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沙場 第二卷 褐色土 第一百零三章 紅肩章
    又是出奇的平靜,像是大戰前的寂靜可又分明不是,已經麻木了,不再有靈敏的戰場感覺。已經十多天了,雙方不知是厭倦疲憊還是有什麼新的打算,反正十多天除了偶而的炮聲,再也沒有發生過激烈的交火,幾乎就沒怎麼動槍。

    我和林小天默默的呆在防炮洞裡,「一下幹掉六個」、「致命一擊」、「『四0火』單挑『八二無』」、「手榴彈當炮使」的牛逼勁已經過去,「虎口拔牙、虎口脫險」的經歷讓補充上來的新戰士們最少的也聽了五六遍,耳朵快磨出了繭子。那可不是我們主動吹的,是人家死拉硬拽著逼我們講的,而且我們一點沒有添枝加葉,就實打實的說,跟經歷過鐵與火考驗的戰士咱們也不敢瞎吹,白話出來的情節較為平淡,也就是這種平淡的白話反而讓新戰士們最愛聽。

    戰爭的煙雲似乎已經飄過,前線幾無戰事,一切趨於平淡,弟兄們的心態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大家都急切的盼望著同一件事「回家」。

    我和林小天也是如此,滿腦子都是父母家人再就是戀人。林小天心裡裝的誰還弄不清楚,也可能他想一腳踩兩支船。

    實戰見習已經四個多月了,接近尾聲。大隊長已經打來了兩次電話,讓我們做好準備,隨時要撤回,編筐編簍全在收口,現在收口的最主要問題是安全,只要不死,就是最大的勝利,其他的不要多想。

    大隊長的原話並不是這樣,是我們歸納後的意思。誰都不想死啊,尤其是經歷過戰爭的人,撿了一條命的人,最懂得活著的意義,最懂得珍惜生命。什麼功名利祿,什麼鮮花掌聲,什麼金錢美色都是虛的,都是身外之物,唯有活著才是最真實的。

    我們活著走下了戰場,與那些生死與共的弟兄們擁抱話別,流下的淚水是真實的;一口將半鐵飯盒子二鍋頭悶到肚裡是真實的;仰望夜空,穿透雲層,尋找著天邊的一顆顆星,更是真實的。

    大隊長帶著我們實習的幹部學員一行三十四人來到麻栗坡烈士陵園與錢仕虎告別。二鍋頭灑在了二十二歲的「南山猛虎」身上,二十二顆點著的香煙像永不熄滅的火焰從他身上噴發而出。誰都知道這位真正的軍人愛白話擅長罵人的四川哥們兒並不吸煙,可我們非逼著他吸,讓他在天堂每天都吸著弟兄們親手插在他嘴裡的煙,好堵上他的嘴,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也讓他緩解寂寞。據說天堂的「白話蛋」不多,無人喝彩無人白話無人傾聽無人找罵的寂寞太難熬。

    四年以後,當我完成偵察作戰任務再次撤離戰區的時候,我把一付鮮紅的肩章帶來放在他的墓前。我沒有戴過「紅肩章」,林小天沒有,錢仕虎更沒有,只有現在的軍校學員才佩戴,他們通常在和朋友聚會時把紅色的平板肩章換成帶槓帶花的黃色肩章以示軍官身份,但我們卻想把戴槓戴花的換成那紅紅的平板,因為我們都喜歡那紅色的肩章,永遠忘不掉那火紅的青春,不滅的火焰,燦爛的年華

    我獨自一人坐在錢仕虎的墓前,一遍遍唱著我們陸軍學院的院歌《中**魂》和一首以錢仕虎老家四川著名的攀枝花命名的歌曲。唱著唱著就走了調,我哭了,像個孩子。

    「莊嚴的軍徽,金色的校園,我們在這裡寫下人生的志願,操場上行進著綠色的方隊,軍旗下集合起熱血兒男,渴望投身硝煙的戰場,青春染綠祖國河山,軍魂,軍魂,軍人的魂,前進,前進,光榮的陸校學員戎馬的起點,軍官的搖籃,我們從這裡走向壯麗的明天

    「年輕的戰友,再見吧,再見吧,為保衛祖國離開了家,你看那山嶺一片紅霞,那不是紅霞,是火紅的攀枝花。攀枝花,青春的花,美麗的生命,燦爛的年華,當你浴血奮戰的時候,莫忘家鄉的攀枝花」

    實習結束的那段日子,只能用風光無限來形容,尤其是回到學院,受到全校師生的夾道歡迎。半夜十二點左右,可以說是漆黑的深夜,可我們剛從車上下來,立刻光芒四射,學校所有的燈全部大亮,比白天還白天,鞭炮聲鑼鼓聲響成一片。徐學雷率領的「學雷鋒小組」改編的鑼鼓隊整整敲了一夜,院長親自在校門前迎接,他把花環一個個掛在我們脖子上。此前在火車站已經受到一次隆重禮遇,學院駐地的地方政府領導已經給我們披上了「授帶」,花枝招展的小學生也給我們戴上了紅領巾。

    太隆重了,太猛烈了,我們三十幾個人全都蒙了圈,比從敵人陣地往回跑還驚險。無數的人圍攏上來,閃光燈比戰時的照明彈、信號彈還亮堂,「唰唰」的閃個不停。我當時就想閉上眼睛怕被晃壞了,林小天也不停的眨著眼,估計「色盲眼」更怕閃。

    鮮花一次次的戴在身上,掌聲一次次經久不息,各種各樣貼著各色圖案疊成各種圖形的「鴻雁」雪片般飛來。電台有聲,電視有影,一場場感人至深的報告會,一次次前呼後擁的簽名留念,我和林小天一干人等目不暇接,有些找不著北。

    採訪過我們的學院政治部幹事現在已經搶不上糟,還有更高級別的軍區記者、編輯等著採訪我們。更大的首長親自請我們喝慶功酒,當然我們也沒敢放開量干,還很拘束,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大的官,怕喝多了失態,也怕把一個個老天拔地的首長們灌趴下。

    首長們基本都是「千斤不倒,酒精考驗」,要不怎麼叫首長。一位如果授銜得在中將以上的軍區首長聽說林小天第一個衝上敵人陣地插旗,立馬要和他連乾三杯。這可不成,此位首長可是有名的糖尿病患者,醫生囑咐堅決不能沾酒,他媳婦甚至連說話都不許提「酒」字,周圍的隨從幕僚都衝過來苦苦相勸。

    「首長,您每天都得打針吃藥,整一個表示表示就行了,讓小天多喝點。」

    「首長,您隨意,碰碰杯即可,我全干了。」林小天抖開楊子榮連干八大碗的英雄豪氣拿出衝鋒插旗的壯志凌雲,連續悶了三盅茅台。九錢的酒盅,三盅可是將近三兩啊,之前這傻逼已經喝了不少,估計怎麼也有個斤半下肚,這次還強裝著沒事。

    「好小子,有種,今天誰攔著也不行,杯碰了就得干,我也得喝三盅,回去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酒可不能輸了陣。」首長真不含乎連干了三盅,人家年輕時候號稱「酒魁」,這點酒太小意思了。

    林小天一看首長帶傷上陣,這麼給他面子,於是在眾人的起哄鼓搗下,一氣又連干九個,沒吃一口菜,然後當時就歇菜,連夜被我送到醫院打了一夜吊滴,錯過了第二天的英模報告會。

    「冷靜,冷靜,比參加戰鬥還要冷靜。榮譽不是我們個人的,應該屬於錢仕虎等壯烈犧牲的弟兄們。」區隊長不斷的提醒著我們。

    是啊,這麼熱烈的場面讓我們始料未及招架不住,第一批參戰實習的學長恐怕也沒受過這麼隆重的禮遇。可聽了區隊長的話,甚至不用他說,咱們每個人的心裡都沉甸甸的,眼看著犧牲了那麼多戰友啊,他們本該和我們一道高唱凱歌歡慶勝利迎接屬於自己的鮮花和掌聲,可現在享受如此待遇的是我們,只因為我們活著就享受這麼些厚待,實在說不過去,心裡不安,晚上睡覺也覺得極不踏實。

    我們隊五個人參戰實習,錢仕虎被戰區部隊追記一等功,林小天立了一等功,我和兩個部隊生學員立了二等功,那兩個部隊生班長離開烈士陵園的時候就把軍功章放在了錢仕虎墓前,我和林小天回到學院才把軍功章交到錢仕虎遠道而來的母親手裡。

    「好孩子,謝謝你們,你們的心意大媽收下,這功章可萬萬使不得,功勞是你們的,是你們浴血疆場的回報,是祖國人民獎勵給你們的,好好收藏吧,咱們家仕虎已經立了一等功,黨和人民給了他過高的榮譽,讓我們一家承受不起啊」

    申明大義的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和林小天還有其他參戰的弟兄雖然被鮮花掌聲弄得頭暈目眩腦袋瓜子比平時大好幾號,可一見到烈士的母親,想起犧牲的兄弟錢仁虎,所有膨脹的感覺立刻冰一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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