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八卷 宿命 華夏 (四 下)
    上兵伐謀就在鄒洬與達春彼此試探著為對方佈置陷阱的時候距離襄陽三百里外的馬鐙山一群小人物悄悄地聚集在一起打起了元軍糧草的主意。

    這一代本來就亂石穴寨王子寨、牯山寨、十幾個山寨遙遙相望。大的匪幫有二十餘家小的匪幫多如牛毛。北元南下的時候曾經把山賊們招安過一陣子。但是忽必烈君臣很快反悔答應好的官職、俸祿和軍餉都沒到位並且把前去接受招安的頭領砍了腦袋。江湖豪傑們現上了當索性再次拉桿子。

    地方官員也曾盡心剿過幾次匪奈何山區過於貧困百姓們與響馬基本無法區分。收成好時這一代治安就逐漸好轉。收成差時就有人上山為盜。當收成差到了搶無可搶的地步響馬們又紛紛轉業化整為零到光華、谷城一代做乞丐和毛賊。

    大元官吏們見土匪們成不了氣候慢慢也懶散下去任由山嶺間的馬賊自生自滅。間或有被劫的商旅前來申訴官老爺們則使出連哄帶騙的慣用伎倆和稀泥了事。馬鐙山四周的漢子們換了一茬又一茬窮慣了也被人歧視慣了。突然有一天聽說有大人物想請他們幫忙時立刻受寵若驚進而掂量起自己的身家來。

    「要咱們出兵可以軍餉得文大人給不要紙鈔不要銀子統統折成鹽和米每條漢子每年給米三不五石鹽二三斤否則大伙談都沒得談!」二十家公推的見識最廣的總瓢把宋九拍打著桌子喊道。

    嘴巴裡喊得聲音雖大手掌拍桌子的聲音卻不響。聚義廳內的唯一的桌子是太祖南下年間的古物前年大伙下山逃荒的時候不小心被螞蟻蛀空了腿如果用力過大弄不好會立刻拍散了架子。

    一拍兩散的口彩他可不希望出現山上山下幾萬口子等著米下鍋。如果真的把宋使氣走了老少爺們兒得活煮了他。但瘦死的老狼不能倒架如果要價太便宜了讓人懷疑自己的實力還不說日後重新討價還價也不方便。

    「米我一粒沒有。韃子的軍糧馬上從老灌河上過能不能讓老少爺們吃口飽飯那得靠你們自己。鹽巴就在順陽鎮的碼頭上整整五大船每船六千斤雪花精鹽北朝太子親手簽署的路引!」宋清濁笑瞇瞇地沖三山五嶽的豪傑們介紹自己的出價說話的聲音慢慢抬高。

    跟文天祥主動請纓北上聯絡各地豪傑這是他的第二站。上個月在伏牛山他已經聚攏豪傑們跟汝州的運糧隊打了一場繳獲了幾萬斤糧草之外順帶著摘了魯山縣縣令的人頭。聽伏牛山的瓢靶子杜萬年介紹京兆、鄧州等地最近給伯顏湊了一批糧草所以他又化妝成京城裡鹽商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馬蹬山下。

    就如油裡邊濺入了一滴水聚義廳裡轟地一下炸了鍋。不顧宋九爺的顏面大小頭領紛紛叫了起來。

    「三萬斤鹽我的媽呀那可咋吃把人醃成鹽巴核了!」

    「多少三萬你聽清楚沒不是跟韃子上次一樣吧又糊弄咱們。上次咱們去領糧餉的人半粒糧食沒回來可是把腦袋掛在了城牆上!」

    「吃不完咱們不會賣麼人家說北元太子親自簽的路引!」

    「他是宋官太子怎麼給他簽路引到底誰在打誰啊!」

    「…….」

    年久失修的聚義廳不禁吵鬧眾人的說話聲一大明瓦下就有土如胡椒粉般嗖嗖下落。空氣裡立刻瀰漫起了怪異的朽木味把嘈雜聲嗆回嗓子裡。

    「宋宋軍師讓咳咳讓您見笑了!」老當家宋九尷尬拍打著頭巾把宋清濁請到了大殿外。漫天要價是大伙在接見宋清濁之前商量好了的妙棋只是宋九爺根本沒料到對方先扔下自己一個大訂單砸爛了自己鐵算盤。三萬斤精鹽按每個義勇三斤鹽的佣金算山寨得湊出一萬人馬幫宋清濁做了這筆買賣。馬鐙山附近各寨若真能湊出一萬可戰之兵眾寨主們爺們也不至於窮得全打光棍了。

    大小寨主們見宋九與南方來的「老客」出了聚義廳趕緊拍拍身上的土跟了出來。這筆買賣到底有多大頭領們可得聽清楚了。免得宋九那老小子起了黑心吞了大伙應得的那份紅利。

    「也好頂著太陽說話大伙心裡亮堂!」宋清濁不丁不八在堂前一站盡量學著江湖口吻向山寨頭領們許諾:「三萬斤雪花精鹽只是定金。路引是咱們的人花高價在京城裡買出來的諸位吃不完可以運到周圍去賣。船艙底下還有二十副翎根甲五百張角弓二百把斷寇刃明個晌午就能運到山下算是文丞相給大家的見面禮兒。至於諸位當家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咱們買賣成不成交情永在!」

    眾頭領又是嗡地一聲亂了陣腳。翎根甲、斷寇刃、還有四年馴制才能出庫的角弓這可是地方新附軍都未必用得起的好傢伙。文丞相算是給足了大伙面子大伙照理說不能不識抬舉。可截殺糧隊的事情畢竟不是攔幾個小商小販一旦把官府惹毛了大伙的老巢就有危險。河北那邊有事實明擺著元軍南下不打破虜軍先拿造反的山賊們祭旗。

    「怎麼難道大伙就有大家劫舍的本事沒有殺官造反的膽量不成?」宋清濁見半晌無人上前回應自己故意激將。

    「宋宋軍師可不能這麼說。咱們馬鐙山、牯山寨方圓幾百里可沒出過一個孬種!」老宋九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怒氣沖沖地回答。

    「那就是嫌宋某給的定金薄?」宋清濁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潔的牙齒。

    「也不能這樣講文丞相給面子咱們大伙不能不要這個臉。但是但是…….」宋九但是了半天也沒但是出個所以然來。二十幾個寨子名義上他是總當家但各寨有各寨的心思很多事情他做不了主。文天祥給的定金不是薄而是太厚了厚得讓大伙心裡忐忑。錢財好拿大伙付出的代價估計也不會小。截糧只是第一步後邊不知多少掉腦袋的事情得為他去做。

    「但是你們怕咱大宋在南方支持不住到時候被韃子當破虜軍來征剿對不?」宋清濁搖頭眼神在不經意間露出了幾絲不屑。

    看人看神態從眾響馬的舉止間他已經看出了這夥人心不齊眼界也有限。為了順利完成文天祥交給自己的任務宋清濁只好試一試最冒險的方法。

    「宋大人怎麼如此說話咱們二十幾個山寨能聚到一處就擺明了不怕韃子看著扎眼!」牯山寨的大當家周子玉上前一步反駁道。

    他只向前邁了一小步卻與同行們拉開了很大距離。顯然有人在他前進的時候悄悄地把腳向後挪了半尺。

    「其實諸位還有一個財的好辦法就是明天接了宋某的貨。然後把宋某的腦袋割下來送給元人當蒲包。說不定人家看你們恭順還能受了大伙的招安!」。宋清濁裝做沒聽見周子玉的抗議繼續冷嘲熱諷。

    「你你這不是埋汰咱們麼?」周子玉怒火上湧挽起胳膊就想跟客人拚命。割了宋使的腦袋獻給元朝官吏這步棋大伙事先不是沒商議過。若不是海沙幫和伏牛山都放下話來憑借宋清濁此刻這囂張態度就足夠讓寨主們找到出賣他的理由。

    但是文天祥的面子他們可以不給海沙幫張幫主的和伏牛山杜寨主的面子他們不能駁。萬一張幫主斷了私鹽這條路那價格昂貴一斤裡攙著半斤沙子的官鹽可不是各山寨能吃得起的。杜寨主那裡更惹不得伏牛山綹子大雖然與此地隔著幾百里路惹毛了杜二楞子他暗中派刀客前來尋仇那更是防不勝防的麻煩。

    「周大當家稍安勿躁!」憋了半晌氣的宋九猛然喊了一嗓子暫時壓住了眾人的騷亂。沖宋清濁拱了拱手說道:「宋軍師這是哪裡話來即便不看文丞相的顏面咱們一筆也寫不出兩個宋字按江湖規矩你來到我的地盤上是客做主人的拼了性命也得保你平安!」

    「就是咱馬鐙山各寨雖然窮志氣卻不短!」周子玉在旁邊給宋九幫腔一張臉完全氣成了青黑色。

    「這定金我們可以收也可以不收。關鍵得問您宋軍師一句話現在大伙幫了你將來文大人成了氣候咱們這筆帳怎麼算?」宋九擺手打斷周子玉徑直問道。

    「北上之前文丞相有交代大伙為華夏流了血絕對不會白流!王師北伐後各位手底下有多少兵馬就能做多大官。至於進破虜軍還是警備軍看諸位的戰鬥力。反正不會像韃子那邊騙了你們買賣反過來又征剿你們!」宋清濁毫不猶豫地回答。

    北方淪陷已久他從沒指望這些山大王能像陳吊眼、西門彪一般還記得自己是個漢人。無論問金銀還是問前程只要能在敵軍身後點起火文天祥已經授權他在一定範圍內多付出些代價。

    「宋參謀此話當真?」幾個躲在後排的寨主一擁上前。誰都不想做一輩子盜匪就算為了祖宗顏面他們也希望能有機會將身份洗白。

    「大伙在北方聽說過文丞相有騙人之舉麼?大元朝氣數快盡了難道你們還看不出來麼?」宋清濁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話接連反問。

    「可可你….」周子玉想說『你畢竟只是丞相府一幕僚!』話沒說出口屁股蛋子上卻被人擰了一把火辣辣的疼感直接淹沒了他的後半句。

    「咱不能總讓人熱臉貼冷屁股!」有人趴在周子玉耳邊提醒。「這姓宋的說得有道理大元朝氣數的確快盡了。北邊、東邊、西邊到處都是拉桿子造反的。亂世來了咱得睜大了眼睛投明主!」

    周子玉連連點頭然後又不住搖頭。文天祥是明主麼?好像還真看不出來。江湖上或者傳言他俠肝義膽或者傳言他婦人之仁就是沒人說他有明君之相。

    「參謀不僅僅是幕僚。我若做不了主丞相也不會派我來。」宋清濁知道對方還在猶豫什麼笑著掏出一方印信「實不相瞞我真名叫趙刑。當今稱我一聲王兄諸位若還放心我把這顆世襲的金印押給你們將來有人食了言你們拿著這顆印去官家那裡討債去!」

    說罷把世襲的王印向眾人腳下一放遠遠地找了塊石頭袍子一撩大大咧咧坐了下去。

    金印前豪傑們蹲了一地。這東西曾經聽說可誰都沒見過。宋參謀自承帝王之後算得上對大伙推心置腹。將來文天祥不認帳跟著這敢作敢為的王爺也不愁沒官做。

    宋清濁故意不回頭由著大伙浪費吐沫。眾豪傑鬧累了猶豫在三終是受不了三萬斤雪花精鹽和將來高官厚祿的誘惑紛紛拍起了胸脯。

    「王子寨出兵八百明天下午山下聽令!」一個身穿破爛牛皮坎肩的寨主率先答應。

    「糧食劫下來大伙怎麼分我不管。但三斤精鹽可不會給不能上陣的老弱!將來給每個人的軍餉兵器也不能浪費在婦孺手裡!」到了這會兒宋清濁反而不著急慢慢跟眾人講起價錢來。

    「那那樣我只能帶四百幾十號人過來!」牛皮坎肩紅著臉低聲嘟囔。

    「第一戰打出了聲威手裡有了糧食和銀子你還怕招不來兵麼?」宋清濁拍了拍對方肩膀笑著鼓勵。「兄弟我這次還帶了幾本練兵綱要文大人寫的手打。陳吊眼你們知道不?他的兵就是這麼煉出來的。想抄的儘管派人來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舖!」

    眾寨主轟然以應你出三百我出五百很快湊足了四千多人。宋九爺咬了咬牙把老營看家的兵都交了出來拼齊了五個千人隊。第二天在過路的鹽幫手裡領了宋清濁答應下的三萬斤精鹽和一批兵器後悄悄埋伏在了老灌河的必經之地。

    烈日下新附軍千戶王復順帶著兩千多士兵沿著河岸匆匆而行。老灌河又名浙水作為漢江的支流這條由北向南的河渠成了鄧州、京兆、嵩州三地的重要運輸命脈。雖然眼下沿途不太平但伯顏在前線催的急地方官員們不得不冒著風險把糧草向南運。

    「將軍我總覺得這路上不對勁兒?」一個小校湊上前來低聲提醒。自從過了內鄉河上就沒見到一艘白棚貨船。寬闊的河面空空蕩蕩除了幾十艘吃水線壓得很深的糧船外連漁夫的扁舟沒看不見。

    「別亂說話那些山寨什麼斤兩你自己還不清楚!」王復順大聲給弟兄們打氣。沿河盤踞著幾個匪穴但那些土匪實力都不強兩千護糧兵足以逐個踏平他們的山寨按道理賊人膽子再大也不會衝上來找官軍送死。

    「倒也是!」小校想了想說道。眼睛瞟向白花花的水面依然覺得心裡糝得慌。

    「咕、咕、咕」幾聲野斑鳩的叫聲打破了河道的寧靜逆著船隊前進的方向幾雙翅膀呼啦啦飛上了天。

    「這地兒本來就荒涼看這鳥肥的!」王復順聳聳肩膀指著天空點評。鳥長得肥說明附近沒有人家。沒有人家則意味著土匪也不經常光顧這一帶。

    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呼啦拉蘆葦叢中又飛起一群不知名的水鳥慌亂的翅膀掠過河岸遮斷了士兵們頭頂上的陽光。緊跟著無數大小船隻從蘆葦蕩裡竄了出來漁船、貨船、獨木舟、葦子船密麻麻攔住了河面。

    「靠岸結陣!」王復順大聲命令聲音瞬間變了調。

    曬得昏昏沉沉的士兵們抄起刀槍沿河擺開防守陣勢。腳步沒等立穩忽然聽到一聲炮響兩個以重甲步兵打頭的千人隊沿著河岸呈楔形壓了下來。

    楔形陣後百餘名弓箭手挽起強弓衝著結陣的新附軍就是一波箭雨。剎那間猝不及防的新附軍就被打懵了前擁後擠亂做一團。很多人甚至沒等與敵軍交手就被自己人擠到了河裡。

    茂密的蘆葦叢中湧出百餘名水鬼拉手的拉手扯腳的扯腳頃刻間落入的士兵就不見了蹤影。

    「蘆葦裡有人埋伏!」士兵們驚恐地叫道。實在不敢相信在水鳥的翅膀下居然有人能藏得住身。

    「山上山上!」幾十名士兵哭喊。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十幾名身穿鎖甲的將領高高地扯起一面戰旗。一道長城一彎曉月。

    那是破虜軍特有的戰旗再一次從江南插到了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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