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第四卷 白夜 第一章 對峙 (二)
    一行人慢慢地向前走著,每走幾步,都能發現很多新東西。這些新鮮產品和設備要麼是中國自古就有,要麼是其他國家古已發明,製造起來都不困難,但應用到實處,卻能帶來事半功倍的效果。

    用牲畜拖曳的五行簍車(簡易播種機,漢武帝時期,趙過發明),高效水排(水力鼓風機,東漢,杜詩),帶碾扇車(古代脫粒脫殼機,時間不詳),經科學院的工匠們改進,加裝了彈簧,齒輪等鋼鐵部件之後,效率更高,維修起來也更方便。

    陸秀夫等人讚歎著,點評著,不知不覺間,把自己融入到科學院中,忘記了原來的身份。

    「如果在添炭口處放一個鐵板,只能向內開,不能向外,是不是可以防止倒火傷人!」跟在陸秀夫同來的工部官員劉翼指著一個剛剛磨光的鋼製矮爐子模型,小心地問道。

    這種爐子是專門茶館設計的快壺,中部添炭,底部漏灰,煙囪在正中間垂直走煙,用來燒水特別方便,片刻可以燒開一大壺水。屬於福建民間大戶人家和餐館非常流行的產品,目前已經流通到廣南東路一帶。科學院依然在研究提高其性能,以期待開發出別的效用。(茶爐子了,誕生年間不詳細,有各種型號,北方農村常見)

    正在爐子邊指揮眾人幹活的工匠師父眼睛一亮,拿出尺子在添炭口比了比,連連叫好。回過身來,抱拳問道,「這位大人貴姓,此計甚好。給我等解決了個大麻煩,請留下名來,以備到蕭大人那裡領取專利銀!」

    「我,我,這小事,算了,算了!」劉翼趕緊躲向一邊,臉紅脖子粗地回答。無意間偶得的一個小點子,根本沒花費什麼心思。本著讀書人的清高,他可不願意給文天祥的人留下貪財的印象。

    「劉大人不要客氣,這是科學院規矩。有發明者,必有專利。如果議定了你發明的價值,將來誰造這種燒水用的矮爐,只要加了那片鋼板的,就要給你交專利費用!」完顏靖遠跑過來,興沖沖地解釋,「就算一個矮爐子給你一個銅板,咱們福建一年賣出多少個矮爐去,工廠主就得給你多少個銅板!十年八載,你就成了大富豪,你若不要,儘管把錢放到我的名下,我替你花,如何!」

    「這翼猶豫著,掙扎著,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妙才,你收了吧,不必客氣。若人人都如你般清高,工匠們何來改進技藝的興趣!此事與贖買魯奴的性質差不多,妙才不能因顧小義而廢大道。」文天祥回過頭來,微笑著命令。

    這倒應了古人贖買奴隸的典故,當年魯國律法規定,眾人在其他國家發現魯國奴隸,先行墊付錢為其贖還自由。回到魯國後,可到官府討還費用。子貢出錢替奴隸贖身,卻不肯向官府要錢。眾人都誇他品格高尚,孔子卻斥責他說,如果人人都向你學習,幾年之後,就再不贖買了。

    眾人相顧莞爾,劉翼最終紅著臉,在科學院官員和工匠面前,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笑著繼續向前,大伙對福建路的諸多規矩越發感興趣。這裡規矩多,細而繁雜。但各種規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並且每個人都盡力執行。不像行朝那邊,各項規矩彈性極大,如何執行,是否執行,全憑官員的一念之間。

    漸行漸深,前方已經是山谷裡端,谷地突然變窄,一道急急的山溪拐了個彎,從谷間衝出,山溪之上,斜跨一座青黑色鐵索橋,橋的另端,一段高大的石頭牆,兩扇重重的鐵門,將小半個山谷牢牢隔斷。

    不用問,大伙也知道進了科學院核心重地。壓低了聲音,放輕了腳步,跟著文天祥走過索橋。鐵門下,十幾個全幅武裝的官兵迎上來,再次將眾人身份確認過了,才搖了搖鈴鐺,通知裡邊的人將門開了一條小縫,讓大夥一個個沿著縫隙擠了進去。

    入眼的是一個遮著明瓦(一種用貝殼磨成的瓦,半透明),沿山壁而建立的長棚,約兩三丈長。長棚中間,一條兩尺寬窄的牛皮帶在水車的帶動下緩緩移動。皮帶兩邊面對面站了兩排人,自顧忙碌著,聽見有人進來,卻沒有人有時間抬頭。

    眾人定睛看去,只見最外邊的那兩名工匠各從身後抓起一根弧形鋼條,在兩段各卡了一個環,就放到皮帶之上。鋼條在皮帶上慢慢前移,挨著他們的兩個工匠將身後的零件快速的裝到金屬環上,就停止了操作。當那個金屬製品被皮帶托著走向下一個工匠面前時,又被裝上一個鋼托,如此前行,等到了皮帶尾,儼然已是成品。

    一把精鋼勁弩從皮帶上落下,被隊尾的工匠揀起來,簪上批次標記,放到了身後的小車上。片刻之間,車上已經裝了十幾把弩。幾個士兵跑進來,推起小車,向不遠處的存放武器的崖洞跑去。

    「這?」眾人眼睛瞪得滾圓。一個多月來,他們在各地工廠學習,或見鐵匠打造弩臂,或見工人製造齒輪,卻沒見到一個工廠製造完整的鋼弩。沒想到,最後一道工序隱藏在科學院深處!

    「國之利器,不可輕易示人。這裡邊幹活的,全是跟韃子有血海深仇的,不會洩漏破虜軍的半點機密。」文天祥見大家好奇,低聲解釋,「這種用皮帶傳送的作法,是蕭資他們剛發明的,可以提高鋼弩組裝速度,同一件事情幹得久了,工匠們也都熟能生巧!等這種方法和相關設備完善了,還要挪到外邊的工廠裡去,連同其他新發明一同推廣」

    「丞相高明!」眾人齊聲說道,已經想不出用什麼言辭來讚揚科學院的這些奇思妙想。他們都是陸秀夫從數千追隨朝廷的讀書人中精挑細選飽學之士,各個都自詡學富五車的。而今天文天祥帶他們看到的這些東西,卻遠遠超出了他們平時的見識之外。

    讀書人看不起百工之流,四十幾天來看到的那些新鮮器具,在他們眼裡不算很難。拿了圖模、招募來工匠,他們自認為一樣可以慢慢鼓搗著仿造。而文天祥今天在科學院所展示的分工、協作、組織、協調,卻是他們眼裡最神秘,也最感興趣的全新的學問。隱隱的,彷彿有人在他們內心深處打開了一道大門,將他們引入了一個前所未知的領域。

    文天祥笑了笑,領著大伙繼續前行。他知道,自己已經初步有所收穫。人不怕見識淺,怕的是明明見識淺,卻以為世界只有自己眼中那麼大。今日科學院向大伙展示了一個他們平時未知的世界,他日,這些人未必不會成為聯接邵武新政和傳統世界的一道道橋樑。

    穿過幾個類似的廠棚,眾人來到一個山洞裡。洞內的空氣燥熱異常,四個巨大的炭爐冒出熊熊火焰,火焰頂端,一團膠狀的東西滾來滾去,光著上身的工匠們遠遠地拿著鋼釬,將膠狀物上下轉動。

    膠狀物由紅而黃,由黃而亮,一些水滴般的東西,慢慢在表面上淌了下來。「成了!」領班的工匠頭看看火色,大喊一聲。旁邊的徒弟手疾眼快,抓起把大剪子,喀嚓一下,將膠狀物剪下小半。立刻有人將剪下的部分用鋼鏟子接住,分放到一個燒紅的模子裡。隨著喀嚓喀嚓的剪子聲,各個模子都分配到了膠塊。有人拿著長長的銅管子插進鋼模,拚命地吹將起來。

    「林老,熱麼!」文天祥對著工匠頭大聲問道。

    「不熱,習慣了。這是個細發活,交給別人,我不太放心!」工匠頭扯著嗓子回答,抓起面前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大木碗,咕咚咚喝了幾口水,獻寶般繼續說道:「又開發出幾樣新鮮東西來,文大人,我帶你們去看看!」

    眾人好奇地跟到了老漢身後,絲毫沒感覺到對方言語裡的不敬。自從進了山谷,人與人之間那種平和的氣氛就感染著大伙,使他們慢慢忘記了官員的身份和讀書人的清高。

    山洞深處豎了一排木架子,用綢布仔細遮蓋著。林恩老漢走上前,輕手輕腳拉開綢布,將他的寶貝展示在大伙面前。晶瑩璀璨的水晶琉璃杯,價值千金的七彩琉璃盞,裝上蠟燭可自行轉動的水晶燈,帶著淡淡紫色光華的水晶珠簾,琉璃管、琉璃珠、蜻蜓眼、耳鐺、琉璃瓶,一件件、燈光下,散發著盈潤的寶氣。

    幾個級別稍高的官員眼中冒出羨慕的光,小心翼翼地站在木架子前,大氣也不敢出,唯恐不小心碰倒了木架,把身家性命全賠了進去。

    琉璃本是春秋時已為貴重之物,諸侯皆視為至寶。經秦、漢兩世,價格慢慢低落。五胡亂華後,製造工藝慢慢失傳,身價越來越高。有宋一朝,小型琉璃飾物,如琉璃珠、蜻蜓眼、耳鐺等,多為大戶人家嫁娶之用。外來藩商,也常常帶來小件琉璃交易,每件價值千文。大到可以成燈、盞、壺者,乃世所罕見,價格動輒百兩以上,並且遠不及眼前這些精美。破虜軍去年曾進貢給小皇帝這種稀罕物品。太后和小皇帝都愛若致寶,國舅楊亮節厚著臉皮在皇宮裡磨了半個月,才「得賜」一套茶具,分享皇家雨露。其他人,只有四品以上官員有幸遠遠的看了一眼。

    「這,這就是那團膠麼?」有人讚歎著問,想伸手去摸,看看上司嚴厲的眼神,又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就是那團膠,叫做玻璃。天方那邊,百年前已經有作坊生產。我們比他們動手得晚,但比他們造得精,詩詞、字畫,皆可印在成品上!」文天祥和氣地回答,言語間,向眾人介紹著大宋以外的文明,「天方那邊,是穆斯林建立的國家,海商們早就探出了路線。那裡有很多我們大宋沒有的物品,極其精妙。福州通航後,我已經派人去購買他們的書籍!」

    「噢!」官吏們頻頻點頭,他們習慣了華夏為世界中心的說法,對文天祥介紹的東西,沒有一點概念。倒是對玻璃上的流光異彩,顯示了極大的興趣,不停地變幻著角度,仔細感受著光與影的玄妙。

    「彩色的這些,好弄。上色辦法和給瓷器配色差不多,在配料中調均勻了即可。倒是無色的,一直弄不出來,即使用吸鐵石滾過了,還有些發綠!」林老漢似乎早已習慣了別人驚訝的舉止,自顧走到崖壁旁,從暗格裡拿出兩片一尺見方的「水晶琉璃」板,遞到文天祥手上。

    文天祥舉起玻璃板,在燈下檢視。幾經改進,科學院所生產的這塊玻璃板已經接近文忠記憶中所說的玻璃,但厚薄不甚均勻,隱隱帶著綠色,中間帶著一個吹制時留下的圓,還有些絮狀物在內部沉積。用來製造望遠鏡,顯然達不到合格標準。(酒徒註:歷史上,早期玻璃板為吹制,由大面積容器展開而成。)

    「厚薄不勻,可以用在水輪旁加細磚打磨,然後用椴木炭拋光。但除色非常艱難,即使用石英粉當原料來煉,也是不成!」

    林恩老漢附在文天祥耳邊,歉意地說道。一直到現在,破虜軍用的千里眼還是用水晶切磨而成,得一成品極其困難,造價亦十分高昂。

    「不著急,加分別加火鹼、和精練過的硝石試試!多找幾種脫色的材料,挨個排除」文天祥點點頭,低聲建議。科學院在蕭資和林恩等人的領導下,短時間能發展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不容易。文忠的記憶中,玻璃這東西在東、西方發明得都很早(酒徒註:分別是公元前兩千六百年和東周時代),但製作大容器和平板玻璃,卻是很晚的事情(酒徒註:九世紀前後開始出現小塊平板玻璃,大塊平板玻璃要到近十六世紀)。至於無色玻璃,出現的時間更晚,文忠的記憶中,根本沒有這種東西的製造方法。(酒徒註:比較原始的玻璃脫色辦法是加硝酸鈉。最好是加稀土)

    而對於破虜軍來說,無色玻璃和玻璃工藝,卻是至關重要。一旦大規模生產,這種成本低廉的奢侈品,將是福建路除了偽鈔之外最賺錢的「出口」物資。

    「瑞兄,如此重地,為何用來造這種無用之物?」陸秀夫慢慢地走過來,約略有些不滿地問道。不像其他人對身外之物那樣沉迷。相比於這些不能充飢,又不能禦敵的「無用」之物,陸秀夫更欣賞先前看到的農田和武器生產線。

    幾個工部官員聽到了,臉一紅,趕緊把目光從木架上移開。心裡為剛才自己淺薄的舉止感到萬分羞愧。靈魂深處卻掩飾不住,再摸一摸,看一眼的渴望。

    「非也,這些器物,卻是我破虜軍擊敗北元的關鍵!」山洞深處,傳來一聲冷冷的回答,蕭資板著面孔,從一面石壁後走了出來。

    蕭資追隨文天祥多年,對其最是敬重。當聽說陸秀夫和張世傑二人曾試圖在前線火並破虜軍,心裡就生了嫌隙。按他的意思,科學院根本不歡迎陸秀夫等人進來參觀。被文天祥硬壓著,才勉強應了。現在聽到陸秀夫的話語裡隱隱有指責之意,當即不滿地接過了話頭。

    「願聞其詳,陸某洗耳恭聽!」陸秀夫拱手施禮,絲毫不以蕭資的不敬為忤。自己的部下受了文天祥小半天的熏陶,已經被其腐蝕得冰心蒙塵。現在得到機會,陸秀夫也要發表一些「純正」的儒學觀點,熏陶一下文天祥的臂膀。明的爭鬥,朝廷和破虜軍之間暫時不會發生,但暗中的影響,陸秀夫卻不願放棄。

    「陸相可知,一套琉璃杯,在市面上價值幾何?一把鋼弩,成本造價多少?」蕭資走到木架前,端起一套玻璃酒具,在大伙面前細細把玩。

    表面被磨出許多菱面,淡紫色的夜光壺在燭火的照耀下,散發出璀璨的光,星星點點,跳躍著牽引著大伙的視線。縱是定力足如陸秀夫者,也禁不住愣了一下。強忍著將目光收回來,陸秀夫低聲答道:「這套酒具,恐怕是有價無市。世家大族購之,出價定在萬兩紋銀之上。破虜弓麼,杜員外給皇上的奏折說,每把價值二十兩!每支鋼弩,價值五厘!」

    「正是如此!」蕭資聳聳肩膀,接過陸秀夫的話說道:「我破虜軍為江淮軍、興宋軍、復興軍提供器械,從來沒收過一文錢。縱使我等不計較得失,虞人、工匠的薪水也要花銀子。他們的一日三餐要保證。賣一盞夜光壺出去,就可換回數百把鋼弩的物資,換回幾百名士兵的口糧,何樂而不為?沒有這些大人眼中的俗物,銀子從何來,米糧從何而來,大人品格再高潔,卻也不能差遣士兵餓著肚子打仗!」

    「這!」陸秀夫被蕭資的話噎得直翻白眼兒。他是個忠直之士,雖然偶爾犯些迂腐的錯誤,但並非不講道理之人。沉吟了半晌,整頓衣冠,對蕭資深深施禮,「謹受教!陸某唐突了!」

    『你唐突的地方多著呢!』蕭資心道,『陸大人進科學院,少見多怪!』。臉上卻堆起一片笑容,長揖回禮。一邊和眾人寒暄,一邊大聲宣佈:「大伙遠道而來,我科學院無以為敬。架子上的玻璃器物,每人可以任取一套,作為破虜軍給諸位的禮物。還望諸位回朝後,記得在皇上面前,見證我等之忠誠!」

    話音剛落,官吏們立刻發出了一聲歡呼,連聲感謝著向木架子圍了過去。陸秀夫有心拒絕,看看大伙熱切的神色,歎了口氣,默默退了開去。

    「文大人,請隨我來!」蕭資輕輕走上前,拉了拉文天祥衣角。

    文天祥何等聰明之人,見蕭資突然大方地贈寶,就猜到他想把大伙的注意力引開。看了陸秀夫一眼,悄悄地跟在了蕭資身後。

    轉過巖壁,蕭資在牆上拍了拍,打開一道暗門,將文天祥迎了進去。從裡邊小心地將門栓好,給文天祥搬來座位,然後謹慎地打開數把鎖,從一個四壁有數寸厚的鐵櫃子裡拿出一個長長的綢緞包,輕輕地擺到文天祥面前的桌面上。

    淡藍色的綢布中,躺著一根細長漆黑的鐵管子。管子內外壁都磨打得極其光滑,帶著細細的螺旋狀花紋。文天祥愣了一下,旋即驚訝地站起來,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成功了!小子!」

    「成了,用雙層鐵管相套,每根造價大概是三兩多銀子。如果手工打製造,耗時半個月。如果用水輪帶著機械卷制,每台設備,每天可得二十餘根。只是內膛磨起來,異常費力!磨好一根,沒一個時辰不可」蕭資走到文天祥身邊,激動地解釋。

    這是文天祥夢寐以求的成果。鋼弩造價高昂,耗費材料巨大,隨著工部官吏將技術帶回朝廷,北元通過設在行朝中的眼線將逐步掌握除材料冶煉外的全部製造工藝。如果韃子頭決定不惜造價仿製,憑借北元的國力,很快元軍中就會出現類似的產品。

    所以隨著前線戰局穩定,火槍的研製工作,就一天天緊迫起來。以這個時代的鑄造工藝,製造大口徑火炮不算難事,製造口徑只有寸許的火槍,卻甚費周章。

    槍管製造是第一個難題。這麼細的管子,已經超越了整個時代鑄造技術的極限,沒有一個巧匠能用鋼水將槍管直接鑄造出來。

    開始的時候,蕭資和林恩老漢,採取在鋼柱上鑽孔的方法製造槍管。一個熟練的工匠,完成鑽、磨兩道工序,也需要幾天。非但效率極其低下,並且不能保證成品率。

    「是林恩老前輩琢磨出來的辦法,用回火後的薄鋼條,燒紅後繞著鐵棒纏。先在鐵棒下部捲住鋼條的一個角,邊旋轉鐵棒,敲敲打打,邊拉緊鋼條的另一端。只要纏得均勻,就能得出一條帶螺旋縫隙的鋼管。然後再用硼砂和鐵屑在火上將縫隙焊牢了,裡外磨平,就完成了第一道工序!」蕭資舉起鐵管,對著燈光興奮地介紹。燈光照在他的眼睛中,文天祥看到一根根粗大的血絲。

    這孩子,不知道多少天沒睡過安穩覺了。文天祥接過鋼管,細細的撫摸,絲絲縷縷的溫暖,從焊縫的痕跡處傳來。任何時候,自己都不是孤軍奮戰,有蕭資、杜滸、陳龍復等人,無怨無悔地著自己。

    「如果用機械,就方便許多。一則機械力大,拉住鋼條的夾板出力均勻。第二,旋轉部件轉動速度也固定,轉出來的東西成品率高。工匠只需要注意調節旋轉部件和斜拉夾板的角度就成了,幾天就能學會,不是什麼難活!焊縫的活是鐵匠們早干熟了的。磨光的活也用機械,出的活勻,光整!」蕭資沒注意到文天祥的表情,自顧述說著自己的心得,一年多來,他已經完全投入了自己的角色,機械、設備和產品,在他眼中,就像有生命一般。每當有新產品的誕生,他就會如看到初生嬰兒般欣喜。「把兩根鐵管套起來,讓鋼管上的焊縫相互錯開,就可以避免炸膛。這是關鍵,可以通過調節製造內外鋼管所使用的鋼條寬窄來解決。如果成批製造,就更簡單,內管用一個尺寸,外管用另一個尺寸,不混淆就成了。開始造起來非常慢,每個工匠,干一個月頂多做出三根。後來我們試著用水車帶動鋼棒旋轉,用車鉗和螺栓擠住鋼條,造起來快得多,速度和成品量都超過了製造弩臂。現在大牛他們已經開始照著火炮的樣子造齒輪、打火錘、彈簧和引火點。組裝起來,就是一把小形火炮。到時候,裝上火藥和彈丸,每個人手裡就有一門小炮!」(酒徒註:鐵蕊旋纏法制管,是戚家軍的標準造管法。根據相關資料記載,戚家軍的資深工匠,手工每月可造兩支槍管。)

    「是前裝藥,還是後裝藥!」文天祥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經過百丈嶺上那幾次打擊,他基本上已經對火槍的生產不抱任何希望。眼下蕭資突然拿了根鋼管給他,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後裝,按照您畫的那個樣子,還準備裝槍刺!」蕭資得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鋼製槍管,柳木質槍身。打火錘及聯動彈簧在槍下固定。槍管分為子管和母管和套管三部分,子管是咱破虜軍軍制尺寸,標準12毫米內徑,一米長。前端裝了準星,尾端用螺栓擰死了,不會露煙傷人。圖紙已經畫出來,您看,基本上是這個樣子!」

    文天祥激動地從蕭資手中接過圖紙,在燈下慢慢展開,大手過處,留下濕濕的汗漬。林恩老漢和蕭資二人畫的圖很仔細,火槍基本上仿照了文天祥在「天書」中刻畫的樣子。為後裝擊發打火式,全長一米五左右。由聯動的子管、母管和套筒保持密封,右側設計了一個添彈槽,可裝入定量的火藥和精鋼子彈。子管外有母管保護,當裝填火藥和彈丸時,可拉動手柄,將母管前推。火藥裝入後,鬆手,母管在彈簧的作用下復位,蓋住藥槽。套筒包住子管、母管和內部彈簧,固定在木托上,側面開槽供母管上的手柄移動。三層槍管的正上方,火孔對齊,套管和母管孔大,子管孔小,通過管壁形成的深坑狀。引火孔內,可放上火石與硫磺混合物做的「炮子」。炮子上方懸掛著打火錘,扣動扳機,打火錘便會落下,打著炮子,引燃子彈裡面的火藥,將子彈高速推出。

    這已經初步具備了文忠記憶裡步槍的特點,只是無法解決銅殼子彈和火帽問題,裡邊裝的也不是文忠記憶中的發射藥。但這種利器,已經遠遠走在了時代的前列。即使是文忠記憶中誕生在明朝初年的火槍,也遠遠比不上這個先進。

    文天祥握著圖紙的手顫抖著,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嗓子。如果用這種武器裝備部隊,完全可以彌補宋人體力不足的弱勢。縱使在平原上對決,也未必一定輸給蒙古鐵騎。

    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帶領破虜軍,衝進了大都城。將那個以殺人為樂趣的皇帝,從龍椅上揪下來,接受世人的審判。讓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理學家們睜開眼睛,仔細看看,被屠殺者的慘狀,讓他們聽聽,被征服者的哭聲。

    「丞相,可不可以投產?」蕭資捧著圖紙,小心翼翼地問道,眼中充滿了熱切。

    「越早越好,先造一批樣品出來,找隱秘地方試用,邊試邊改,不惜血本。等出拿出最終產品後,就把造弩的工作慢下來,轉向火槍製造。還是跟造弩一樣,關鍵部件咱們自己控制,把零件分散到民間去,最後拿到這裡組裝!」文天祥從沉思中回過神,大聲吩咐。

    「知道了,朝廷那邊?」蕭資點頭答應,隨即向文天祥善意地提醒。

    「這是絕密,在有能力拿出換裝一個標將士的火槍數量前,不給任何人知道!」文天祥果斷地做出決策,頓了頓,低聲補充道:「短時間內,朝廷不會再有其他動作針對破虜軍。但將來如何,我們無法預料。所以能留一些秘密,就保留一些。至於將來怎麼樣,取決於朝廷,不取決於我們!」

    「嗯!我等願意永遠追隨丞相!」蕭資後退幾步,看著文天祥的眼睛,鄭重承諾。這句話他早就想說,但一直沒找到時機。

    朝廷算什麼,如果朝廷不能負擔起應負的責任,破虜軍就應該走向獨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跟著文丞相走下去,大伙將來的成就,肯定比跟著前途未卜的朝廷好。

    「眼下,趕走蒙古人是第一要務。等將蒙古人驅逐後,我希望,咱們在廢墟上建立的,是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國家,而不是重複秦漢以來的興衰更迭!」文天祥笑著拍了拍蕭資的肩膀,轉身,拉開門,走出了巖洞。

    將來的中國,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那還是很長遠的事。眼下,需要的是把第一步邁好,把基礎打實。如果大部分國人通過這次劫難,能翻然醒悟,理解文忠記憶中那些民權與契約理念。縱使將來有人想重複那套君君臣臣的奴役模式,也會被百姓拉下馬。如果經歷劫難後的百姓,依然喜歡下拜,喜歡讓明君與清官來左右他們的命運,以自己,以現在的破虜軍眾人,未必能真的改變什麼。

    文忠記憶中那些軍閥,掌握的武器和知識遠遠超過了自己和眼前這些人。但那些軍閥的作為,比大宋皇朝卻高明不到拿去。在仁愛和包容方面,反而遠遠不及。

    自己、陸秀夫、鄒鳳叔、張世傑這些人,終將成為過去。而新的時代,將由蕭資、劉子俊,還有今天隨陸秀夫前來的這些年青人來創造。

    歷史因文忠的靈魂到來而已經改變,但變向何方,還是個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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