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涼薄 正文 開始
    令淇安沒有想到的是,就算蕭家一門只剩下小七這個孤女,那些連面都沒有見過的蕭家人,卻依然給如今的她留下足夠的福蔭。

    皇上抱著她,老淚縱橫,「小七,以後你就把朕當你老爹,誰敢欺負你,朕幫你出氣。」據傳,蕭老將軍,與皇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

    「小七,你二哥不在了,還有我呢!」大理寺卿莫若,看著她,滿眼憐惜。

    「哼哼,光你長著一張破嘴有什麼用。小七,不用管他,有什麼事本宮替你撐著。」對莫若一臉不屑的這位,聽說叫做太子軒轅驥。武功騎術,與蕭家老大同出一門。

    更不說,宮裡宮外,曾受蕭將軍照拂幫助過的無數知名不知名的人士,還有一干,五大三粗,卻動不動就在她面前抹眼淚的蕭家家將。

    淇安匆忙而無奈的接受著,這新身份帶給她的一切。無數個夜裡,總是想起前世的丈夫和女兒來,痛到極致,只能不停的說服自己,宋淇安已經過去,現在活著的,是蕭七而已。

    是,她是蕭七,眾人眼中蕭家最小最受寵的女兒小七。如今家人俱去,更應該得到無數的寵愛和憐惜。

    她沒有掉過眼淚,在她來說,對蕭家有尊敬有感激,對那時城破人亡的慘烈,震撼遺憾,卻終究沒有切身的悲傷。但是,在別人眼裡,卻變成了堅強,變成了強忍悲痛而脫胎換骨的倔強。

    蕭七的未婚夫婿,名叫洛懷禮的那位,就對著她長長的歎息,「小七,你哭吧沒關係的。蕭伯父在天有靈,不會怪你。」他一直都知道,蕭家家訓是只准流血不准流淚,眼見著小七變得沉默內向,前塵往事通通忘卻,就愈加擔心她能否熬得過這場劫難。

    所幸隨著背上的傷好轉,小七也慢慢的好起來,雖然還是沉默少言,但總算是恢復了血色。記憶忘卻了也就罷了,反正只要人活著,總還可以創造新的記憶。

    淇安,或者,現在應該叫小七,在可以走動的時候,總喜歡一個人安靜的躺在花園裡曬太陽。

    想過去,想未來,想著宋淇安,也想著現在的蕭七。如果變成了蕭七,那麼所有關於淇安的悲痛與糾結,都可以通通拋棄了吧?

    蓋在臉上的書被人輕輕拿起,淇安眼開眼來,映入視線的,是洛懷禮的淺淺笑容。「小七,怎麼在這裡睡,著涼了可怎麼辦?」

    淇安看著他,抿抿嘴,「不會,太陽很溫暖。」

    洛懷禮搖搖頭,忽然俯身將她抱起,淇安輕叫一聲,身體僵住,一雙眼睛呆呆的望著洛懷禮,黑白分明。

    洛懷禮一邊往房裡走去,一邊低頭對她說道,「小七,如果不是那場戰爭,你現在,早已經是我的妻。」

    淇安垂下眼,不再說話。妻又怎麼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

    一夫一妻制度下的張楚渝尚且如此棄她不顧,更何況一夫多妻制度下的洛懷禮?

    洛懷禮風度翩翩,年少有為,不知道是多少人眼中的乘龍快婿。淇安比誰都明白,不能奢望,也不敢奢望。

    如果說在原來的世界裡,宋淇安還可以希冀逢著一個用情專一的男人,那麼現在的蕭七,卻是連希望也不敢有了。人人都覺得天經地義再自然不過的事,她的執著,反而成了另類。

    所以在皇后又一次誇獎洛懷禮以及她的幸運時,她只是禮貌的笑笑,沒有接話。

    其實有時候,她寧願跟著一個沒有這麼優秀的人,那麼,也就不會有人來跟她爭了。如果當初張楚渝窮得只養得起一個家,那麼,那個可愛的溫柔的善良的不計較名份只要愛情的女子,是否還願意來跟她分享一個丈夫?

    什麼苦難都可以忍受,唯有愛情,是她生命中不能妥協的堅持。

    所以,她,注定的寂寞。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個朋友,甚至,沒有一個能理解她想法的人。每每想起這些,便會覺得入骨的悲涼。早知道失去了張楚渝會變得這般孤獨,她是否還有勇氣,義無反顧的提出離開?

    東宮議事堂內,軒轅驥看著頻頻走神的莫若,氣不打一處來,「我說,大理寺卿大人,好壞你要正視一下我這個太子吧,問你一句話,本宮已經重複三次了。請問,是不是還要再來第四次?」

    莫若敲敲桌子,平靜的抬起眼,「好,來第四次吧。」

    軒轅驥嚥住,瞪著眼睛好一會兒,才挫敗的歎口氣,「你說吧,到底是什麼事能困得住我們新元第一才子。」

    莫若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廳裡踱了幾步,「我想去一趟連疆。」

    軒轅驥臉色一凝,良久,「是,該去看看了。」

    夜暮初降,莫若來到了淇安居住的棲藍宮。

    「小七,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城破之前,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

    淇安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就算是有,也隨著蕭七的離開,一起消失了。

    莫若走過來,大聲一揮,就把淇安從椅子上拉起來,立正站好。

    「小七,你是怎麼了?」莫若臉色凝重,「這段時間以來,都沒有見你笑過。你二哥曾經說過,他家的小七,凝聚了全家人的歡笑,她那張臉,生來就是要笑的。我以為,你自我調試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一點。」

    淇安推開他的手,「對不起,可是,我早已不是你以為的蕭七。」

    屋子一下靜了,莫若凝視著她,半響,徐徐開口,「那麼小七,你想要做什麼?或者,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他的眼睛太認真,淇安不一語,別過頭去。

    「小七,不能一直這樣消沉,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你二哥走了,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哥哥。」

    父母不能依靠,丈夫不能信賴,哥哥,哥哥又能有什麼不同?「那麼,我想學醫。你可以安排嗎?」

    在莫若詫異的眼光裡,淇安極清冷的笑了。如果誰都不能依靠,那麼就只剩下自己了。她在現代,不過一個平凡人,到現在這麼奇怪的一個世界,自然也沒有能力呼風喚雨,武不足自保,文不能安邦,一樣的平凡普通。好在前世從醫,現在再學習學習,就算有一天再被無情拋棄,也可以勉強餬口安身。

    電視劇裡的大俠整天飛來殺去,俠肝義膽,似乎完全不用為生計所苦,自然就有銀子冒出來。她可沒有那麼天真,她知道,人活著,是要賺錢的。

    在太子軒轅驥的安排下,淇安正式拜師太醫之胡謙。據某太子吹噓,這位胡太醫一手針灸出神入化,長歪的骨頭可以扳正,長錯的骨頭可以收回去。基於現代醫學的理解,淇安不敢全信,但是出於對古老醫學的尊重,她也沒有輕易置疑。

    不過才見那老頭一面,淇安就完全相信了。

    話說那天,軒轅驥帶著淇安上門的時候,老頭以休息日沒有預約為由,閉門睡覺。硬是讓堂堂太子殿下領著新封的蕭姓公主,頂著烈日站了一個時辰。

    軒轅驥言笑晏晏,似乎沒覺得有半點不妥,與老頭見面後,第一句話就是,「冒然上門,是本宮的不是了。」

    老頭理也不理,只睜著一雙小眼睛,把淇安上下看了個遍,「以前學過醫沒?」

    淇安老老實實點頭。

    「啪!」的一聲,老頭跳起來,一掌拍在她頭上,「把以前學的通通給忘了,以老夫說的為準,懂了沒?」

    淇安在那張大掌下苦著臉,忍著麻的頭皮,昏昏點頭。

    「嗯!」老頭挺滿意,又拍了兩下,才扯著嗓子怪聲怪氣的說,「老夫醜話可要說到前頭,太笨的話,浪費我的時間,太聰明的話,浪費你的時間。先試用三月,老夫沒看上眼的話,管你是什麼大將軍之女,什麼公主,通通不要。」

    軒轅驥裝作沒看見淇安陡然間漲紅的臉,只乾笑兩聲,「小七不很聰明也不很笨,剛好符合。」

    「哼!」老頭從鼻子裡吹出個音節來。

    臨走之時,又抓住淇安冒出一句,「老夫從來不收女弟子,你拜師之事,你知我知,太子殿下知,別的閒雜人等,要一概不知。」

    淇安點頭,又搖頭,「可是莫大哥已經知道了。」

    老頭兩眼一瞪,「算了,反正莫家那滑頭小子,陰魂不散到處都有他的,早晚也會知道。再不來冒出第五個人知道了啊,要不然,老夫一針把你漂亮的小腦袋塞回肚子裡去。」

    很想跟他討論從理論和實踐上講,這個都不太可能實現,不過想起他有言在先,要把以前學的通通忘掉,還是算了。估且連常識都拋棄掉,相信他有這個能力好了。

    回來的路上,淇安一直沉默。

    軒轅驥難得有耐心,給她八卦了一把,「胡太醫與皇室眾人相處甚歡,無數世家貴族想把女兒送到胡太醫處學習,以便取得捷徑嫁入皇家。之前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所以他曾經當眾宣佈再不收女弟子。要是此時收你為徒的消息傳出,怕會再起波瀾。」

    說完,很期待的看著淇安。

    淇安點點頭,「哦!」表示明白。

    某太子當即臉黑了一半,又等了一會,看淇安只顧著看沿途風景,再也忍不住,「小七,你不問為什麼獨獨願意收你為徒嗎?」

    淇安掉過頭來,似笑非笑,「太子哥哥,你在等我誇你嗎?」

    軒轅驥悻悻然收回了一直放在淇安臉上的目光,悶悶答道,「沒有。只是奇怪小七都沒有問原因。」

    這樣簡單的原因,還用得著問嗎?淇安輕笑。

    軒轅驥看著她,突然嘴角彎起,「小七,你笑了。」

    淇安一愣,軒轅驥拍拍她的頭,「蕭家的小七,終於笑了。」

    那一笑,清新如晨間綻放的花蕊,軒轅驥開始明白,為什麼蕭家幾位公子會對這個妹妹這般寵溺,萬般討好,原來不過為她一笑。

    淇安掀開轎簾,伸出半個身子去,對著旁邊跟著的侍衛,「這位大哥,能教我騎馬嗎?」

    騎著快馬疾馳如風,揚鞭縱情山水,是她少女時期曾經作過的夢。誰能想到,能有一一天與當初的夢想如此接近?

    淇安拂開風中凌亂的絲,清目生輝,卻悄然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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