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八卷 宿命 華夏(三下)
    上萬戶格根看著殘破的瓦土關雙眼幾乎噴出火來。

    如果把此刻關牆下的屍體摞成堆高度絕對可以與瓦土關等平。而裡邊的宋軍依然呼喝邀戰絲毫沒有退意。

    格根接受不了這樣的戰果。當年兩個蒙古萬人隊可以橫掃西域百餘國打得西方幾十萬聯軍望風而逃。如今同樣是兩個萬人隊拿著遠比當年拔都汗西征時好的兵器和鎧甲並且還有火炮助陣打了十餘日卻奈何不得眼前一個矮小的關卡。

    比起陪同拔都汗西征時的名將格根不認為自己的能力與前者相差很多。從士兵一步步爬到將軍親身經歷的大小戰鬥不下百場。豐富的戰鬥經驗讓他知道怎麼做才是最佳選擇。格根認為攻城戰說到底拼的是消耗其中沒太多的花巧可言。什麼時候一方的士兵拼光了或者士氣拼盡了什麼時候戰鬥就有了結果。況且此刻雙方都沒有玩花巧的機會守城的漢軍根本不懂蒙古話對著清一色的蒙古武士分化、離間等計策壓根用不上。而攻擊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格根從出城反擊時被抓的俘虜口中得知江南西路一直流傳著蒙古人要屠盡所有百姓的謠言。這個謠言讓格根憤怒莫名偏偏他卻無法分辯。在上一次南下時蒙古軍為了節約軍糧保證後路安全的確做了很多出爾反爾誘降後再殺俘的壯舉。如今即便勸降者在關牆下說得天花亂墜除非是傻子沒有人再冒著生命危險相信大元一次。

    宋人善良淳厚但你只能騙他一次。有了一次經驗他絕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所以格根覺得自己運氣差生不逢時。這種感覺更讓他幾欲瘋狂血紅的眼睛裡對士兵的生命沒有一絲憐憫之色。

    「傳令再上五個百人隊!」再一次強擊失敗後格根咬著牙吩咐。身邊的傳令兵嚇得一哆嗦猶猶豫豫地舉起了令旗。戰鬥進行得太慘烈了傳令兵己經不忍心繼續招呼自己的弟兄上前無謂地送死。

    「將軍雨太大弓箭都失去了準頭。不如先把弟兄們撤下來喝點酒驅驅寒晚上咱們挑燈再戰!」上千戶其莫哥跑過來制止了傳令兵的進一步動作。他與格根是從士兵堆裡一同爬上來的知交好友所以並不憚捋這位上萬戶的虎鬚。

    「拿號角來本將親自為弟兄們助威!其莫哥你帶領我的親兵督戰畏縮不前者殺!」格根毫無表情地命令伸手從另一個親兵手裡奪下了號角。

    「嗚——-嗚!」蒼涼的角聲穿透風雨在群山間迴盪。五百蒙古死士大步上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向瓦土關展開了新一輪強攻。上千戶其莫哥楞了楞伸手擦了把臉上的雨或者是眼淚提刀站在了攻擊隊伍最後。

    「兄弟別怪大哥不給你面子」格根拚命吹著牛角臉被憋成了黑紫色。他何嘗不明白其莫哥的心思總是攻而無果本部人馬早晚會失去崩潰。但是寧可把手中的士卒拼光了格根也必須撕開宋人的防線。

    此時江西的蒙古軍己經沒有退路。如果成功擊潰鄒夙大帥伯顏還有可能帶著兵馬順勢向東攻擊文天祥的側後。如果江西沒拿下來而忽必烈陛下在東線又輸給了文天祥大元朝丟掉得可能就不僅僅是江南西路。

    如果把己經到手的江南再「還給」宋人今後蒙古鐵騎還有機會再次飲馬贛水麼?文天祥用了六年時間從一個流竄山間的草寇變成了大元帝國的勁敵。如果大元朝與他隔江對峙最後的勝利者絕對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孫。

    「嗚一一嗚一一嗚!」號角聲夾雜著風聲淒厲如鬼哭。蒙古武士在付出了百餘條生命為代價後再度靠近了城牆。城牆上戰鼓驚雷般響起張萬安帶著大宋男兒猛然探出頭來把滾木、擂石、釘拍冰雹般向下砸去。

    蒙古人攻擊再度受阻五個百人隊中只有二十幾個幸運者爬上了城頭。還沒等站穩腳跟就被破虜軍士兵帶著義勇用菜刀和木棍砸爛在垛口處。城牆下攻擊未果的武士們卻不肯後退從屍體間扶起雲梯從血泊中撿起彎刀叼在口中繼續拚命。

    黑色的弩箭如毒蛇在風雨中亂竄。不小心被羽箭碰到身上就會被撕開一道血口子。雙方的羽箭上大部分都塗了毒受了傷的人大多數根本沒機會得到救治很快就會傷口潰爛而死。但攻守雙方此時都忽視了羽箭的存在直著身子用一切能想到的方法剝奪對方的生命。

    大雨打得人睜不開眼睛身上的傷口被雨水一灌刀割一般的疼。打退了元軍的進攻後渾身上下全是血口的張萬安不敢休息帶著幾個親兵在關牆上巡視。

    「咱們還有多少人!」張萬安邊跑邊問。腳步搖搖晃晃彷彿隨時有可能從城牆上跌下去。

    「報告張團長算上你破虜軍還是八十三個能戰的弟兄。義勇還有七百二十四人!」

    「多少?!」張萬安大聲質問。他清楚地記得十天前來增援瓦土關的時候他帶著整個兩個營的弟兄。而同時來的義勇還有七千餘人。十天不到八千條生命就躺在了這窄窄的瓦土關上。

    想到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兩營弟兄全軍覆沒張萬安心裡就直疼。腿被屍體絆了一下身子一歪半跪到了血泊裡。

    「狗蛋團長!」兩個親兵快步上前把張萬安夾在了中間。一個從屍體旁撿起大盾遮擋城牆下呼嘯而來的流矢。另一個探出路膊架在了張萬安的腋下。

    「別叫我狗蛋跟你說多少回了!」張萬安低聲呵斥。臉上淚水混著雨水往下淌。他不想被別人看見自己落淚而影響軍心但心中卻沒有辦法忍住悲傷。

    「咱們值韃子也沒少死!」一個民軍領用刀尖指了指關下的屍山甕聲甕氣地說道。關牆下很多屍體己經被雨水洗得白。臉上的污漬被雨水沖掉了看不出那些蒙古人與漢人的具體區別。很多士兵都還年青在江南這種年齡的小伙子正是下地或做工的好勞力家中能當頂樑柱用。

    「王統領咱們可能守不住了!」張萬安擦了把淚低聲向民軍領袖說道。瓦土關快失守了拼掉了他手中幾乎全部人馬後韃子的攻勢依然如潮。這說明關下的敵軍在數量上遠遠過了守軍並且蒙古軍的士氣和對方將領的決心也出人意料的強悍。

    「沒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瓦土關後邊還有兩山峪兩山峪後邊還有徐家豁子咱們一道矮牆換他五千人我看韃子有多少兵馬可換!」王姓民軍領豪氣地安慰根本沒考慮自己的生死。

    「堅守到晚上日落後民軍先撤破虜軍斷後。家中沒牽沒掛的留下給韃子送行!」張萬安用刀尖支撐著站穩身體大聲命令。

    「給我留一百個弟兄斷後張團長先走!」王姓領的話再度讓張萬安大吃一驚。看著他茫然的表情王領笑了笑低聲解釋:「有主人陪著客人才能玩得盡興!托他們的長生天的福我家八年前就沒人了!」

    張狗蛋點點頭迅把相關事宜佈置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必婆婆媽媽地和王領爭論誰來執行「斷後」任務八年前江南西路的義勇曾經陪著他們抵抗李恆和索都的四十萬大軍事後很多村落都被索都的兵馬殺成了亂葬崗。

    日落之前元軍又進行了一次強攻。把敵人的進攻打退後張狗蛋身邊帶著四十多名破虜軍三百多名義勇趁著蒙古人吃晚飯的空隙撤下了關牆悄無聲息地撤向五里外第二道匆匆建立的防線兩山峪。

    王姓領帶著一百多名受了傷士兵留在了關牆上其中有受了傷的破虜軍戰士更多的是無遣無掛的江西義勇。

    走出約二里後士兵們主動停住了腳步。站在雨中他們回頭向奮戰了十餘日的瓦土關凝望。誰都知道留下的人準備做什麼但他們的臉上不再有悲傷。只要他們活著這份悲傷必須留給敵人而不是自己。

    征服者歡呼聲順著風雨中飄來如狼嚎般響遍四野。經歷了十多天的血戰他們終於從防守者手中奪得了這座關卡。他們有無數理由為自己的武功歡呼就像當年他們把江南繁華的城市盡數化作瓦礫堆一樣這是他們唯一的樂趣也是他們對長生天唯一的回報。

    張萬安走到隊伍的正前方握拳於胸向著失陷的瓦土關施禮。三百多壯士在暮色中握拳於兄默默地向著自己的同伴致敬。

    風雨中蒙古人的歡呼突然變了調一道耀眼的紅光從關牆下升起來直衝霄漢。那是上一波守軍埋在城牆下暗窖中的火藥罐每一波守軍在撤離前都會保證火藥罐和引線不被雨水和潮氣弄濕。

    是夜風雨瀟瀟。

    有江南小調在風雨中低低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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