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三章 瘋狂之戰,亡命衝鋒
    當我們第四次迎來森圖裡亞平原的日落時,德蘭麥亞軍隊的數量已經積累到了三萬人。在此之前,我很少有機會將如此巨大的一個數字與人口數量的堆積聯繫起來。這些人幾乎在廣大的森圖裡亞平原重新建起了一座由武器、鎧甲和血肉之軀修築起來的城市,簡陋破敗的港口城市雷威爾在這浩蕩的大軍面前猶如一枚渺小飄搖的秋葉,似乎注定避免不了被掃蕩一淨的命運。連弗萊德都說,就算是德蘭麥亞總指揮文森特將軍的無能和各級軍官的懦弱也未必能抵消這巨大的數量優勢。

    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在距離我們不遠的由木石搭建的雷威爾城中只有六千多溫斯頓先遣部隊,而他們所倚仗的城牆壁壘在我們為數眾多的攻城器械面前形同虛設。再三強調「穩中求勝」的文森特將軍足足用了十天時間積累軍力,以求達到對敵的絕對優勢。這雖然是一種毫無技術性可言的怯懦愚蠢的戰術,但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有它的道理。

    終於,當我們的統帥覺得已經積攢了足夠多的戰鬥資本,可以與敵人放手一戰的時候,一直被摒棄在軍官指揮層之外的弗萊德第一次接到了命令:我們的一千輕騎兵作為第一撥衝鋒隊伍,排在整個集團陣容的最前方。

    「希望貴部展現我德蘭麥亞勇士的無畏風采,為國王陛下立下宏偉功勳。」下達命令的軍官客套地對弗萊德說,可他的眼睛裡卻誠實地反映著他的幸災樂禍——無論是在多麼巨大的優勢下,第一撥正面與溫斯頓軍交戰的軍隊都要承擔相當大的損失,而注定不會得到與之相匹配的戰果。很顯然,我們就是被犧牲了的那支隊伍。

    這樣的待遇早在我們的意料之中。

    ……

    第五天的清晨。

    我們終於看見了我們此戰的對手。在破敗的雷威爾城下,重裝的騎手排列成整齊的陣容,一列列湧出城門。他們全身包裹著連體的甲冑,只在頭盔的眼睛和嘴巴的位置留下細小的空隙。一柄柄精亮的長槍刺向雲霄,結成了一片危險的金屬森林。他們跨下的坐騎帶著北方馬匹特有的高大神駿,同主人一樣的全身披掛,不安分地噴吐著狂烈的氣息。

    這就是溫斯頓重騎兵,溫斯頓軍最值得驕傲的戰士。六百年來,他們獲得的榮譽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可以比擬,在對等的條件下,整個法爾維大陸幾乎沒有一支力量正面經受住了他們的攻擊,他們因而獲得了「破陣鐵騎」的稱號。我還記得卡爾森對這支軍隊粗俗的評價:在平原戰場上正面迎擊他們,就像是一個裸體美女被扔到了色狼堆裡,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而片刻之後,我們將會成為他們的第一個對手。

    忽然,溫斯頓軍中豎起一面湛藍色的中軍大旗,旗幟上繡著溫斯頓帝國皇族特有的立馬徽章。這面旗幟的出現在我們的軍中引起了一陣巨大的騷動,一些軍官興奮地鼓噪起來,而另外一些則掩飾不住自己的畏懼,但無論是興奮還是畏懼,所有認識這面旗幟的人都因它出人意料的出現而感到了意外。

    這面旗幟代表著溫斯頓帝國軍統帥、帝國皇位第一順序繼承人、皇太子路易斯殿下。在對德蘭麥亞用兵的一系列戰鬥中,這面旗幟的主人以精湛大膽的一系列作戰贏得了讓其餘各國統帥嫉妒的功勳,被稱為「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可以說,他的生死決定這著場戰爭的走向。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以身犯險,出現在晨曦河南岸的灘頭陣地上,並且身為劣勢的一方,面對著自己五倍之多的敵人。

    擒獲皇太子,以勝利者的姿態結束這場戰爭,我相信這狂熱的信念湧動在大多數德蘭麥亞軍官的心中。這的確是個絕好的機會,前所未有的偉大功績幾乎就擺放在早餐的點心盤子裡,等待著他們任意取用。

    一陣急促而激烈的鼓聲從敵陣中傳來,給這廣闊平原的清晨平添了幾分雄壯。忽然,毫無徵召地,鼓聲在瞬間停止,那突如其來的空蕩蕩的安靜帶來一種令人敬畏的情感,幾乎讓人的心跳都要靜止下來。在我們的面前,敵陣前列的鐵甲騎士左右分開,一匹銀白色的高大戰馬從陣後緩緩踱出,在它的上面是一位身著銀色甲冑、沒戴頭盔的年輕將領。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那大概就是敵軍傳奇般的年輕統帥。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看見他滿頭的金髮,散發著太陽般的燦爛光輝。

    沒有激動人心的演說,沒有試探性的弓箭射擊,沒有士兵們豪邁雄壯的呼喝。王子抽出長劍,向前一指,重裝騎士們整齊地躍馬而出,展開了他們的衝鋒。自始至終,我們的敵人再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甚至連戰馬的嘶叫聲都沒有。片刻之後,這沉重的靜默被漸漸逼近的馬蹄聲取代,不住震顫著我們的心魂。

    身後的號角吹響,弗萊德一聲高呼,帶領我們向著強大的對手衝去。

    「保持隊形,按照計劃行動。」弗萊德邊沖邊喊,穩定著我們陣容。

    當兩支騎兵還差不到一箭的距離時,弗萊德忽然一聲呼哨,調馬向右側面奔去。我們按照既定的計劃,有秩序地由兩邊向中間*攏,將陣型由傳統的一字排列變為一個三角錐形。這是我們在接到命令之後弗萊德提出的對策:既然我們根本不可能正面迎擊強大的對手,那不如縮小攻擊點,以厚實的陣型突破敵陣中的薄弱點,不求造成很大的傷害,只求自保。在陣型的排列中,弗萊德、紅焰和卡爾森三個人並沒有聚集在最中間的位置,而是分別散佈在隊伍的各段。一旦弗萊德發出命令變換陣型,其餘兩人可以從中間位置指揮調度,調整隊形——畢竟,敵人所經受的訓練和戰爭磨礪遠遠不是我們能夠比擬的,我們只能用這種應急的指揮方法來彌補自己訓練的不足。

    正當我以為我們的變陣會讓敵人大吃一驚、給他們帶來騷亂和打擊時,溫斯頓人的陣型也逐漸收攏,出人意料地排成了和我們相似的尖錐型,並將中心點偏移向我們的左側。頓時,戰場上出現了一個詭異的情形:兩支高速衝鋒的騎兵由於陣型的同時變化而偏移了彼此間的目標,以一個很小的間隙擦肩而過。這個間隙小到長矛可以刺到對方的盔甲外殼,卻無法帶來任何有效的傷害。我不能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只看見一個溫斯頓騎士與我打照面時,他的眼睛裡帶著同樣難以描述的神色,似乎也在為這樣一個突發的巧合而驚訝。

    我們隊伍中有兩個莽撞貪功的士兵在斜刺敵人的時候失去了平衡跌落馬下,無謂地失去了生命。相比之下,我們的敵人紀律顯然更為嚴明,當前排的士兵發現在這樣的距離上無法給我們造成任何傷害時,後排的士兵再也沒做這樣的嘗試,把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到前方更大的目標中,不再理會我們的任何舉動,彷彿我們並不存在。

    然後,我看到了這場戰鬥中第二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路易斯太子忽然策馬向前,帶領著身後所有的士兵發起了衝鋒。那緊密的長槍森林在平原上迅速地漂移,在那之後,是一片空蕩蕩的土地和敞開的雷威爾城門。

    全線衝鋒!他們居然放棄了賴以據守的唯一屏障,在戰鬥剛剛打響的一刻就向著數倍於自己的龐大軍隊發起了全線衝鋒!這個瘋狂的統帥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他願意,那後續的騎兵部隊完全可以輕鬆地衝垮我們,只需要繞一個小圈子就可以辦到。可他們完全無視我們的存在,一往無前地向我們的本陣衝去。目標明確,毫不貪功,正如那場讓我們失去了至交戰友的拉瑪的龍脊峽谷伏擊戰。那層層被馬蹄刨起的泥土和飛濺的濃濃煙塵無不再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六千溫斯頓軍,竟然全都是騎兵。在大敵當前的寶貴時間裡,他們的運輸船隻放棄了大批軍隊、器械、糧草的輸送,僅僅是運來了六千多匹馬匹。

    在交錯的剎那間,我不知道是否是一種錯覺,路易斯太子的目光忽然轉向我們,看向在我們隊伍最前列的弗萊德。

    這時候,弗萊德也正望向他。

    巨大的衝力和普遍生疏的騎技讓我們無法在短時間內變換方向,當我們在弗萊德的號令下終於參差不齊地扭轉馬頭回望戰場時,溫斯頓鐵騎已經和我們的陣地接觸了。

    或許是我們與敵人在戰術上的巧合實在太出人意料了,根本沒有人考慮到溫斯頓騎兵會來得如此之快,因此我們的弓箭手沒有來得及發揮任何作用。前排的衝鋒陣容瞬間扎進缺乏防備的德蘭麥亞陣中,迅速地衝散了他們的陣型。

    如果只是這樣,當陣型重新聚攏、對已經衝入陣中的敵軍形成包圍時,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來了。可這種情況沒有出現。緊隨其後全速跟上的溫斯頓大隊騎兵從那道已經被衝開的裂縫中狠狠地紮了進去,將這道縫隙撕裂成了一道無可癒合的傷口。在前後兩道衝鋒鐵流的衝擊下,我們的本陣沒有進行多少抵抗就被穿透了。一條尖細又鋒利的鐵騎之刃輕易地將五倍於己的敵陣切割成了兩半,這種強大的破壞力令人驚心動魄。在對面觀望的我們不由背後升起一陣涼意:倘若剛才他們和我們正面相遇……

    「我們怎麼辦?」我問弗萊德。我覺得我們呆在一邊觀戰並不是正確的決定,很有可能會有瞧弗萊德不順眼的軍官找他的麻煩——如果他們還能活著回去的話。

    「先等一等,看一看再說。」弗萊德回答道,然後他就目不轉睛地看著戰場的局勢,一句話也不說。

    完全不顧作戰常識,溫斯頓的騎兵群在徹底突破了本陣之後,忽然原地掉頭,後隊變前隊,重新刺入已經散亂不堪的陣地中。這一次的大轉向幾乎沒有花費任何多餘的時間,騎士們用比我們隊列訓練更整齊的方式掉轉了馬頭,他們精湛的騎技在這一刻表露無餘。剛剛從一場浩劫中逃生的士兵們沒有料到死神的旋風會再次捲過自己站立的土地,不少人還沒從剛才被突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頭顱就已經被劈成了兩半。

    不久,騎兵群又一次穿透了本陣。

    如果說第一次的衝鋒讓他們措手不及,第二次的原地回轉衝鋒違背戰爭常識的話,那麼,又一次的原地轉向衝鋒讓他們所有的敵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破壞了德蘭麥亞軍隊的秩序。士兵們無視長官的指令,完全按照躲避危險事物的本能來閃避如狼似虎的溫斯頓騎兵。長官們同樣不清楚他們對手的目的何在,根本無法明確有效地發號施令,甚至於,他們比自己的部下還要早地躲避對手的殺戮。這道隊列中的軍人們失去了抵抗的意識,拚命往兩邊擁擠,努力地將中間的道路讓出來,任溫斯頓的騎兵隊通行。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躲避是徒勞的,鐵騎戰士血腥的兵器從背後刺進了他們的軀體,強行帶走了他們不情願的靈魂。少數人逃脫了這場屠殺,但他們瘋狂的擁擠已經將兩側的陣地攪擾得紛亂不堪。

    前後三次在相同位置上的往返衝刺,沒有人知道溫斯頓人想幹什麼,即便是弗萊德。他緊鎖著眉頭,困擾地觀察著戰局的變化,卻似乎無力從路易斯太子謎題一般的指揮中抓住要點。

    當再次衝出陣尾、成功地將德蘭麥亞陣型切割成完全不相關聯地兩部分之後,強大的溫斯頓騎士們沿著陣尾的隊列向右側拐去,銳利的長矛和雪亮的戰刀組成的細長隊列,猶如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將德蘭麥亞的左側後陣整整剝去了一層皮。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能夠稍稍阻住前進腳步的抵抗力量。在這樣的一馬平川之中,溫斯頓的重裝騎士們的確發揮出了他們強勁的戰力,完全無視數量上的巨大差距。恣意剝奪著敵人生存的權利。

    在戰場上,一支軍隊面對強大的對手,最致命的問題會是什麼?

    我認為是混亂,陣型的混亂、命令的混亂、人心的混亂……

    因為我親眼目睹,這些混亂現在全部集中在德蘭麥亞的陣地中,幾乎一個都沒有缺席。而這場大混亂造成的後果觸目驚心。

    文森特將軍並非沒有嘗試組織起對這僅有的六千敵人的圍堵,作為一個雖然愚蠢但不乏戰敗經驗的將領,他自己也很清楚,只要放慢溫斯頓人的馳騁速度,讓他們陷入步兵的圍困之中,取消掉戰馬衝擊的速度優勢,路易斯太子的首級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但他的努力在溫斯頓鐵騎的衝擊下一次次化為泡影。路易斯太子一次次將矛頭指向德蘭麥亞軍陣中最薄弱的地方,在可能造成威脅的軍隊集結起來之前就如同洪水一般將他們衝垮。這僅有的六千騎兵彷彿海中的一頭巨鯨,輕易地破浪而行,並掀起陣陣毀滅性的波濤;又如同一柄在有經驗的屠夫手中操縱的屠刀,肆意在被屠宰的豬狗體內暢快遊走,挑斷他們的筋骨、摧毀他們的生機。

    亂了,全都亂了。三萬之眾的浩蕩大軍對在自己內部縱橫來去有如無物的敵人毫無辦法,軍官和士兵們紛紛背棄了自己的隊列,哭號著奔走逃竄,只求離自己身後這群穿著盔甲的死神遠一點,再遠一點。可憑人的兩條腿有如何能夠逃脫駿馬的衝擊?比起溫斯頓騎兵的秩序和技巧,為數眾多的德蘭麥亞騎兵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他們在亂軍中被自己的步戰隊列阻住了去路,甚至被一道道逃竄步兵的洪流衝倒在地。溫斯頓人的攻擊完全可以用切割來形容,他們原本就像是把裁紙刀在切割脆弱的紙張,紙張迎鋒而碎,只在碎裂的邊緣留下眾多殷紅的血跡和無數殘缺不全的屍體。而從戰鬥開始直到現在,只有不足兩百溫斯頓騎士落馬傷亡。這是多麼巨大的差距!

    我們榮幸地見證了路易斯王子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他無愧於「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的稱號,六千鐵騎在他的指揮下確如一支強勁而充滿藝術感的針線,在敵陣中一次次繡出滿含死亡恐懼的熾烈紅花。

    「瘋狂的人……」我第一次聽到弗萊德對敵手發出這樣的讚歎,「以絕對的劣勢發起攻擊,他們還在追求完勝。竟有那麼瘋狂的人!」

    停了一陣,他又補充道:「最瘋狂的是,他居然真的作到了。」

    「我們還不算完全失敗吧。」對於他的評價,我有些納悶,「就人數上說,我們仍然佔據著絕對優勢,只要稍稍支撐長一點,就……」

    「你沒有看出來,傑夫。」弗萊德向我說明,「他用的是和我們同樣的方法,面對優勢敵人,集中兵力。雖然他們人數很少,但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機會。最好的時機是在將我們的本陣分割成兩塊之後,那時不應該在他們前面布下防線,隨便讓那幾條防線的士兵混亂,而應該將距離敵人比較遠的部隊繞一個圈子圍過來。徹底混亂的人群可以有效阻止騎兵的突擊,為全面包圍拖延時間、創造機會。可惜……」

    「可惜什麼?」除了殺人和被殺,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可惜我們統帥的眼光只能看到敵人附近很小的戰場區域,根本考慮不到離他們最遠的那支部隊最有力量。他只知道在敵人周圍組織防禦,卻不知道那麼強大的敵人根本不會給你在他腳下組織防禦的機會。你看見了,每一道防線都在組織完成之前就崩潰了。這崩潰像骨牌一樣短時間傳遍了整個營地。的確,現在我們的人數仍然很多,但已經全部不成建制了,根本無法調度,處於一種有力使不出的的境地之中。現在,距離全線崩潰已經不遠了……」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我們總得做些什麼吧。」紅焰望著溫斯頓的馬隊說。

    「我正在等全線崩潰的一刻。」弗萊德的話讓我們所有人大吃一驚。

    「大概,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不能再等封推了,再等下去就有點對不住讀者了,先解禁一章,希望大家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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