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異志 第二卷 重返關東 第一章 膠澳-第五章 激戰(一)
    第一章膠澳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

    語出荀子《天論》

    光緒三十年的天空是晦暗的這本不是一個秘密但我卻從沒想到那天竟晦暗得如此之黑。

    自通道而出已經是第三天的下午了。在這幾日裡每每有些許空暇我都會不經意地想起夢蓉的音容笑貌憶起她的嬌蠻和體貼。我聽從燕叔臨終前的勸告在離開雲南之前喬裝改扮進苗寨與她父母見了最後一面。

    白人送黑人總是很淒然的所以我臨時改口說夢蓉這次隨軍有功被總兵重用人已隨隊抵至中原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了。二老起初對我的話很是懷疑但從我掏出三千兩銀票開始他們就不再贅言了——畢竟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十兩銀子有夠養活一整家好幾年而三千兩銀子差不多連個知府都能買來。人與銀子無仇任誰再怎麼喜歡撒謊也不會拿幾千兩銀子開玩笑。

    揮別了二老我又喬裝改扮去市井之間打聽一下李文昌父子的下落。不出所料禿子和矬子兩人到現在還沒回府。按最壞的打算他倆被困在林中已經六七日了不是被人熊舔了就是落了個麻達山饑困而死的下場。我長歎了一聲稍稍打點了行裝直向滇北進。

    橫跨中原的旅程並不輕鬆:我連騎帶走歷經六個多月途徑兩廣、直隸諸省終於抵達山東開始向膠州灣方向開進。

    「愈鄰近海濱形勢就越亂;愈深向京師災民就越多」這是自雲南一路給我留下最為深刻的印象。自妖婆慈禧垂簾聽政伊始幾十年內華夏王者之氣漸微領土屢遭外夷侵佔政務資財千瘡百孔亡國之態已露無疑。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光緒三十年的山東是一個多事之秋:自打七年前的十月廿日膠州灣事件以三聲『烏拉』o1草草收場之後山東全境就名正言順地成了德軍的直屬轄地。苛捐雜稅自不必細說就連天公也不作美三年的旱蝗大災讓山東屍橫遍野腐氣熏天。以前在豐收時節無人理會的馬齒莧、香椿芽等野菜現在全都變成了難得一見的珍品。更有甚者許多地方草薅o2光了嫩葉和樹皮也成了充飢者的上上之選。

    膠州半島的老龍口海港人聲鼎沸但其中的十之八九卻不是往來販貨的客商謂何?原來跨過了黃海灣對面就是遼西大連的旅順口。自九年之前《馬關條約》簽訂以來諸列強無不對清廷的軟弱作風摸得一清二楚。為限制羽翼未豐的曰本擴大在《條約》簽訂六日之後俄、法、德三國以『友善勸告』為借口強迫曰本將遼東屬地歸還給中國。自此之後日俄之間矛盾衝突不斷任誰都不想輕易丟掉旅順口這個咽喉之地。

    狼終究是狼任其外表如何光鮮其行動也是要被食色性這些原始的慾望所支配的更何況中國是一塊兒何其豐嫩的肥肉!摩拳擦掌之後終於要劍拔弩張躍躍欲試了。

    慈禧老佛爺還是那麼地賢明那麼地喜歡息事寧人。思考再四她終於鳳爪一揮再降一道口諭說:「日俄要戰就由他們去罷。我華夏子民歷來喜好和平此次亦當嚴守中立並應立即劃歸交戰範圍以防戰火再蔓京師」瞧瞧自八國聯軍進京的幾個年頭之後這女人長了多少見識?

    於是乎遼西的總兵官撤了吉林的巡撫開始對日俄的增兵過境睜一眼合一眼。旅順口在短短的數月之內囤積了大量的軍火和兵力就等著導火索被誰點燃好殺對方個人仰馬翻。在這種威脅之下黃海內的所有官方運營的商運漁船全部停工只剩下少數私人漁船冒著生命危險以偷運難民過海來賺得些許活命錢兒。

    然而現在就連這點兒活命錢也賺不來了。日俄戰爭不僅斷了船家的財路更是斷了逃難人的活路。歷來闖關東的山東人只有兩條路可走:浮海與6行。倘若以水路由膠東最北的蓬萊出行至膠東之南的鐵山島再由煙台經威海駛往旅順口其直線行程只有九百餘里;但若轉走6路環繞渤海由膠東半島轉向遼東半島其路程就可達到五六千里之巨這對任何一個衣食無著的難民來講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雖說老佛爺的做事風格一向是胳膊肘往外拐、吊炮往裡揍但庚子事變的餘威仍然燎得她心神不寧。俗話說:『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從義和拳起義一事裡慈禧太后悟到一個結論: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更何況是拿著鍬鎬的農民?當人失去得無法再失去之時他們就會放棄膽怯不顧一切地為生存而戰。

    而成千上萬的災民聚在一處顯然是極其不妥的:往好處說如此的頹相倘被外國人看見則有失國體;往壞處說萬一這群暴民真的餓急了不要命了哄搶了哪國的使館一屁股的屎她唯恐擦也擦不下去。所以考慮了再三她最終決定趕在日俄動手之前在膠澳o3的老龍口之前以朝廷和神佛之名動用官船將山東的難民有多少算多少全都送入關東去。

    六月的天氣正是將要變熱之時海島濕潮的天氣為風寒疾病提供了天然的溫巢。渤海沿岸一帶都是一派病煞之氣怨天歎氣之聲不絕於耳。闖關東的隊伍當中不乏有病死在路上的冤死鬼往往一個五口之家經歷這麼一折騰能徒步活著走到關東的就只有一兩個人。

    老龍口的客船隻剩下最後一趟而岸邊的災民卻聚得遍地連天無邊無際。膠澳的總兵官請示了巡撫從衙門裡臨時調了兩千精兵來維持秩序。帆船隻剩下六隻每隻最多可乘座三百人數萬的難民為了搶到這一千多個位置爭破了頭顱:哭聲喊聲咒罵聲此起彼伏兩千名官兵拿著衙門裡審犯人的板子橫在碼頭兩側一個一個地數著人頭兒。

    「匡……」頭船上的銅鑼聲響起維護現場的官兵齊齊將木棍橫了過來抵住了如潮的人流。我就混跡於這些難民之中身子也被後邊湧得左搖右晃。

    「老爺您就放我們一條活路吧」隊伍的前排一名衣衫襤褸的白鬚老翁近乎哀嚎地懇求道。

    「行了行了」為的小頭目不耐煩地晃了晃頭「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朝廷有規定每船三百不多不少。沒上去的想其他的命轍吧」

    「官爺官爺……」老者的妻子跪倒在地拽住小頭目的腳脖子道:「俺們要是趕不上船這一把老骨頭就算交待在這兒了」

    「交不交待的與我又有何干?」小頭目一腳蹬開老婆子忿忿地罵道:「說什麼來著說什麼來著?就是一群刁民枉費老佛爺一片佛心還念著你們的安危給出船依我看哪全都是白扯還不如一開始就撒手不管了還能鬧個清淨……」

    剛說到這兒那老婆子用雙肘爬行再次抱住小頭目的小腿嗚咽之聲從她的喉嚨裡陣陣地傳出來。

    「你她娘的還不識抬舉了?兄弟們給我打狠狠地打」

    「慢著」我實在無法忍住心中的怒火從後排站了出來。

    「誒呦?」小頭目的八字鬍往上一撇「你一個小半拉子o4還要出頭充好漢不成麼?」

    「官爺」我朝他一抱拳「您不拉他們也就算了幹啥還要打人呢?」

    「呦!你小子倒敢教訓起老子來了爺爺愛打就打愛罵就罵我就打你怎麼著就打你怎麼著?」說完這小頭目抽出右手當著眾人的面扇了我一記耳光。

    摸著火辣辣的臉我強忍著怒火終於無法抑止抬起右腿攢足了勁兒一腳就把小頭目踹了個四仰八叉。實話實說他的運氣不太好本身就長的就肥還圓後身又是一個下坡道所以還沒等他翻得身來身子就順著堤道滾下了海。

    「好啊……」災民當中響起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還他娘的反了他的」小頭目呼哧帶喘地罵道。海灘的水並不太深膠澳的土生人也多少會點水性小頭目翻了幾個跟頭又從水裡爬了上來「弟兄們抓住這小子給我狠狠地打」

    幾十名軍兵一擁而上連推帶搡將我拽進人堆就要杖刑圍觀的群眾可不幹了幾萬名災民『呼』的一下將這兩千官兵包圍住。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難道要造反不成」小頭目手指著怒目而視的災民們「我告訴你們府衙裡還屯有十萬精兵我一聲令下你們就……你們就全完了」

    官兵沒打著我圍觀的災民也沒有什麼行動。僵持了許久見包圍的人群仍不散去小頭目愈的心中沒底索性下了一道命令:前五條帆船正常啟航最後一條船不施行禁令誰有能耐誰上。

    千言萬語不頂這一道命令聞聽有生還的希望幾萬災民立即像螞蟻搬家一般全都從人堆散去開搶為數不多的幾百個船位。瞬間之後膠澳的海灘上哭號之聲不斷而我的周圍只剩下小頭目和他的精兵親信。

    「好小子……」小頭目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你等著看爺爺回去怎麼收拾你的。弟兄們押著他走!」

    註:o1三聲『烏拉』指德軍佔領膠州的事件。一八九七年十一月七日德皇威廉下令就巨野教案一事對清軍展開報復當日深夜他電令遠東艦隊司令海軍少將迪特裡希(ottovondiederichs1843-1918)作好準備。十日德艦啟航向膠州灣進常駐上海吳淞口的德軍遠東艦隊出現在青島外海。由於慈禧的不抵抗政策德軍寥寥千人用時不到兩天就把膠州半島全拿下來堪稱華夏之恥。而德軍在得手之後停泊在青島灣海面的德艦共鳴放了二十一響的禮炮來慶祝勝利半小時後隨著對德軍三聲『烏拉』(德語意為『萬歲』)德國海軍的三色戰旗升起膠州徹底淪為德軍屬地。

    o2薅音為hao東北及山東土話意為揪、拽。

    o3膠澳青島在清朝時的名稱。

    o4小半拉子山東及東北方言指年歲不大的勞力毛頭小子之意有蔑視的意味。

    第二章女奴

    小頭目話音剛落他身後幾名彪形大漢就掄著鎖器手腳麻利地將我縛了起來。面對這些訓練有素的官兵我被驚得不輕心想:倘若這些人就是傳聞中弱不禁風的城防軍那攻城的鬼子兵還不得長著五條胳膊八條大腿啊?

    我心中有些忐忑:有點兒害怕又夾雜著些興奮。按照評書中情節此刻正是人群當中蹦出一個(或幾個)世外高人來營救我的絕佳時期。為了這我等著任那些兵痞怎麼拖拽也不向前挪動一步。蹭了老半天人沒盼來一個身後蜂擁而過的災民卻把我撞了好幾個趔趄。不消一刻身後的災民跑了個精光包括之前餓得哭爹叫娘的和那個我救下的大爺大媽。

    此刻再往北看港子裡上下湧動的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哭喊聲、咒罵聲、跺腳聲不絕於耳反倒是之前亂跑的幾隻青殼仔蟹異常安靜地在海灘上趴著。

    它們全被踩成了爛泥。

    「怎麼樣?」小頭目挑釁地瞅著我「老百姓就是牆頭草哪邊兒風硬哪邊兒倒。你只知度人卻沒人肯來度你你想想這事兒有多可笑?哈哈哈哈……」說道這兒這傢伙竟然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我見大難在即便也靈機一動隨著他一起大笑起來。我這沒頭沒腦的一笑倒把在場的兵痞們給造愣了。

    「你是傻了還是癡了?」邊兒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兵拽住我的領口問道。

    「我是笑你們太幼稚太不自量力了」我故作高深地說道。

    「幼稚?」小頭目明顯見多些世面叫兵痞鬆開我的領口「你是什麼人?」

    「什麼人?哼……」我冷笑一聲「說出來怕嚇死你們我是德皇在大清國御定的密使此次來膠澳是來你們買辦處給華萊士先生電報的」

    「哦?」小頭目倒吸了一口冷氣「倘若你說的不是假話我倒可帶你過去但你必須要先拿出證據來你身上可有令牌或文書憑證麼?」

    「切……」我故意拉長了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真正的密使會帶那種東西?一聽你說話就是外行。我是真沒工夫和你們囉嗦了。這樣你們不妨八抬大轎先把我抬回去倘若我拿不出約見華萊士的密碼你們再把我打殘打死也不遲這樣還不行麼?」

    一聽見『密碼』二字小頭目的臉上立刻變了顏色。看來燕叔臨終前交待我的那一套果然沒錯我隨便編了點兒東西一咋呼就把他們給唬住了。

    「好……」小頭目點了點頭「那您就先屈尊大駕隨我們一起去買辦處走一趟吧之前維護秩序時如有得罪還請多多海涵。一切都是上峰所令我們這些人就是苦力」說完他一努嘴身旁的兵痞將我身上的幾件刑具全部卸了下來不過幾個漢子始終圍在我的左右。我明白這說好聽了叫『眾星捧月』說難聽了就叫『軟禁』。

    我隨著他們邁步向前還沒走出二十步耳輪中就聽見北邊的港子方向「轟」地爆了一聲巨響我甩臉一看原來是船上的難民太多竟硬生生地把帆船給壓垮了。我歎了口氣眼瞅著這戲劇性的一幕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一行人沒有因為船塌了停留轉而繼續帶我往南行走。去買辦處的路程不遠也不近走了多半個時辰前方終於閃出一座似廟非廟似房又非房的建築來。我抬眼一看在最光鮮之處立了一塊碩大牌子上面赫然寫著『膠澳德租界買辦處』八個斗大的燙金大字。

    「老段電報房裡有人盯著麼?」小頭目與看門的老頭兒打了聲招呼。

    「有啊天不擦黑誰也不敢回家閒著」那老頭應了一句別看他人老說話倒是蠻幹脆利落。

    「那行你帶這位小哥進裡面去排個電報我就不在這呆著了。還有我留這兒二十人全規你管有什麼事兒叫他們機靈著點兒」小頭目邊說邊跟老段遞眼色。

    「行您就放心走吧」老段聽完滿不在乎地咧了咧嘴。

    不消一會兒小頭目領著那一千多人走了。院裡只剩稀稀拉拉的二十幾人老段一努嘴兒說道:「小哥看你這樣貌應該是頭一次來吧」

    「嗯前輩我的確是頭一次來」我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有些規矩我得先和你講在頭前。這個地方不是誰想來就來誰想走就走的這兒有這兒的王法。老馮剛才留這兒的二十個人你也能看得出來是什麼意思。年輕人你若是打著撒謊的目的前來小老兒勸你趕快坦白我涼你少不經事尚可以放你一馬;但若你跟我進屋看見了秘密再說不出會客的密碼……嘿嘿嘿」說到這兒老段冷笑了一聲「你就得橫著出去」

    「呵……」我也冷笑一聲給老段一個無聲的應答。

    「那好了弟兄們帶著他進裡屋」老段清了清嗓音。

    十幾個棒小伙子連推帶搡將我拽進大屋迎著正門的是間大廳大廳對面有一間鐵門鐵柵欄的小室。

    「來兩個跟著我其餘的就先在廳裡候著吧」老段在人群中挑了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把其餘的十八個人拽了兩個長條凳。兩人出列之後分在左右押著我將我塞進那個鐵門的小屋。

    鐵門出一陣『嘎吱吱』的響聲被打開了噪音消去之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雜亂無章的『滴滴答答』聲我探頭往裡一瞅屋內並寬敞僅有的一張長條桌子上擺著一台偌大的鐵盒子一個滿頭黃毛穿著一身軍綠的鷹鉤鼻子的女人正聚精會神地坐著皮椅子上不斷摁著一個大大的鑌鐵按鈕。

    老段沒敢吱聲靜靜地站在皮椅旁候著。倒是跟進來的兩個兵痞眼珠子不住往女毛子裙下那兩根豐滿又雪白的大腿上掃視。

    擺弄了一刻女毛子終於不按了。她展了展腰慢慢將身子轉過來。兩名兵痞趕緊把貪婪的眼神收回規規矩矩做了個立正狀。

    「伊娃小姐」老段趕緊往上邁了一步「這個人自稱是找華萊士先生的密使」

    「趙花萊石鹹繩?」女人操著一口奇怪的腔調瞇起一隻眼睛打量我隨即她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兩個兵痞的眼神。從她起身的一刻我才覺到好傢伙這女毛子身材夠魁梧的脫了鞋不比我這七尺身材矮多少穿上德軍制式的黑皮長靴之後她竟然可以稍稍地俯視我。

    「泥濕稅?泥膠伸摸鳴茲?」女人繼續操著那口強調問我。

    「抱歉在見到華萊士先生本人之前我什麼都不能說」我微笑地答道。

    「珍鈕賴特o1」女人彷彿對我的答覆很滿意在頓的瞬間胸口的軍服隨之震了幾震。

    「咕嚕嚕……」我聽見後面傳來嚥口水的聲音。

    「嚎吶泥就罷米嘛攜給臥臥踢泥乏墊爆咽睜」女毛子說完竟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將我帶到長桌跟前遞給我一張紙和一根怪莫怪樣的鐵筆她擠了擠筆後的軟囊示範樣地在紙上劃了一條深藍色的橫槓。

    「摁泥久遮陽卸明擺?」她騰出左手指了指右手中的鐵筆。

    第三章打諢(一)

    女毛子將鐵筆交在我手裡立在身旁等我寫字。我拿起筆端詳了一會兒筆尖兒上嵌著一塊兒薄薄的鐵片兒旁邊沒有毛也沒有炭更沒有可蘸的墨汁兒。見我愣在原處老段在後面補充道:「這筆不是蘸墨用的你直接在紙上劃就行啦」

    我沒敢用太大勁兒將筆尖輕輕在紙上拖了一下藍色的油墨就像跳舞的精靈與筆尖兒的軌跡同步相隨而出我小心翼翼地在紙上寫下了『4o96』四個阿拉伯數字之後將鐵筆穩穩當當放在桌子上。

    女毛子伸手將字條對折旋即又捲為一團碾碎了扔進紙簍裡。待一切辦完她又坐回皮椅上將一雙耳罩扣在頭上直起腰來去按那根按鈕。

    「嘀嗒嘀……嘀……嘀……嗒嘀」不規則的嘀嗒聲接連不斷從她的耳罩裡傳出。我們屏住呼吸誰都不敢出一聲大氣。女人按了一會兒不按了從機台頂上抽出一張白紙用鐵筆勾勒出一大堆看不懂的洋文。

    女人寫完向後一招手老段趕緊上前一步接了那張字條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對我說道:「華萊士先生回電密碼完全正確不過他現在人在遼東還要等幾天才能回來。他特地囑咐我們你是我們的朋友是德國人的貴賓要我們好生招待你」

    「哦……」我長出了一口氣「好那就煩您幫我安排一間客房等著吧」我忙應道。

    「先生請隨我來」老段一改之前的態度畢恭畢敬把鐵門打開讓我先走我也不客氣抬腳邁步出了小屋。

    廳中的大兵們一看這架勢全都明白怎麼回事兒紛紛起身給我讓座。我一擺手說道:「弟兄們不要客氣既然誤會解除了咱們就是一家人老段哪……」我轉過身把臉朝向他「天也不早了這些弟兄怪辛苦的遣他們回營休息吧。至於剛才進屋的兩位兄弟……我想朝老馮暫借用來照顧我的衣食起居你看如何啊?」我這回多留了個心眼兒留這兩個人伺候我一來可以彰顯我的尊貴身份;二來又能借這兩個人的口來打聽膠澳及整個東北的時局;第三嘛我本來就懶放著免費的資源在那不用白不用。

    「行啊」老段爽快地說道「德國人的朋友就是膠澳的朋友我替老馮把這兩個人給你了」說到這兒他扭過臉對兩個兵痞說:「你們倆個即是保鏢又是保姆一定要把這位先生伺候舒服了你們可知道?」

    「知道知道……」兩個兵痞連忙點頭應允又轉過身子對我點頭哈腰。

    「那好了先生讓這兩人帶你去廂房選屋吧小老兒去忙些其他事情」老段說完遣其餘的十八個人出門去了。

    「好那咱也走」我一擺手讓兩個兵痞在前頭帶路。三人走出買辦處天色正要變黑外面微風陣陣拂得面頰微癢涼爽宜人膠澳的七月可真謂是人間的極致。

    選完了客房兩名兵痞要給我燒水洗腳我一晃頭說道:「等等你倆人還沒吃飯呢吧?」兩人點了稱是。我繼續說道:「既然我選中了你倆就說明咱們哥們兒有緣。這樣吧兄弟我今日出血請兩位出去喝兩盅你看如何啊?」

    「行行」兩人想也沒想就一齊答應了。我心中暗笑道:「想你們平日在軍營之中也必是粗茶淡飯此番我就要把你倆灌醉了把膠澳左右的形勢問一個明白」

    三人收拾收拾行李就出來了出門的時候我從懷裡掏出兩堆散碎的銀子說道:「兩位哥哥這兩堆銀子你們先收下權當是零花錢。兄弟不是個吝嗇小人此番我來膠澳乃是承德皇的密令要辦一件大事。所以咱們第一次出外吃飯不要選太大的場合以免被人看見走漏了風聲。一會咱們最好尋一家帶有雅間的飯莊排場不排場的暫且放在一邊只要菜碼大酒水干烈就行」

    兩名兵痞假意推辭了一番終於將那兩堆碎銀子收集進兜裡其中一個高個的說道:「兄弟別看你年齡小但看您這氣勢您就肯定不是普通人來的」

    「那怎麼說呢?」我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一句。

    「說實話我在膠澳呆這麼多年了像您這樣身份的人我也見過幾個。但凡有點兒權勢的人無不是腆胸迭肚o1飛揚跋扈之流。但常在官場混的人都知道越是不可一世的就越是酒囊飯袋;越是謙遜不驁的則越可能是出於名門」

    「哈哈哈」我自嘲地笑了幾聲「名門談不上我也只是個德皇手下的幕僚為德皇效力而已」

    「那咱們趕緊往芙蓉樓去吧?」另一個胖兵痞徵求道。

    「行那兒肅靜」高個子點頭應道。

    三人離開買辦處順著北面往港子方向走。這時候天已經黑了一半沿街的幾個買賣家把大紅燈籠高高掛在外頭將路面照得通亮。我斜眼一看巷子裡是幾處酒家在燈籠的底下兩個滿頭黃毛的大鼻子正喝的爛醉互相攙扶地嘟囔著一堆聽不明白的外語;對面的另一家木樓底下一個魁梧的大塊頭正在燈下肆無忌憚地衝著樓梯撒尿從幾家酒樓的窗戶裡面斷斷續續地傳出群魔亂舞的作樂之聲。

    「這是大鼻子尋歡作樂的地方」高個的兵痞歎了口氣「這幾年天災人禍多少關裡人餓得活不了想從水路闖關東。他們以為走水路那麼容易呢許多家到最後實在撐不住就賣兒賣女。人販子當初都說會給女孩家找個好婆家其實一轉身全都賣進了這條煙花柳巷。你看看大清國的男人娶不起媳婦女人們卻被大鼻子肆意玩弄這還有天理了麼?」高個子說完臉上現出忿忿的表情。

    「就是啊」胖子接下話頭「像我們哥倆這樣的光棍在山東起碼有好幾萬光膠澳這個港口就得有七八千人整天除了操練還是操練真是無聊死了」

    「那就沒有一個王法麼?」我接道「再說了剛才在買辦處就有一個女毛子在那兒呆著他們完全可以去跟那幫女毛子成親過家哪」

    「咳!老弟你有所不知打仗哪像過家家呢還能帶著家眷來?咱前朝的成吉思汗不也是打到哪兒住到哪兒麼?想當年他一桿子戰到多瑙河沿岸那歐羅巴的女人們不也沒少讓他們糟蹋麼?咳其實歷史啊也就是這麼回事兒了想講王法你得有資本」

    「嗯……」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繼續隨著他倆往前走。行了不到一刻前面的屋所漸漸減少在一堆破落的地房的中間立著一間二層的中式小樓小樓的幌子旁面掛著一盞不大的燈籠正被海風被吹得搖搖欲墜。

    「客官您裡邊兒請」還沒走到近前小二就從店裡迎了出來。

    「你這樓裡還有沒有單間雅座?」胖子問道。

    「爺二樓還有一間面朝北開的呢把窗開開可以遠眺海景再晚一點兒您幾位就趕不上嘍」這小二很會做買賣一副油嘴滑舌舞動的上下翻飛。

    「行那你就在頭前帶路罷」高個兵痞接到。

    「好勒」小二把長條抹布往肩上一搭領著我們進了飯莊。如這兩個兵痞所說這芙蓉樓的確是比較肅靜一樓只有兩三桌坐滿了人其餘全都空著。我朝那幾張桌上瞥了一眼桌上並沒有什麼葷菜吃飯的人也都是普通人打扮應該是一些沿途進貨的老客。

    循著木梯上樓之後我們被領進一件雅座。說是僅剩一間其實他總共也只有兩間。三人分賓主落了座我坐主席他倆分列兩側。

    「兩位哥哥老弟不怕花錢你倆想吃啥就盡量點」我先表了個態。

    「行那我們也不客氣了」兩人喜笑顏開拿過小二的菜單將頭排點了個遍點完菜後他們又要了一壺老酒趁做菜的間隙小酌。

    「來兄弟」高個兒的兵痞先給我滿上「太好聽的話我也不會說總之您是主我們是僕這些天裡您要我們哥倆做什麼事無論是刀山油鍋我倆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我和他倆一碰酒杯將酒乾了——不得不說在雲南之時夢蓉的金蠶在給我逼毒那回我身體不知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以前我沾酒就醉現在卻怎麼喝都跟白開水似的沒有感覺了。

    「兩位哥哥這幾年我一直在南洋呆著我這次是從雲南入境走了大半個大清國才趕到膠澳的來之前我就聽說山東的風水民情奇異瑰麗還請你們給兄弟介紹介紹?」

    「咳!兄弟啊你那是被唬啦」胖子接道「山東除了災還是窮幾萬男丁找不到媳婦還什麼風土人情啊我倒聽說雲南不錯那苗族傣族的小妹子兒一個個的水靈著呢」

    「呵……」我輕笑了一聲「可能山東的男丁太多把女人顯得太過珍貴我在雲南倒沒覺得女人有這麼稀缺」

    「唉……可不是麼」高個子把一枚山榛子擱在嘴裡嘎巴咬了一下又接著說道「聖人都說了食色性也。你說我們豁了命來膠澳當兵媳婦媳婦娶不上糧餉還半年一年的不說真的我倆要不是和你一起來這兒開頓葷哪都快忘了肉是什麼滋味兒了」

    註:o1腆胸迭肚:音tianxiongdiedu北方方言形容不可一世的姿勢。

    第四章打諢(二)

    高個兒兵痞說完三人均暢懷大笑。片刻之後酒席擺上雖說芙蓉樓的酒菜尚不能與四爺及方唯清家的盛宴相比但其豐盛程度也足以讓一般的平頭百姓流連忘返。鮮嫩的黃花菜、濕滑的醬香菇、多汁的溜肥腸以及不膩的東坡肉無不顯示著掌廚人的手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在我的吹捧之下兩名兵痞顯得有些興奮大嘴一張開始沒把門兒的。什麼宮廷秘史啊艷事傳聞啊掉腦袋的不掉腦袋的以前敢說的不敢說的此時全都擺在檯面兒上。

    暢談了多半個時辰我把話題一轉自然地引到買辦處和華萊士其人之上。兩個兵痞被我灌得迷迷糊糊爭先恐後地搶著說話。

    「要俺說這個買辦處啊哈就他娘的是一個狗腿子呆的地方」胖兵痞開了腔「你瞅瞅那個老段他算個什麼東西?跟咱們弟兄說話的時候那飛揚跋扈的勁兒你再看看他在華萊士面前那個熊樣在那個黃毛兒老娘們兒面前那個熊樣我呸……」

    「咳!可不是麼?」高個兒兵痞撇了撇嘴接道「連同這老傢伙在內這買辦處裡的頭頭腦腦兒沒有一個好貨我就納了悶兒了咱大清國咋混了這番田地?」

    「我聽說華萊士人不錯啊」我接了一句。

    「不……」胖兵痞搖了搖頭「華萊士暴躁的很又偏執他起狠來比誰都嚇人。不過吧這個人的確是有點兒怪為人的確是沒什麼壞心可任起性來有時卻像個孩子。讓人摸不清頭腦的」

    「據說他是個什麼學究」高個兒的又接道「在外國好像還是個人物。因為和總司令是表親所以我們也得當神一樣敬著。不過我又聽說華萊士這人怪得邪乎放著德國的顯赫家世不要偏偏跑到這窮地方來搞什麼研究而且……」說到這兒高個兒停住了話支起耳朵聽了聽外面壓低聲音說道:「而且這華萊士這人有個怪癖不碰女人」

    「啊?」我被驚得差點喊出聲來「華萊士大約是個什麼歲數?」我接著問。

    「看相貌得四十多歲了冷眼一瞅他身高過丈渾身的肌肉疙瘩撐的衣服鼓鼓溜溜的一點兒也沒有得病的模樣我聽別人說華萊士這些年來不僅沒有娶妻就連平時作風都極其硬派。我就納悶了這樣的人倘若沒病誰能受得了這樣的寂寞?」

    「來來來你倆靠過來」胖子把臉趴在桌面上壓低聲音招呼我們「就在小屋電報的那個女的那個叫伊娃的女毛子……」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住了。

    「女毛子怎麼了?」高個的兵痞聽得血脈賁張正在勁頭上胖子冷不丁這一停他不滿意了「有啥話你倒是說呀吞吞吐吐的一點兒也不像個爺們兒」

    「我要說了你倆得對天誓不得外傳否則我的腦袋就沒了」胖子補充道。

    「行行行我誓」高個兒的將三指擎天做了一個向天起誓的姿勢。

    「我也沒得說的誰傳出去誰就不得好死」我也信誓旦旦地說。

    「好勒那哥兩個就瞧好吧。話說幾個月之前馮總兵官差我去找老段送信哪知大廳裡不僅沒有老段連個鬼影都沒有。我怕耽誤的正事兒就想去敲裡面的小鐵屋。說到這兒我插一嘴啊哥幾個都是男人我也不藏著掖著了。屋子裡坐著一個風艷含韻的女毛子誰不像趁機會多看兩眼於是我沒敲門順著那插鑰匙的小口往裡踅摸。這不看則可一看可把我嚇了一跳你猜怎麼著?那女毛子一絲不掛正朝著裡面走搔弄姿身高體壯的華萊士被堵在牆角嚇的畏畏縮縮渾身直哆嗦那情景就像是老鷹抓小雞兒似的。看到這一幕我當初差點兒一口氣笑噴了我一出聲裡面彷彿有所察覺我一抬腿趕緊逃了出去」

    「此話當真?」高個兒的張著大嘴問道。

    「那還有假?」胖子斬釘截鐵的答道「所以我就覺著這華萊士是個十足的怪人了我們兄弟想碰還碰不到呢華萊士是送上門兒的都不收你說他不是有毛病還是怎的?」

    「呵呵或許華萊士練童子功呢」我解嘲地笑道「咱不提這個了今兒個咱吃的高興喝得開心吃完飯咱趕快回房休息去」我趕緊止住了兩個兵痞的話頭要是再任其展還不一定要爆出多香艷的情節來。

    三人吃喝完結帳互相攙扶著回去睡覺一夜無話次日平明。倆兵痞一起陪我出去吃過早飯回到客房我坐了半天覺得閒著難受就又把他倆折騰起來攛掇著陪我溜街。倆人自是喜不勝收因為每次出去我都待他倆不薄趕在高興之時還真金白銀的開賞。

    其實我最擔心的是日俄的遼東開戰:日本入土中原要經過吉林俄國地理毗鄰黑龍江我家雖說隱藏在不鹹山麓的底下可難保就不被小鬼子現。鬼子兵一直對大清國民慘無人道燒殺擄掠無一不為這萬一戰爭要是打起來雙方殺紅了眼……想到這兒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只盼望華萊士趕緊回來我兩人一齊去往關東。

    經過昨天的『塌船事件』難民們知道水路

    闖關東的願望已經破滅了。所以從今天開始膠澳街上的災民是來的少走得多。大鼻子雖然打著《中德膠澳租借條約》的借口在膠澳修了鐵路可能買起車票的又有幾人呢?大批的災民被逼無奈只好走上由膠澳到濟南再經由河北至山海關的不歸之路。

    一高一胖兩個兵痞伴在我的左右隨我一同遊蕩在大街上。三人正走著忽然大街東頭兒現出一間高閣彩瓦的大門樓兒來而數百計的災民正圍在門樓底下七嘴八舌地爭論什麼事情。我一拍左右兩人的後背道:「正愁沒事兒干呢走瞅瞅去」。兩人點頭跟在我的身後隨我擠進人群。

    樓梯頂上站著一個身強體壯的漢子看裝束像是一個管家滿臉的橫肉把那張方臉襯得異常可怖。他叉著腰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身後站著三五個飛揚跋扈的夥計每人手中都提著一根打狗木棍。我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找了一個身邊的老者問道:「老鄉這是怎麼了?」

    「咳關裡的欺負關外的唄」老頭搖了搖頭說。

    「不對啊現在都是關裡的往關外跑怎麼關外的還跑到關裡來了?」我接著問。

    「道理的確是不假不過這些人是倒騰山貨兒的經常要遊走於關裡關外之間。我也是聽說好像一個月前他們乘船由遼西跑到膠澳來老韓家賣一批珍貴草藥本來就談得好好的交貨後半個月交錢可這些天關外不是要干仗麼?這幫地頭蛇為了要挾藥販子非把四品葉棒槌說成是二品葉的想降低價錢。這幫關外人哪能幹啊當即就一齊抗議說要收回棒槌另賣他家。哪知這管家早就準備好了傢伙把這幫販子一頓胖揍經過這一回啊老韓家還倒打一耙說關東販子們無理取鬧要駐紮在膠澳的巡警介入維護秩序這樣一來啊這幫販子可賠毀了連個二品葉的價錢都收不到」

    第五章激戰(一)

    聽完老者一番敘述我心中不禁一驚想道:「這幫人是關東賣棒棰的老客?那可太巧了!我正愁沒人詢問情況呢。如果碰巧再遇見一個吉林的老鄉說不定還能打聽出來家人和四爺他們的消息」想到這兒我趕緊俯下腰把腦袋插進人縫裡往前擠。

    高個兒的管家正站在門樓底下擎著打狗棒哇哇大罵對面的十幾個關東老客也掐著腰一副不甘示弱的架勢。在老客們的身後擺著一駕貼著大紅喜字的花轎那喜慶勁的兒與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讓人覺得分外的彆扭。還沒等我擠進裡面吵架陡然升級了高個兒管家咆哮道:「他們這些關外的大老粗別他娘的給臉不要臉。忘了爺爺前幾天怎麼給你們舒皮子o1了?爺爺再跟你們說最後一遍黑白兩道管事兒的爺爺都認得你們這幫蠻子要想在這兒撒野爺爺手中的棒子可不是吃素的」

    「韓管家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人群中的老者向前邁了一步「生意場上講的是誠信我們是敬著你們老韓家了大夥兒才千里迢迢地從關東把貨給你們送來。沒想到你們不僅不領情反而還倒打一耙。小老兒實話撂給你們後邊轎子裡坐的就是我未過門的兒媳沒有這筆錢我的犬子就娶不成妻我也就抱不了孫子你這是讓我們老柳家絕後」

    「哦?」聽罷此話管家愣了一下。

    「你還把小媳婦兒領來啦?」管家有點兒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哈哈哈趕緊把轎簾掀開讓爺瞧瞧要是模樣長的俊俏爺爺倒能考慮考慮給錢的事兒」

    老者旁邊兒的年輕人血氣方剛一聽此言氣得就要上前和管家玩兒命。老者忙拽住他的下襟直視他搖了搖頭。又將身子轉向了管家說道:「韓管家你這話小老兒就更不愛聽了。我們關東參客地位卑賤不假可我們也是有血有肉的漢子也有做人的尊嚴您要再開這種玩笑出了什麼事兒可別怪我沒提醒您」

    「好狂的口氣」韓管家一把將老者推在一邊「爺爺今天就在你們頭頂撒尿了我看你們能怎麼著?」說完他已經走到轎子跟前用打狗棒掀開轎簾。這時一個聲音從轎中傳來:「你在我頭上撒尿我給你腦袋放血」話音剛落一聲槍響只見韓管家的後腦被憑空開了一個大窟窿血液噴湧如注。裡面的人抬起腿一腳把死屍踹開。老百姓一聽槍響全都亂了槽子o2生怕傷了自己全都四散奔逃我也下意識地轉過身被兩個兵痞拽著往外奔跑。

    「老鄉們別害怕我們保證不傷百姓一根汗毛」這時轎簾兒一拉從裡邊走出一個中等個頭兒的男人來。我忙止住兩位兵痞向聲的方向觀看:只見他黃白面皮全身著黑一條油黑的麻花大辮盤在頭頂二目炯炯亮硬朗之中又透著一絲狡黠的味道兩撇八字鬍橫列在人中左右看年歲應有三十五六此刻正擎著雙槍不屑地瞧著老韓家手持棍棒的壯丁。

    壯丁中有兩個小頭目佩槍趁著亂局倆人就想掏槍出來比劃比劃。黑衣男子根本沒把他倆當成一回事兒雙槍往前一指「啪啪」放出兩顆子彈聲響過後倆人的手腕子全被卯了一個豆大的窟窿鮮血像噴泉似的往外噴湧。

    「還有上來的沒?」黑衣人挑釁地問道。其餘的壯丁擎著棍子都看愣了有幾個膽小的乾脆就將棍子撇下往後撤退。他們當中有一個稍稍年輕的上前一步說道:「敢問英雄是什麼來頭?為何要管這檔閒事?」

    黑衣人微微一笑:「明人不做暗事俺也不怕你小子報復和你明說了吧:老子是關外馬丘嶺的鬍子俺這回來一不為財二不為名。俺就是替這幫參客討回公道讓你們這幫關裡的蠻子知道俺們關東人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鄉親們……」說到這兒他又提高了嗓音對逃竄的人群喊道:「俺跟咱山東的鄉親們報個號俺叫胡老三也是山東過去的現在是馬丘嶺是大當家。今兒個俺既然來了就得為大家辦點兒好事兒。俺現在問你們這個老韓家到底是好人家還是個惡戶?倘若它平時不仁不義那俺今天就將他的王八窩給端了所得錢財除了這幫參客應得的我全都散給你們」

    聞聽此話跑出不遠的老百姓全都返了回來與那胡老三隔著幾丈之外遠遠地望著。

    「這老韓家沒有一個好人平時欺男霸女無所不為。英雄你劫了他」

    「對你劫了他」呼喊之聲此起彼伏。

    「好……」胡老三笑著點了點頭擎起雙槍指道:「俺胡老三從不亂殺無辜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想活命趕緊去把老韓頭縛來見我……」

    「三哥幹啥和他們費這些話直接衝進去把這幫龜孫子全做了就得了」胡老三剛講到這兒轎簾一甩從裡面又鑽出一個人來。我一打量嘿這不是洪屠戶麼。

    還沒等我上前搭話剎那之後四周警笛齊鳴。再往後看房上樹後冒出好幾百個鬼子兵全都端著連的衝鋒鎗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門樓外面站著的兩個人和一堆參客。

    門樓裡的年輕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關門」他大聲吩咐著周圍的家丁。家丁領命拼上吃奶的勁兒把門推上洪屠戶見勢不好人像離了弦的箭似的奔門樓衝了過去「匡當」木門被洪屠戶粗硬的肩膀撞得支離破碎門後三五個夥計根本沒料到還有這一出被撞的滿地找牙這一切生得極快還沒等鬼子兵開槍洪屠戶就撞進大門去了。

    「覆……恩o3」後面的大鼻子叫了一聲房頂上的幾十支槍一齊朝底下開了火外圍的老百姓聽到槍聲嚇得四散奔逃。我邊跑邊往後看門樓前的老參客們可遭了殃還不及躲閃就被德國鬼子亂槍擊中一時間死的死傷的傷被撂倒了一片。

    胡老三手疾眼快一邊招呼著參客往老韓家院裡轉移一邊舉雙槍朝房上射擊也不知道他以前究竟劫過多少柳子o4殺過多少人他那槍法竟有說不出來的准兩響下去從房上掉下來的絕不會只有一人。

    此刻我已經撤到老韓家的側邊圍牆底下兩個兵痞也撅著屁股連滾帶爬地跟隨著我。之所以選在這兒一是因為此地正好是大鼻子所在的被陰面兒不容易被他們現和誤傷;二來洪屠戶他們還在院子裡我倆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不能撇下他獨自逃跑。

    激戰就這樣持續了近一刻鐘槍子兒像黃豆粒子似的向下傾瀉著。胡老三閃展騰挪身子就像一隻山貓遊走在林子裡一般步法輕盈而詭異。藉著土牆和楊柳樹的掩護他一口氣放倒了二三十個德國鬼子而自己竟然毫未傷。

    註:o1舒皮子北方土話:意為打人有蔑視的意味。

    o2亂了槽子:東北土話:意為六神無主驚恐得亂了陣腳。

    o3覆恩:德語『開火』的音譯原文為feuern

    o4柳子:北方黑道土話:意為土匪的黑窩營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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