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臨 第一卷 滄州之圍 第三章 滄州被棄
    「告訴我,滄州被圍有多久了?城中糧草還夠支撐多久?百姓有沒有被疏散?城中守軍還剩多少精銳……」明末急切地打斷他,神色怒急的問道。

    之前她帶兵去白牛峽去的時候,滄州的大部分守軍就已被臨時調走,可是誰想白牛峽的守軍將領方振洲居然在她開赴之前就已經投敵叛變,並協助忽顏衛在白牛峽兩側的山谷上設下埋伏。

    白牛峽位於禾巾寨的東側,是一個長約十里的狹長通道,明末在禾巾寨擊退了忽顏衛之後,便令方振洲駐紮在此,然後自己回滄州集結大軍前往白牛峽內,試圖把西丹人拒在白牛峽之外,以減輕滄州城的壓力。

    她聽聞方振洲是邊境上有名的將領,穩重老練而又忠心耿耿,因此一時大意,連斥候都沒有派出,十萬大軍直接進入了白牛峽。

    誰知她的大軍一進入峽谷腹地,就立刻遭遇了兩側山谷行滾下來的巨石攻勢,半人高的巨石如同聲勢浩大的洪流「轟轟」直下,一時之間,兩側的山坡上不見半點其他顏色,只有鋪天蓋地的灰色石流,以極快的速度衝入蜿蜒行徑的大軍中,片刻之間便衝散了她的中路大軍。

    當下便有數以萬計的將士被砸成肉泥,嚴謹的隊伍也被分割成了兩段,一直走在隊伍前面的她根本無從指揮,數不清的巨石源源不斷的從峽谷兩側滾下,士兵們避無可避,只能丟盔棄甲,抱頭鼠竄,峽谷中一片鬼哭狼嚎。

    巨石攻擊之後,西丹騎兵忽顏衛突然如同厲鬼一般出現在山坡上,高舉著手中的大刀,裹挾著雷霆之勢直直衝下,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切入軍隊的要害,在如鬼神一般所向披靡的西丹鐵騎兵面前,十萬大軍丟盔棄甲,隊伍瞬間分離崩析。

    她萬萬沒有料到一直對封國一片赤膽忠心的方振洲居然會投敵,更沒有料到本國的領土會在一夕之間就變成異族人謀劃陰謀的地方,一時疏忽,幾乎全軍覆沒。

    若不是她的近衛隊長顏錦舟拚死保護,連她這個主帥恐怕都會被生擒。而一齊帶出去的兩萬滄州守城軍,自然也無一生還。

    「將軍回來沒多久,滄州城就被忽顏衛所圍。城中守軍在一月前就只剩不足一萬人,全是輕步兵,而且多為老弱病殘,百姓尚未來得及疏散,而城中剩餘糧草``````只夠支撐半個月,並且只能勉強供守城的軍士吃飽。」回答她的是自公子無雙來之後便一直立在一側一言不發的謝清遠。

    他的臉上也收起了平日在她面前玩世不恭的神色,深不可測的雙眼中有著難以辨明的複雜情緒。

    「援軍呢?為何沒有援軍?!」明末大聲地問道,被圍一個月之久,就是從京師調軍過來,時間上也是綽綽有餘了。

    回答她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公子無雙和謝清遠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選擇沉默不語。

    「怎麼不說話了?京城有沒有派援軍過來?!皇上究竟有沒有下旨?」明末見兩人皆是低頭不語,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面前的二人依然是一言不發。

    她突然意識到,在她臥床養傷,與世隔絕的這一個月裡,一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令得眼前的兩人都沒有辦法親口對她說出來。

    究竟是什麼?

    明末不待二人有所反應,立刻轉身往外跑去,一定有什麼事,所有的人都知道,唯獨她被瞞著,沒人告訴她。

    一定發生了什麼!

    看著她急切衝出去的瘦弱身影,公子無雙清俊的眼中掠過一絲擔憂。

    「清遠``````方才是故意讓他知道的吧?」他沉默半晌,才低聲向身邊同樣一語不發的男子問道。

    「她的身體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謝清遠幽深的眼睛有著比公子無雙更深的憂慮,「遲早是要知道的。」

    「只是這對末兒來說,未免太殘酷了點``````」

    兩人齊齊望向滄州寬闊深廣的天空,一隻折翼的黑色飛鳥突然從天空中直線墜落,哀號著跌進了城外的滾滾黃沙之中。

    明末不知道自己在這凜冽的風中究竟站立了多久,早春的漠北依然是寒意攝人,城樓上陣陣呼嘯的厲風如利刃一般刮得她的面頰生疼。

    冷冷的風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刻骨的寒。

    可是,還有什麼樣的嚴寒,比得上心在霎那間被凍僵時的冰涼。

    昨日衝出府才知道,原來在她昏昏沉沉的這一個月裡,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同。

    皇上的旨意在一個月前就已經下到了滄州,那幅明皇的聖旨就放在城裡議事處的几案上,上好蠶絲製成的綾錦,朱紅的小楷,端端正正的幾行字,卻字字驚心。

    「``````亡國之臣,敗軍之將明末,剛愎自用,狂妄驕奢,妄自尊大,有負皇恩``````削去鎮遠大將軍一職,即刻交出帥印,流放滇南`````」

    原來,無雙和謝清遠沒有說出來的就是這句話,她早已不是什麼將軍,甚至連平民都不是了,只是一個萬人唾罵的罪臣,一個無能的敗軍之將。

    在一個月前聖旨就已經下到了滄州城,奪去帥印,流放滇南。

    其實早該想到,一個沒有任何身家背景的將領,打了勝仗便是運氣,吃了敗仗就要安心的接受最嚴厲的處罰。

    就像宿命一般無法抗拒。

    只是,世事太過變化無常。

    就在兩個多月前,她在禾巾寨大破敵軍後,皇上還連下三道聖旨,封她為鎮遠大將軍,從京城調撥十萬大軍供她調遣,賞甲冑,賜寶馬,讓她一夕之間從一個罪臣之子躋身為人上人。

    那是何等的榮耀?

    只是,皇家賜予的榮光最終也還是如流星般短暫,一朝失利,便是永遠的罪人。

    無雙,你是知我放不下,所以才沒有在我病重時把這一切告訴我麼?

    原來你也知道啊。

    權力的滋味如此鮮美,讓人一沾染上它便終身都成為它的奴隸,讓人一沾染上它便再也無法放手。

    只是皇家的殘忍,永遠都是如此威嚴而冠冕堂皇,讓人連歎息的餘地也沒有。

    「末兒,外面風大,跟我回去吧。」一件厚厚的羊皮大氅輕輕覆再了她肩上,瞬間阻隔了呼嘯的西北風,讓她頓時覺得心頭一暖。

    是無雙的聲音,他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

    「你也不小了,應該知道做錯事就要承擔罪責。不只是你,任何人吃了敗仗,丟了這麼多士兵的性命,朝廷都是要處罰的,你不必太過在意了。」無論何時,他的聲音總是溫潤如一池碧水,讓人覺得從心底的寧靜。

    「無雙,你說我們封國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壤,最富足的國力,最聰明的腦袋瓜,但為什麼跟連飯都吃不飽的西丹人打仗,仍會輸得那麼慘?」明末瘦削的臉上有著公子無雙看不懂的神色。

    「因為我們有一個天下最愚蠢的朝廷。」不等公子無雙回答,明末便冷笑著說道。

    公子無雙臉上浮起無奈的神色,「末兒`````」

    「聖旨都已經下了這麼久了,我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無雙,你一定是採取了什麼措施對麼!滄州是最後一座可以作為根據地抵擋西丹人的城池,不是到必要時刻朝廷不會丟棄。可是被圍已經這麼久了,仍沒有援軍到來,說明朝廷已經徹底放棄了滄州城,無雙,你們一定做了什麼對不對?」她是天生的將領,對時局有著如鷹婺一般的敏銳直覺。冷靜了思考了片刻之後,她一言指出了關鍵的問題所在。

    「不錯,公子已經公然抗旨,拒不把你交出,在這裡,你仍是最高統帥,隨時都可以指揮城裡的軍隊上陣抗敵。」

    謝清遠的聲音突然從身側的轉角處傳了過來,這個平日讓她格外討厭的慵懶聲音,今時今刻卻讓她覺得異常親切。

    「原本不知道沒有把你交出去京城那邊會有什麼反應,我們做過最壞的打算,即京城派人過來攻打滄州城,捉拿你這個敗軍之將,屆時,將會是真正的腹背受敵。」謝清遠背著手從城樓的另一端緩緩走過來,臉上掛著淡然的微笑,無論何時,他說話的聲音裡總是透著一股子漠然和漫不經心。

    「那現在形勢如何?」看著慢慢走近的謝清遠,明末的臉色有些發青,她萬萬沒有想到無雙居然會為了她公然抗旨,這罪名可大可小,但是最起碼的是,他的爵位必定會保不住了。

    她抬頭凝視眼前玉樹挺拔的俊逸男子,心底有一股暖流如同如同三月的和煦陽光,一下子滑過心底最陰暗最冰寒的角落。

    無雙,你可知你一直是我年少的夢境中,永遠不曾熄滅的一縷火光?

    「直至前日我們才從派出去的探子那裡得回消息,原來京城的傳言,竟然是滄州守軍在敗將明末的率領下,已經叛國投敵。」謝清遠苦笑了一下,連他都不得不佩服那些人的想像力,「也就是說,在所有封國人的眼裡,滄州城已經不再是封國的領土,而是一座落入西丹人鐵蹄之下的淪陷之城。」

    「叛國投敵?」明末震驚,胸腔之中有股如驚濤一般劇烈的情緒就要洶湧而出。

    居然又是這莫須有的罪名!當年爹正是被冠以這樣的罪名而被操家滅門,而今,又輪到她了麼?自詡天下最清白的封國朝廷,到底要殺掉多少忠良,誣蔑多少朝臣,才能夠有罷休的一天?

    「朝廷可有派人過來查看?滄州城就好好的擺在這裡,封國的旗幟至今仍在城樓上飄著,大敵當前,為何如此草率就放棄地理位置至為重要的滄州?為何連實情都沒有查探清楚就作出這般重大的決定?這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明末按捺住心中噴湧而出的悲憤之情,沉聲問道。

    只是憑幾句謠言就放棄滄州?也決不會只是如此簡單。

    「父皇已經於半月前駕崩,現今朝政全由緒王爺主持,而皇位,至今懸而未決。」回答她的是迎風而立的公子無雙,他臉上看似平和的笑容裡有著無奈的苦澀。

    他如何不知朝廷此舉太過草率,只是,宮廷鬥爭如此複雜,所謂的抗旨不遵只是個借口,想借此機會把他這個二皇子困在滄州才是真。

    自古外擾便是內部爭權奪利的大好時機.

    早在他離京來邊地的時候,京城就已經暗潮洶湧,皇上病重,而儲君未立,朝中官員紛紛依附於他們認為有希望登上皇位的皇子,拼盡平生積累放手一搏。

    而他的那些平日見了他畢恭畢敬的皇弟們,恐怕也都找好了各自的幫手和靠山,只等皇帝一死便馬上開始動作,京城小小方寸之地,這些天已經不知道積攢了多少算計與陰謀。

    為了那九五之尊的寶座,一個小小的滄州城又算什麼?在他的那些手足兄弟看來,只要能夠把他擋在邊塞,付出再高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生在皇家,手足親情,早已淡漠如水。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明末靜靜的看著他,眼中安慰的神色讓他的心頭一暖。

    「滄州被棄,並不是因為將軍吃了敗仗,公子公然抗旨不遵,也不是因為將軍是罪臣之後,朝廷用人難免起疑。而是因為公子是所有皇子中,最適合繼承皇位的人選。」謝清遠淡然道,「若真要怪,也只能怪公子太過賢明,太過禮賢下士,太過具有威望,懷壁其罪,即使對皇位根本沒有興趣,也難免成為覬覦皇位之人的眼中釘。」

    「滄州已經被朝廷捨棄了,而在聚滄州三百里的惠陽正在連日加固城防,作為朝廷重點佈防的重鎮,」謝清遠詼諧的笑了一下「如今滄州成了沒娘的孩子,西丹人在城下虎視眈眈,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不能不守城,可是守住了,又不知何去何從。「

    「惠陽?!」明末吃了一驚:「那惠陽城方圓不足二十里,且城樓陳舊腐朽,如何能抵擋西丹人的如狼虎一般的忽顏衛?那朝廷又派的何人去守城?」

    「朝廷派出的是大哥。」公子無雙秀眉深斂,輕輕說道。

    他們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君可載已經奉命率二十萬南方軍前往惠陽,看來封國果真氣數未盡。

    明末的臉上一陣錯愕,大皇子君可載?

    居然把鎮守南疆的他調來駐守惠陽,棄有圖南國虎視眈眈的南疆於不顧,把封國最後一張王牌調到漠北。

    她終於相信朝廷是真的把他們扔棄了

    而無雙呢,一心救國,為抗敵之事在邊疆荒涼之地四處奔走,卻無端遭到那些個只會在京城安享榮華的皇兄猜忌,被困在這邊遠的滄州城,連皇上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也必定是不好受的吧。

    如此冰冷殘酷的權力之爭。置江山社稷於不顧,置兄弟情誼於不顧,置封國幾千萬百姓的生死性命於不顧,費盡心機只為奪取那至高無上的寶座,視天下蒼生為芻狗。那些處心積慮想要對付無雙獲取皇位的人,不怕愧對打下這江山的先祖,愧對自己的良心麼?

    她看著公子無雙俊秀的側臉,暗自握緊了雙拳。

    無雙,我只恨不能手刃那些令你難過傷神的人啊!

    「如今我們都已被逼上梁山,滄州城守不守得住都仍是個問題,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城外的西丹人即使不發動任何攻勢,只要在城外圍得一個月,滄州城裡所有的人包括我們在內,也都得餓死。」謝清遠慵懶的聲音永遠都找不到一絲慌亂,即使在說著如此沉重的話題的時候。

    「西丹人已經圍了滄州一個多月?」

    謝清遠點點頭,「在這一個月裡他們發動了大大小小幾十次進攻。但滄州原本就是西北要寨,建造城基的長條石全部採用的是弗山石,城牆十分穩固,憑借天然地理優勢,易守難攻,因而西丹人這一個月來的進攻均以失敗告終。」

    「而且自古兩軍交戰,十而圍之,滄州被圍達一個月之久而不破,除了方才清遠所說的原因外,我猜測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西丹人也沒有找到不損己方兵力而破城的方法。」公子無雙也稍稍收斂的情緒,接過謝清遠的話繼續說道。

    「所以,若是僅僅守城,即使是十萬對一萬,我們不是完全沒有勝算,這個道理他們自然也明白,所以每次發起進攻,也只是小打小鬧,隔靴撓癢,不敢真的硬碰硬,因為他們的人數也不多,而後面的戰線還很長,斷不會為了一個滄州城折損自己太多兵力,因而這些天都一直在僵持著。」

    謝清遠表示贊同的點點頭,接著說道:「只是如今這看似平和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城內糧草已經不多,多戶百姓都已瀕臨斷糧,前兩日便報上來有兩個人被活活餓死,經過一個多月的苦苦守衛,軍士們也疲乏不堪,士氣低落,尤其是得知滄州已經被棄之後,更是完全喪失了鬥志,在我看來,滄州被破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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