳。風離清的腳步既快又穩,落地的沙沙聲如嗚咽而過的山風。

    漸漸近了城樓,只見眼前兩道青色城牆似巨龍夾道蔓延,不見高處天色。那樣的深鎖重重,彷彿無法逾越的天塹一般。

    煙落的心中不免有些沉重,更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只是一味覺得沒有底。家國天下都如一脈在風雨中飄搖的黃葉,更如一吹即倒的寸草,他們完全身不由己。

    她沒有目標,也不知自己即便是出了晉都,究竟又能和風離清一同去做些什麼,眼下這樣的局勢,慕容成傑霸佔著朝廷,又該如何去挽回?千頭萬緒凝結,愈攪愈亂,只覺得有大石纏繞著重重絲線墜在她的心間,漸漸憋悶的無法呼吸。

    「小心。」風離清突然拉過正一臉恍惚的煙落,將她拉至自己身後,低聲道。

    一叢叢明亮的火把在不遠處幽幽燃起,漸漸清晰,一陣小跑步聲漸漸逼近,煙落自風離清身後微微探出腦袋,偷偷覷了一眼,城防果然是子時換班。

    此刻,風離清足下輕輕一躍,凌空騰起,已是攜著煙落縱身飛上城樓,瞬間便隱入凸起的箭台之後,看準了那些巡防侍衛轉身的間隙空擋,又是飛身一躍,貼著城牆向下而去。

    呼呼的風聲如鬼魅般在耳邊森冷劃過,一陣陣疼的緊。下墜的壓迫感層層迫上心頭。再待回神之時,煙落只覺自己已是落在了鬆軟的草地之上。背後是高聳深重的城牆,而那樣陰森壓迫的感覺依舊沒有散去,煙落幾乎不敢相信他們便這樣輕易出了城,看來這風離清時間掐算的極準,幾乎分秒不差,才會這般順利。

    出了城門之後,他們飛快地隱匿於城外的松針密林間,他們一處目的地是臨近晉都的定州,據風離清言,定州守城是他自小的把兄弟。

    放眼如今整個風晉皇朝的形勢,慕容成傑在短短不到一月間已是徹底佔據了晉都,且周邊北部的涼州、靈州、燕州以及東部的越州,城防軍權已是牢牢控制在慕容成傑的手中。其實這也並不出人意料,想來此前慕容傲在涼州、靈州臥底於日月盟之時已是將勢力根深蒂固,是以,這麼快的地方兵變也不足為奇。

    聽風離清言,風晉皇朝南部的定州,雲州,柳州,青州以及西部的凌城,慕容成傑目前尚且沒有辦法控制。而這幾州暫時因著太子登基,亦沒有所動作,也不知是觀望還是作何。所以,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南部的定州。

    九皇子與當朝皇后皆在,若是想在南部揭竿反撲,應當也是可行之計。畢竟,即便是年幼的太子即位,有皇叔與太后在,憑什麼由慕容成傑攝政,他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朝臣不過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煙落邊趕路邊琢磨著,冷不防卻被風離清一下拽入草叢之中,他修長的一指輕輕湊向唇邊,低聲道:「不好,有動靜。」

    夜色如濃墨一般,遠處似有無數火把燃出松木的清香,只聽得馬匹鐵蹄「塔塔」聲如奔雷席捲而來,震天地響,夾帶著馬兒鈴鐺直響,聽著估算至少在千人以上。

    他們靜靜伏於茂密的草叢之後,凝聲屏息,似有一輛絳紫色塗金粉大帳車緩緩停在了他們身前十步之遙。裡面出來一個身量魁梧的男子,一身鎧甲在幽冷的月色下泛著粼粼波光。髯鬚之下掩映的面孔極富稜角,劍眉橫張飛逸,整個人渾如一把利劍,寒光迫人。

    煙落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那股涼氣如寒冰利錐一般生生破開五臟六腑,切破心肺,是那樣的驚駭。同樣的,煙落亦能感受到身邊近在咫尺的風離清亦是渾身一僵。

    經歷數次兵變,煙落早是將風晉皇朝將士三六九等的裝束都瞧了個清清楚楚。而這樣的打扮和裝飾,無疑是夏北國的軍隊。

    竟然會有夏北國的軍隊出現在晉都的南城門之外,那這意味著什麼?

    心內震驚到無以復加,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風離清,只見他亦是臉色鐵青。

    煙落心下立即雪亮一片。看此情形,慕容成傑定是與夏北國聯手了,欲借夏北國的兵力一舉攻下風晉皇朝的南部州縣。

    正凝思想著,跟前那名男子已是破口抱怨道:「大汗也不知是怎的想的,就只派我們這點人來晉都,將大部隊都留在了靈州城外的溱關和沛關。這一會兒要是開起戰來,咱們就這麼些兵力,哪能殺得爽快?」

    另一名將軍模樣男子冷聲道:「你叫嚷些什麼,大汗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慕容成傑亦是一隻老狐狸,誰知他安的是什麼心!大汗自然是要觀望一番了。況且只以區區貧瘠之地的燕州相換,大汗未必放在眼中。要知道大汗看中的可是涼州和靈州。」

    「涼州和靈州地勢天險,慕容成傑是斷斷不會讓出來的,給個燕州還真是聊勝於無。」髯鬚男子接過話,又道:「罷了,就當作是遊山玩水了。聽聞晉都南部雲州多出美女,這倒是有幾分誘惑力,但願能不枉此行,抓個小妾回家暖床。」

    另一名將軍模樣之人以肘狠狠擊了他一記,瞪圓雙目,微惱道:「腦子裡都想些什麼呢?正事要緊,趕緊地到定城外去駐紮罷。」

    煙落聽著聽著,渾身已是冷汗涔涔,想不到慕容成傑真的與夏北國聯手了,還用燕州相換。如此看來,慕容成傑兵臨定州,掃平南部余郡便是指日可待了。兵貴神,在於出其不意,慕容成傑政變不過是短短一月,竟已是安排周密至此。

    如此一來,她與風離清的的計劃更是難如登天了。

    隨著夏北大軍的漸行漸遠,風離清一直陰鬱的面色終於有了反應,死死扣緊的十指已是「咯咯」作響。煙落惶惑的視線正對上他清冷的眼神,輕聲問道:「現在,要怎麼辦?」

    他略略頷,輕輕握一握煙落的手,以示寬慰,道:「完顏老賊也未必是真心相助,我瞧著是觀望的意思居多。只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這樣,煙落,你留在原地不要走開。他們人多,帶上你打探容易被人現,我隻身一人再去打探清楚,他們究竟此行有多少人,又要駐紮在定城外的何處。」

    轉眸看向煙落,他有著片刻遲疑,問:「煙落,你一個人,要不要緊?」

    煙落輕柔一笑,推一推他道:「你放心,經歷了這麼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是有個萬一,我們在定城州府相見便是了。」她重重頷,鼓勵他道:「你去吧。」

    風離清點點頭,飛身一躍,修長清俊的身影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不復可見。

    靜靜地等待著,煙落掩身在了濃密的草叢之中,不敢輕舉妄動。松林鬱鬱遮天,偶有稀疏月光從樹枝的後隙裡漏出來,似映照在千年寒冰之上,此時她已是漸漸手足生寒。

    突然,身後不遠處的一顆松林之後似有些許響動。煙落一驚,背心滑落的汗珠似一顆顆滾圓的冰珠滾過,激起一身寒慄。她徐徐站起身,躡手攝腳欲離開這是非之地。

    「是誰,在那裡?!」一聲男聲的冷喝,在暗夜深重的露氣之中邪然響起。

    驚得煙落立即噤聲,身形微微一晃,迅閃在一顆大樹後邊,四周萬籟俱靜,只聞得「沙沙」的樹葉摩挲響聲。星光隱隱,草地幽暗,重重花樹亂影交雜紛錯,像無數珊瑚枝丫的亂影,要現她也不容易。

    煙落屏住呼吸,慢慢地落腳抬步,閃身輕輕挪動一步,生怕踩重了落葉出聲響。而那人的腳步聲卻是漸漸地靠近,隱約可見豹紋長靴。她立住不動,只覺渾身漸漸僵硬,那樣的豹紋長靴,瞧著便是夏北國人的裝束,心中更是驚駭,一顆心狂跳得彷彿要蹦出喉嚨。

    過了須臾,聽他的腳步聲似漸漸往別處走了。她方才想鬆一口氣,不想下一刻,她已是被一人頃刻間自樹後抓起。

    驚惶抬眸,不想卻對入一雙熟悉的幽冷桃花眼之中。驚愕緩緩覆上她略顯蒼白的面容,是他!

    那日在飄香院,她果然沒有看錯,莫尋是真的來了晉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這裡遇上他,還真是冤家路窄。

    溫香軟玉擁入懷中,莫尋美艷的俊顏之上劃過一絲異樣,瞧清楚是煙落之後,他唇邊緩緩綻放一朵妖美的笑容,「你終於落入我的手中了。」

    一臂緊緊摟住她,他緩緩低下頭來,貼在她的耳邊呢喃著,聲音嘶啞而鬼魅,「煙落,我不想放你走了。」

    卷三殘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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