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第九卷:中軍 第七十三章 告別的日子
    「米莉婭小姐,您怎麼了?」晚餐的時候,我看見米莉婭漫不經心地攪動湯匙,緊皺著眉頭,一副無心吃飯的模樣。

    「您的身體不舒服嗎?我看您最近的胃口似乎不是很好。」

    我的話引起了弗萊德的注意,他關切地問道:

    「是啊,米莉婭小姐。最近您看上去很疲憊,是不是生病了?」

    「沒什麼,我很好。」米莉婭回答,「可能是最近陪弗萊德先生出席各種舞會的次數太多了,有些疲憊。」

    確實,最近幾天,米莉婭始終以弗萊德女伴的身份屢屢出現在各色上流聚會中,並引起了不小的凡響。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們對這個出現在德蘭麥亞年輕將星身邊的美貌女子似乎始終抱有一種帶著隱隱妒忌情緒的好奇,而不少年輕的男士們則被這個始終不苟言笑的冷美人所深深吸引,不時上前糾纏。要不動聲色地擺脫這些無聊的麻煩,的確是件相當累人的工作。

    「是這樣啊……」弗萊德一臉傻傻的歉意,「對不起,這倒是我的疏忽了。」

    「真是氣人啊,有人有的玩還嫌累,哪像我們,來到辰光城那麼久,連舞會是什麼樣的都沒見過。是不是,埃裡奧特?」凱爾茜在一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插嘴,她的話獲得了黑暗精靈的。

    「弗萊德,什麼時候帶我們也去見識一下啊?不要整天老纏著米莉婭嘛。」凱爾茜湊到弗萊德身邊央求著。

    「一個海盜,一個黑暗精靈,非把那群貴族夫人們嚇昏過去不可。等著瞧吧,第二天街頭巷尾都會流傳海盜團伙襲擊辰光城上流聚會的消息。」紅焰湊在我和普瓦洛耳朵邊上小聲說,引得我們會心一笑。

    「這樣也好,凱爾茜,最近兩天的舞會就請你陪我去吧,米莉婭小姐好好地休息兩天,等精神恢復了再說,這樣可以嗎?」弗萊德關心地詢問米莉婭。

    「不必那麼麻煩了。」米莉婭看上去有些慌亂,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以後……我不能再陪您出席宴會和舞會了……」

    說到這裡,米莉婭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下一個艱難的決心:「我……要離開了。」

    「離開,您要去哪裡?」她的話讓我們大吃一驚。自坎普納維亞防禦戰之後,在近一年的時間裡,這個虔誠的信徒自願地跟隨著我們的軍隊,充當隨軍牧師和戰地醫生的重要角色,實踐自己拯救生命、傳播教義的行為。她和我們一同經歷過戰火和災難,在我們心中,她已經是我們中的一員,並且不知不覺間自然而然地與弗萊德越走越近。現在,她忽然說要離開,這怎麼能不讓人驚訝。

    「聖達瑞安城,主教大人聽說了我在軍中傳播教義的成果,要召見我。」米莉婭的聲音並不像往日一樣平靜,她的眼底隱藏這一絲動搖,似乎在傳遞著自己矛盾的心情。

    「哦,原來是這樣,這對可是個好消息,真的要恭喜您了。」聽她解釋完,弗萊德微笑著回答說,他的表情看上去比自己打了勝仗之後還要高興。

    「你可是我們軍中的女神啊,米莉婭,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呢。」達克拉大笑著說,「別人我不知道,在我的重裝步兵大隊裡,你的聲望可比我高多了。」

    「拿你這只只會吹鬍子瞪眼睛的黑猩猩和米莉婭小姐相比,簡直是對人間一切美好事物的褻瀆。」雷利一邊開著達克拉的玩笑一邊端起一杯酒,對米莉婭說「祝你此行順利,早日歸來。」

    米莉婭的肩頭微微抽動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說:「我……我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怎麼回事?」聽到她的回答,每個人都吃了一驚。弗萊德的面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他急切地問道,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許多。

    「是這樣的……」米莉婭定了定神,「主教大人對我的工作很滿意,這一次去聖達瑞安城,除了接受他的召見之外,我還要接受……我還要接受教區聖女的任命……」

    米莉婭的話說得很慢,彷彿每吐出一個字來都要費盡她全身的氣力。她的話就像是一把錘子,重重敲打著在坐每個人的心。

    教區聖女,這是達瑞摩斯神廟中女性信徒中僅次於神使的職務,是達瑞摩斯神的神權在一個國家中的象徵。作為信徒最為廣泛的信仰,迄今為止,法爾維大陸七十多個國家中絕大多數都有達瑞摩斯神的教區聖女,在某些宗教力量強盛的國家,教區聖女的地位甚至比國王還要高。與普通的信徒和僧侶不同,像這樣高等的宗教職務就意味著永遠脫離了塵世的紛擾,從此與世隔絕,只能在神的旨意和宗教事務間孤獨地度過餘生。只有最虔誠最堅定、曾經做出重大貢獻的女信徒才有資格成為教區聖女。儘管在教義中沒有明文規定,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教區聖女都必須由年輕的處女擔任。對於狂熱信徒們毫無理性可言的邏輯來說,似乎只有處女才能保證「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神」。而要命的是,這種無聊的論調居然被大多數人奉若經典,成為了一項不成文的規定。

    「上個月,羅斯托克聯合王國的教區聖女去世了……」米莉婭繼續小聲地說,彷彿是在解釋。

    「你一定要去麼?」我忍不住問。

    「這是我今生最大的願望,我的信仰得到了肯定。」米莉婭回答道。這時候,她一貫平靜的語氣已經蕩然無存,我懷疑她自己是否相信她所說的。

    我望向弗萊德,所有人都望向弗萊德。是的,他們從來都沒有公開表示過什麼,他們之間的對話多半是用拗口的敬語完成的,幾乎比得上兩個外交官,但這並不能阻礙我們瞭解他們之間的感情。我的朋友過於正直,而漂亮的僧侶又太過冷靜,他們都不是善於掩藏心情的人。在他們對話時所流露出的眼神、語氣、時不時泛上耳邊的紅潮和沒話找話時的尷尬侷促連他們自己都瞞不過,就更瞞不過作為旁觀者的我們了。他們的戀情早就半公開地成了我們談笑的話題,而每次我們提到這個問題,他們總會在嘴邊掛起一個羞澀的微笑,尷尬地沉默下去,表示了默認。是的,那是他們的表達方式,沉默、鄭重、羞澀、信任,還帶著幾分傻氣。

    這兩個人是相愛的,這一點勿庸置疑。如果還有一個人有資格挽留米莉婭,那就是弗萊德。

    「您……什麼時候離開。」弗萊德大口喝完一杯紅酒,澀聲問道。當他這句話說出口時,米莉婭的臉微微地抽動了一下,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卻有好像帶著無比的失望。

    「明天一早……」

    「那麼著急?」

    「我是……五天前得到的消息。」

    沒有人說話,沉默中的空氣彷彿鉛塊一樣沉重,讓人透不過氣來。

    「怎麼,您不祝賀我嗎?」米莉婭努力擠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她的聲音發顫,眼圈有些發紅。

    「恭喜您了,這是份巨大的榮耀。我相信,您會成為最好的教區聖女。」弗萊德幾乎是掙扎著把這些話說完的。他的面色白得嚇人,彷彿是什麼鎖住了血液的流動,彷彿是一記重錘壓碎了他的肺葉。

    「多謝……」說完這兩個字,米莉婭轉身向我們告辭,努力保持著一個信徒的儀態離開了營帳。在門外不遠處,我看見她匆忙地將雙手覆在臉上。

    「你就這麼讓她走了?」忽然,凱爾茜跳起身來大聲質問,「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這麼讓她走了?」

    「我還能說什麼?我應該說什麼麼?」除了卡爾森犧牲的那一回,我還從來沒有聽到弗萊德的聲音如此的低沉。

    「起碼你可以嘗試著挽留她!」紅焰試圖阻止凱爾茜,但被憤怒的女海盜掙脫了。

    「我為什麼要挽留她?如果她有機會遠離戰爭,我為什麼要把她留下?在戰場上,我可能明天就會死,為什麼還要讓她因為我的離開而同遭罪過?」弗萊德猛然站起身來,提高聲音大聲說。他這句話不僅是對凱爾茜說,也是對我們,更是對他自己。

    「你這個笨蛋,根本什麼都不懂!」凱爾茜恨恨地拋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營帳。

    眼看著凱爾茜的離去,弗萊德有些呆在當場,過了一會才滿含歉意地對紅焰說:「對不起,紅焰,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我們懂得他的歉意。當初,正是他讓紅焰將原本已經遠離戰爭的凱爾茜請來,而現在,他又試圖讓米莉婭遠離戰爭。是的,他是自私的,但在愛情這件事情上,誰又不是自私的呢?

    「我不怪你,朋友。但我要提醒你,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您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女性並不想你想像的那麼需要保護,有些時候,她們比我們還要堅強。而這些,是你讓我發現的。」說完這句話,紅焰看了弗萊德一眼,然後離開了營帳。那眼神中帶著惋惜和遺憾。

    「我寧願自己一個人後悔……」對著紅焰離去的背影,弗萊德深深地歎息道……

    我們離開了弗萊德的營帳,將安靜留給了我的朋友。一切本應如此結束,但在走向我的帳篷的剎那間,我忽然覺得我不能就這樣眼看著這一切發生。弗萊德和米莉婭有權利獲得他們的幸福,不是麼?一切原本是美好和諧,從一開始就指向那讓人期待的結尾,如果不是突然出現了變故,事情不就會向著美好的方向順利地發展麼?是的,如果弗萊德和米莉婭放棄了爭取幸福的權利,那麼至少我可以在他們背後推一把,幫助他們去求取一個有希望的明天。

    我找到了米莉婭。

    「我替弗萊德挽留你,米莉婭。」我開門見山地說。

    「哦,為什麼?」

    「為了一個大家都很清楚的理由,米莉婭,不要以為我們一無所知,我看得比你們自己還要清楚。我為我兩個朋友的終生幸福而來,並不僅僅是為了弗萊德,還包括你。我希望……」我停頓了片刻,試圖尋找一個比較合適的字眼,「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教區聖女的任命。」

    米莉婭微笑著搖了搖頭,此刻,她彷彿又成了我們初次見面時那個冷靜高貴的僧侶。

    「對不起,我不會留下來的。」

    「為什麼?」

    「因為信仰,傑夫。從我懂事那天起,就喜歡在善神的神廟前玩耍。神廟中的僧侶和修士們喜歡我,教我讀神的經典。那些文字美麗得就像是山間清澈的泉水,流淌在我幼小的心中。我虔誠,因為我堅信我的虔誠是正確的。在我七歲的時候,在禱告中感受到了神的回應。你知道麼,那是一種無法想像的幸福。那感覺讓你溫暖,讓你有信心,讓你有力量。成為信徒,宣揚善神的教義,將這種偉大的幸福傳遞到更多人的心中,這是我終生的理想。現在,我的虔誠得到了肯定,我有機會去更好地實踐我的理想,我不願放棄這個機會。」

    「我從來都是缺乏信仰的,即便是對財神席勒姆多亞的敬意也完全是出於我對塵俗世界的喜愛。我堅信,如果在我們可以追求的塵世都得不到安康的生活,那麼我們憑什麼去相信那個無法把握的神賜的幸福呢?為了虛無飄渺的信仰,放棄了弗萊德,放棄了你現在的幸福,去到那個……那個……那個我連名字都記不住的鬼國家,你覺得這值得嗎?」我努力爭辯著。

    「你說的對,傑夫。但我認為,堅持我的信仰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米莉婭說,「即便我需要為我的信仰作出犧牲,那也是我的榮譽,我為此而快樂。」

    「什麼人會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快樂?這簡直就是荒謬!」儘管我仍在盡力爭辯著,但我知道,我是無法改變米莉婭的決定的。信仰,那是一個人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如果信仰的力量足夠強大,就足可以取消這世上的所有真理和一切顯而易見的事實。最讓我痛恨的是,信仰這東西只有強弱的分別,卻不能用對錯來判斷。

    「我們總要為自己堅持些什麼的,不是麼?」米莉婭用她經常說的一句話回答了我置疑。

    「天色不早了,你該休息了,傑夫。」

    「不,等等,我再問你最後一句話。如果,如果這次來挽留你的不是我,而是弗萊德,你會改變主意麼?」我打定了主意,如果說米莉婭的回答有一絲可能,我也要把弗萊德帶來,就算是綁也要把他綁來,逼他挽留米莉婭。

    米莉婭低下頭去,遲疑了片刻,然後肯定地回答:「我會猶豫,我會難過,傑夫,但我不會改變主意……」

    對於我來說,這是個漫長的夜晚,但對於即將永遠分別的兩個人來說,他們或許希望這個夜晚永遠都不要過去吧。在我曾經看過的一本名叫《英雄騎士史詩》的傳奇中寫道:即便不能彼此相擁,但在一個目光可及的距離間感受對方的呼吸,這對於相互愛戀的人也會是莫大的幸福。我不知道我的朋友這時是否感受到了這種幸福。

    第二天的清晨,我的眼睛告訴我,這一夜弗萊德感受更多的是離別前的痛苦。他似乎一夜未眠,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精神也很不好,眼神有些凌亂。同樣,米莉婭的情形也並不比他更好。

    迎著米莉婭的腳步,弗萊德走上前去。他像個真正的紳士那樣托住米莉婭的手,將她扶上等候在庭院中的馬車。如果你看得仔細,你會發現這兩個人的手都在顫抖,弗萊德的拇指輕輕撫摩著米莉婭的手背,就像是在撫摩這世上最可珍貴的寶石。

    「一路順風。」將米莉婭扶上車之後,弗萊德萬般不捨地抽回手,透過雕花的車窗說道。

    「您也要保重身體。」米莉婭從車窗探出臉來,「我為在神前祈禱您的平安和幸福。」

    「我的平安與戰爭相關聯,在達瑞摩斯面前祈求勝利,那是對神座的玷污……」弗萊德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甚至試著開起了輕鬆的玩笑。但他終究還是失敗了,因為他忍不住終於說出了後面的話:

    「……而我的幸福,將在片刻之後隨您遠去……」

    這是弗萊德在公開場合對米莉婭說過的最親暱的一句話,讓人心痛的是,這親暱的話語出現在最後告別的時刻。

    米莉婭沒有回應這句話。她慢慢地將臉挪回到窗內,放下窗簾,片刻之後,車中傳出她帶著哽咽的聲音:

    「出發……」

    隨著車伕的一聲鞭響,馬車緩緩地移動起來。車輪發出讓人心酸的「吱呀」聲響,將一道道車輪印鋪向那不知名的遠方。

    弗萊德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馬車逐漸遠去,直到消失了蹤影一動不動。就在我們準備勸說他離開時,他忽然跪倒在地,彎下腰去,像發瘋一樣輕輕親吻著馬車留下的一條輪印,絲毫不顧及正站在一邊的我們。

    沒有人阻攔他這失態的舉動,這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們更希望他能夠一早用更直接的方法表達他的感情。我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沒有人能夠指責他高尚的動機。但他現在痛苦的模樣卻很難讓我不為他惋惜和憐憫。

    或許,對於他來說,不管這條輪印指向哪裡,最終指向的,總會是他心裡不能忘卻、不可抹殺的那個美麗的身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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