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逆流成河 正文 第二十五章
    101

    易遙關上門,轉身的時候聞到自己頭髮上一股濃濃的油煙味道,忍不住一陣噁心。剛要轉身走進廁所,就聽到房間裡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這麼晚才回來。你乾脆死外面算了。」

    易遙沒有答腔,走進廁所把剛剛湧上來的酸水吐進馬桶。出來的時候看到廚房裡什麼都沒有動過,沒有菜沒有飯,整個廚房冷冷清清的,像一個冒著冷氣的倉庫一樣。

    易遙把書包放在沙發上,對房間裡躺著的林華風說:「你還沒吃飯麼?」

    「你死在外面不回來,吃什麼飯。」

    易遙扯了扯嘴角,「照你這副樣子,我死在外面的話,你應該接著死在裡面。」

    易遙挽起頭髮,轉身走進廚房裡準備作飯。

    從房間裡仍出來的拖鞋不偏不斜地砸在自己後背上,易遙像沒有感覺一樣,從櫃子裡拿出米袋,把米倒進盆裡擰開水龍頭。

    水龍頭裡噴出來的水嘩嘩地激起一層白色的泡沫。

    有些米粒粘在手背上。

    從廚房望出去,可以看見齊銘房間的窗戶透出來的橘黃色的燈光。窗簾上是他低著頭的影子。安靜得像一幅恬淡的水墨。

    易遙低下頭,米裡有一條黑色的短蟲浮到水面上來,易遙伸出手指把它捏起來,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102

    易遙從書包裡把那個從診所裡帶回來的白色紙袋拿出來塞在枕頭底下,想了想有摸出來塞進了床底下的那個鞋盒裡。後來想家裡有可能有老鼠,於是又拿出來鎖進了衣櫃。

    關上衣櫃的門,易遙拍拍身上的塵土,胸腔裡心跳得太劇烈,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易遙摸出手機,打開新信息,寫了一句「你別相信他們說的」,還沒寫完就啪啪啪地刪掉了,又重新輸了句「你相信我嗎?」寫好了停了半天,還是沒有發。光標又重新移動回初始位置。

    最後易遙打了句「明天可以把學生卡還給我嗎?我來找你」,然後在收件人裡選擇了「顧森西」,按了發送。

    那個信封的標誌閃動了幾下之後消失了。屏幕上出現「消息發送成功」的提示。易遙把手機放在寫字檯的玻璃上,屏幕一直安靜地沒有再亮起來。

    過了十分鐘,易遙抬起手用袖子擦掉臉頰上的眼淚。她吸了吸鼻子,打開書包開始寫作業。

    玻璃板下面是易遙從小時候到現在的照片,有一滴眼淚,正好落在一張照片中易遙的臉上。

    那時易遙剛進初中時班級的集體照片。所有人都站在三層的紅色教學樓前面。藍色的校服在陽光下反射出年少的純潔的光芒。照片裡的易遙淡淡地微笑著,身後是一臉嚴肅的齊銘。他英俊的五官被劇烈的陽光照出了峽谷般深深的輪廓。狹長的陰影覆蓋著整個眼眶。

    好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留下來。

    像是宇宙某一處不知道的空間裡,存在著這樣一種巨大的漩渦,呼呼地吸納著所有人的青春時光,年輕的臉和飽滿的歲月,刷刷地被拉扯著捲向看不見的谷底,被寄居在其中的怪獸吞噬。

    易遙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這樣的漩渦邊緣。

    而思考的問題是,到底要不要跳下去呢。

    103

    早上喝完一碗粥之後,易遙把碗筷收拾好放進廚房。

    林華鳳在房間裡不知道在整理什麼東西。

    易遙輕輕打開衣櫃的門,把那個白色紙袋拿出來,然後再掏出裡面兩個更小的裝著藥片的紙袋。

    白色的像維生素片一樣的很小的那種藥片是藥流用的,另外一種稍微大一點的藥片是幫助子宮擴張的。

    一天一次,每種各服用一片,連續服用三天。每天必須定時。第三天的藥需要到診所去吃,吃完後就一直需要等在醫院裡,然後聽醫生的指導。

    前兩天不會有劇烈的反應,稍微的不舒服是正常範圍,如果有劇烈的不適就需要聯繫醫生。

    把這些已經爛熟於心的話在腦海裡又重新複述了一遍之後,易遙把藥片放進嘴裡,一仰頭,就著一杯水喝了進去。

    低下頭的時候看見林華鳳站在門口望著自己,「你在吃什麼?」

    「學校發的,」易遙把杯子放好,「驅蟲的藥,明天還得吃一次。」

    說完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易遙翻開蓋子,是齊銘的短信,「我要出發上學了,你呢?」

    易遙回了句「弄堂口等」,就轉身進房間拿出書包背在背上,從林華鳳身邊走過去,打開門走進弄堂。

    「我上課去了。」

    林華鳳站在門口,看著易遙漸漸走遠的背影,表情在早晨還很淡薄的陽光裡深深淺淺地浮動起來。

    易遙的腳步聲驚起了停在弄堂圍牆上的一群鴿子,無數灰色的影子啪啪地扇動著翅膀飛出天線交錯的狹窄的天空。

    弄堂口的齊銘單腳撐著地,跨正在單車上用一隻手發著短信,看見易遙推著車過來,就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從肩膀上把書包順到胸前,從裡面掏出一袋熱牛奶。

    「不想喝。」易遙搖搖手。也不知道是心裡作用還是因為剛剛吃了藥的關係,易遙覺得微微有些胸悶。她深吸了一口氣,跨上車,「走吧。」

    騎出弄堂之後,易遙輕輕地說:「我吃過藥了。你也不用整天逼問我怎麼辦了。」

    「吃了什麼?」齊銘並沒有很明白。

    「我說我吃過藥了,」易遙把聲音提高了些,「墮胎的,藥。」

    身後並沒有傳來回答,只是耳朵裡傳來的清晰的剎車的聲音,以及小手臂突然被鐵鉗夾住般的疼痛感。

    易遙好不容易把單車穩住沒有連人帶車翻下來,回過頭有點生氣地望向齊銘,「你瘋啦?!」易遙甩了甩手,「你放開我!」

    「你才瘋了!」齊銘抓著易遙的手陡然加大了力量,指關節繃出駭人的白色。齊銘咬著牙,情緒激動,可是聲音壓得很低,「你知不知道藥流很容易就大出血,搞不好你會死你知道嗎?你搞什麼!」

    「你放開我!」易遙提高聲音吼道,「你懂個屁!」

    「你才懂個屁!我上網查過了!」齊銘壓低聲音吼回去,兩條濃黑的眉毛迅速在眉心皺出明顯的陰影,狹長的眼睛變得通紅。

    易遙停止了掙扎,任由齊銘抓著自己的手。

    時間像是有著柔軟肉墊的獅子般腳步輕盈,從兩人身邊緩慢而過。易遙甚至恍惚地聽到了秒針滴答的聲音。只剩下手臂上傳來疼痛的感覺,在齊銘越來越大的力氣裡,變得愈發清晰起來。齊銘的眼睛濕潤得像是要淌下水來,他哆嗦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再說出話來。

    紅綠燈像背景一樣在兩人的頭頂上換來換去,身邊的車流人流像是嘈雜的河流。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

    易遙慢慢地從齊銘的手裡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揉了揉被抓出來的紅色痕跡,低下頭輕輕地說:「那你說,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說完她轉身跨上車,然後慢慢地消失在紛亂而嘈雜的滾滾人海裡。

    齊銘趴在自行車上,用力彎下了嘴角。

    地面上啪啪地掉下幾滴水跡,在柏油馬路上滲透開來。

    口袋裡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來,齊銘掏出手機,看見電話是顧森湘打的。

    齊銘接起電話,說了聲「喂」之後,就小聲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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