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盡梨花 網友上傳章節 下篇 二十二、頑強
    紀金來看帛顏,卻聽說林韻柳現在這裡。他有些意外。

    徑直走去韻柳的房間,紀金立在門邊,朝房間裡的韻柳深深看了一眼。

    看起來帛顏才幫她換好藥,她剛把衣服重新穿上身,正低臉扣著衣服上的紐子。

    她的臉色還很蒼白,換下來的帶血的紗布還擱在一邊,沒有收拾起來。很顯然,她的傷勢還沒有什麼起色,怎麼倒已經離開了醫院?

    「他知道你在這裡嗎?」紀金走進去,一開口,就沉聲問她道。

    一旁的帛顏沒能立即反應過來紀金口中的他是指誰,不過,韻柳心裡卻很清楚,他指的是沈新南。

    韻柳沒有作聲。會在帛顏這裡見到紀金,她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心裡也已經非常清楚,這裡她是不能繼續住下去了,紀金一定會告訴沈新南她在這裡。

    她不想讓他們找到她。韻柳是一個心氣再高不過的人,她承受不起他們對她的寬容,更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憐憫。現在,她只想安安靜靜等到傷勢好轉,就著手去找蓉欣的下落,她犯下的錯,她自己會想辦法去彌補。當下,相對於報仇來說,償還自己所欠方承錦的,已經是更使她無法放得下的一件事——她已經決定了一定要想辦法找到方蓉欣的下落,還方承錦一個完好的女兒,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晚上,趁著帛顏出外的時候,韻柳想辦法把於太太也給支了出去,這次離開,她不想讓任何人再找到她。……不出韻柳預料,就在她離開還不到一個小時,沈新南就按照紀金給的地址找到了這裡。

    只是。這時她已經離開了。

    滿眼零亂的燈光,韻柳孤單的身影流落在夜晚的街頭。

    漸漸的,夜深了,燈光也越來越稀落下去,只依稀亮著微弱地幾處,黃濁的閃爍在漆黑的暗夜裡。

    韻柳還沒能想出來該去哪裡落腳。她的體力已經透支了,兩條腿逐漸虛軟無力。走著路卻像是踩在棉花上,手腳也是冰涼的,額頭上卻漸漸開始冒著虛汗。

    韻柳實在很難堅持再走下去,正巧望見路邊有一個做夜市的小吃攤子,簡陋的木桌子邊上擺著簡單地長板凳。也顧不上許多了。韻柳支撐著走過去,想去坐下來緩一緩。

    這攤子剛設下來,老闆還在忙乎著把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從一輛板車上拿下來,擺擺好。

    火也已經升起來了,紅彤彤的。上面放著的大鐵鍋子裡熱水燒得滾滾的,冒著白氣。

    韻柳靜靜坐在那裡,默默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裡覺得有一種別樣地溫馨,尤其是在這落荒的街頭。……

    「小姐,是要吃混沌嗎?」那攤主一回身,猛然才看見身後桌子邊上倒已經來了一位客人,立即上來招呼。

    韻柳身上其實分文都沒有,就是這幾塊錢一碗的混沌,她也吃不起。

    「很抱歉,我是走累了路。過來借您的板凳歇歇腳。」韻柳說著,手撐著桌沿就站了起來,正要轉身走,——

    「咦?這位小姐,我認識你!」那攤主定睛把韻柳一打量。忽然蹦出了一句話在前不久,你還來吃過我的混沌呢!」

    因為韻柳美貌不俗,氣質又很特別,一般人只要看過她一眼都會留下很深地印象。

    「上次,你是跟一位年輕先生一起來的,」韻柳一時沒能想起來,那人又呵呵笑著說了,「不記得了嗎?」

    韻柳聽見這一句提醒,立即回想起來,的確,上次是來過這家混沌攤子,和瀟席一起。……只是,不知為何,雖然那些事就在不久之前,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感覺已經是恍若隔世了。……

    韻柳在那裡一愣神地時候,那個攤主回身去忙乎著下了一碗混沌。

    「對不起,老闆,」韻柳看他居然把那碗混沌朝自己端了過來,立即就很過意不去的說道,「我今天身上沒有帶錢。」

    「嗨,小姐你忘啦,」小攤主笑呵呵地說道,「上次那位先生給的錢多了很多哪,我身邊小錢不夠,一時找不開,他最後也沒要。這次哪裡還敢收小姐你的錢呢!」

    說話間,他已經把那碗熱氣騰騰的混沌放在了韻柳面前。

    韻柳呆呆的看著面前的混沌。還是這張桌子,那一晚,她和瀟席對坐在這裡,吃混沌的情景又都回來了。……

    用勺子挑了一口熱湯慢慢放進嘴裡地時候,韻柳的眼裡卻也同時滾出了一滴眼淚來,……人世間,真的存在太多的溫暖。

    她忽然之間開始不明白,自己之前為什麼執意要去報仇,要去傷害別人,尤其是傷害瀟席那樣一個男人。

    離開的時候,韻柳對那個攤主說,他家地混沌味道很好,很好吃——這是她的心裡話。

    熱湯熱水地吃了幾口下去,現在韻柳感覺自己身體稍稍舒服了一些。她也很快想起來這附近正有她認識的一戶人家。

    韻柳來到小夢他們家的時候,這一家子人已經睡下了,不過小夢父母其實還沒睡著,躺在黑暗裡,眼睜睜的低聲說著貼己話。對於韻柳的深夜突然來訪,夫妻倆很意外,又看她面色蒼白,虛弱無力的樣子,明顯是有病在身,可是父親開著醫院,怎麼倒不去治,深夜還流落在外,無處可去。

    韻柳不願多說的樣子,他們也不便多問。不過,之前因為韻柳很照顧小夢這孩子,夫妻倆一直對韻柳都心存感激。他們家地方也不大,小夢媽媽立即就打發自己丈夫去平日一起上工的朋友家裡去住,招呼韻柳在他們家對付一晚上。這樣麻煩他們,讓韻柳心裡很過意不去,之前幫他們的時候。也並沒有想到過今天要來求助他們。

    之後,小夢父母暗地裡一商量,覺得大小姐難免都有點脾氣,很可能是和家裡人因為什麼事情鬧了些彆扭,賭了氣跑出來,過些日子還是要回去的。就這樣,夫妻倆也沒再多去想其中會有什麼特別的隱情了。為了不讓他們心裡有別的顧慮。韻柳也沒有讓他們知道她身上有槍傷。

    這次出來之後,身上分文都沒有。小夢家裡生活也很艱難,雖然他們一家人都很熱心,不過她也不可能讓他們來接濟自己。現在身上的傷還沒有一點的起色,又不能立即出去找工作。就是找到了工作,也不能立即拿到錢。

    韻柳又一次走進了當鋪。上次進當鋪是打聽那枚翠玉戒指地來歷,而這一次真的是要把它給當了。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當?」櫃檯上的夥計看韻柳拿著戒指怔怔發著呆,又催問了一遍。

    韻柳把翠玉戒指緊緊握在手心裡。心裡頭一陣陣的酸楚,這麼久了,這戒指一直貼身陪著自己。雖說是屬於那個秦世梵的東西,不過也已經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了。可是眼下自己這樣的境地,也實在沒有別地辦法了。雖然不忍,也只好如此。只有等到日後有了錢再給贖出來。

    手邊有了些錢,韻柳就把小夢家裡原本堆放雜物的一個小閣樓給租了下來。小夢父母開始很奇怪,她這倒是像在做天長地久的打算了。韻柳也無意欺騙他們,只是告訴他們,她並不是方院長真正的女兒。以後也不要再稱呼她作方小姐,叫她韻柳就好。其他的,韻柳也不願再多說。平常人家地眼裡,大家庭裡的事情通常都是諱莫如深的,夫妻倆雖然好奇。也不便多打聽。方小姐倒是不再叫了,改叫韻柳小姐。好在韻柳和他們感情是極好的。尤其是小夢那孩子,韻柳閒時就會教小夢認字讀書,大家住在一起還是很融洽的。

    體力稍稍恢復了一些,韻柳就開始出去找工作。找工作時,韻柳特意挑選在遠離繁鬧市區地近郊,那裡工廠聚集,相對工作機會也會多一些,而且不容易被沈新南他們找到。在香港讀大學期間,所幸掌握了一些必要的技能,很順利的就找到了一份打字員地工作。不過,現在她不僅需要養活自己,日後去找蓉欣,也需要錢做路費。她心裡很著急,希望能盡早積攢出一筆路費。可是,雖然她竭力堅持,身體畢竟還不能跟上,開始做這一份工,已經很吃力,也只好等身體好轉一些,再去找其他兼職。

    韻柳的突然失蹤,不止方承錦,就是沈新南都沒有想到,她看起來那樣柔弱,而且現在又有重傷在身,竟然就這樣走了,而且顯然是有意要躲開他們。沈新南更是暗暗後悔,早就該知道她是心氣很高的一個女孩子,現在身份被識破了,她一定是把他們的善待當作了是對她的憐憫,所以寧願自己去吃苦,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可憐。

    發生這一切變故的時候,瀟席一直都不在上海。

    瀟席也正巧是在韻柳綁架當天離開上海去的南京,因為他舅舅蘇逸鳴地事。蘇逸鳴自從出事之後,家裡人四處求人,又變賣了家產,錢款雖然最後還是沒能完全還上,不過國民政府終究要的是錢,不是人,蘇逸鳴在牢裡住了一些日子,上面見他身體實在不好,就把他放了,許他回家治病。蘇家在南京只剩下一棟空房子了,也不預備住下去了,打算搬回到蘇州鄉下一處老宅去住。蘇逸鳴夫婦倆一直沒有孩子,遇到這種劫難,夫妻倆都是身心備受打擊,家裡的傭人都辭退了,身邊也沒個合適人照顧。這次瀟席過去就是幫忙他們打理那些避免不了的瑣瑣碎碎的事務。

    秦太太那晚地確是給南京打了電話,不過當時瀟席因為送蘇逸鳴夫婦去蘇州,並不在上海,接電話的是看房子地一個傭人。那傭人也已經找好了新東家,急著要走的了。偏偏瀟席去蘇州一耽擱就是兩天,那傭人見到瀟席的時候,也想不起來電話裡說過的什麼關於哪一個蓉欣的事情,只記得是上海那邊有什麼要緊事。瀟席畢竟不放心,就給家裡去了電話。

    當時,韻柳已經失蹤了。秦太太正覺得蓉欣竟然會和江湖幫派扯上關係,瀟席要是和她在一起會不會受到連累,偏偏現在又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更是蹊蹺,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似的。她心裡難免會有一些顧慮,瀟席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她一轉念,就沒告訴他。

    等到瀟席一回來,得知這一切,真恍若是晴天一個霹靂。

    「方叔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蓉欣為什麼會受傷?又為什麼會在傷還沒好的情況下,瞞著所有人離開了醫院?」

    瀟席知道韻柳受傷差點就死了,現在又不知身在何處,真正一顆心焦灼不堪了。

    不過,方承錦卻有重重顧慮。如果瀟席知道了事實真相,心裡必定會有負擔,也難免會受到傷害;另一方面,承錦也顧慮到秦世梵現在身體不好,萬一讓他也知道了韻柳的真實身份,不免又是一重打擊。承錦終究還是不想讓這場傷害發生,所以並沒有告訴瀟席,韻柳其實不是蓉欣。而她離開的真正原因,也無從對他實言相告。

    自從韻柳失蹤之後,沈新南一直都在想盡辦法的找尋她的下落。終於有一天,還是讓他找到了她的一點蹤跡。正是在韻柳去過的那家當鋪。

    「啊!是這位小姐,認得,認得,來過的,來過的。」當鋪老闆一看韻柳的照片,立即就認了出來,又見沈新南看來像是來頭不小,就把韻柳何時來過,當了些什麼東西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沈新南。

    沈新南給了那當鋪老闆一筆不少數目的錢,讓他務必留著這個翠玉戒指,千萬不能把它賣了出去,一定要等著那位小姐回來贖。新南又把能聯繫到他的電話給了這店舖老闆,叮囑這老闆一旦哪一天她回到這裡來贖東西,一定要及時通知他。最後,他還允諾,如果讓他找到那位小姐,還會另付一筆酬金。那老闆自然喜不自勝,連連答應。

    「這位老闆,你貴姓?」新南問。

    「敝姓趙。」

    「趙老闆,你讓你的夥計眼睛務必都放尖一點,她來的時候,千萬不能錯過了。」沈新南又囑咐了一遍,道。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交代下去,絕不會錯過這位小姐的,除非她不回來贖這戒指。」老闆堆了滿臉的笑,道。

    「這你不必擔心,只要有這枚戒指在,」沈新南一臉深沉,眼神中深有所思,「她就一定會再回來。」

    沈新南從當鋪出來,正要上車,卻意外看見了不遠處也在四處打聽著韻柳下落的秦瀟席。

    「怎麼,秦醫生,方院長還沒有告訴你嗎?」沈新南沉沉走到了瀟席面前。

    雖然瀟席和沈新南並沒有直接打過交道,自從碼頭那一面之後,也只是在醫院偶爾見過一次,不過對他的印象卻很深,立即就認出了他是誰。

    「沈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認為方院長應該告訴我什麼?」瀟席問。

    沈新南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

    「她並不是真正的方蓉欣。」新南盯著瀟席的眼睛,淡淡的道:

    「你也不用再找她了,她之前就跟你其實沒有任何的關係,以後也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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