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衛螭所言,這雪柳山莊雖然目前處於西炎的勢力範圍,但何弼似乎頗為忌憚此處,並不敢來搜查騷擾,也因此,鳳九才能在雪柳山莊安靜的養傷。
沒有了追兵,沒有了餐風露宿,沒有了提心吊膽,按理說,鳳九的傷勢應該好的很快,可情況卻正好相反,她傷口的癒合速度,遠遠比一般人要慢。
當段雪柳把這個情況匯報給衛螭的時候,他只是皺了皺眉,一臉沉思,卻並未多說什麼。
段雪柳慣於察顏觀色,見自家公子若有所思,匯報完畢之後就安靜地退了出去。
精緻的房間內,便只剩下衛螭一人。
將手裡的書卷放下,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去。
外面綠樹婆娑,雖然早已是秋季,可雪柳山莊內的花草樹木似乎並未受季節影響,依舊蒼翠碧綠,只偶爾見一兩片枯黃的葉子,隨著秋風緩緩落到地上。
花木掩映間,隱隱見到飛簷一角,那是鳳九居住的回波樓,精巧雅致,和四周的景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景襯樓,樓是景。
衛螭看著回波樓,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給鳳九換藥時的情境來。
他當時攜帶的金創藥,不說是舉世無雙,也算天下難覓的極品了,止血生肌,對刀劍造成的傷口有著奇效,可為什麼一用在鳳九身上,就完全沒用了呢?
雖然能依靠她自身的癒合能力,讓傷口慢慢好起來,但那樣消耗掉的時間,就實在太多了……
後有追兵,前有阻攔,還有下落不明的玉璽,至今不曾露面的青泓小太子……
每一樣,都迫在眉睫!
可偏偏掌握這一切關鍵的鳳九,卻在這節骨眼上失去了記憶!
他急啊,可又急不得!
難道當真要等到阿九恢復記憶的那天,自己才能功成身退?
衛螭知道自己一向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可偏偏在鳳九的事情上,耐心好得出奇!
也許,是因為他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吧?
秋,夜色降臨的很快。
當鳳九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翠兒隔著紗帳柔聲細語:「鳳大小姐,晚膳備在了落芳閣,公子正等著您。」
鳳九撐起身來,長長出口氣。
經過這段時間的精心調養,她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大半,並不影響日常生活了,她想早點離開找到自己父親,可衛螭卻說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等傷口痊癒了再走,以免路上又出岔子。
想想衛螭的話也不無道理,鳳九也就點了頭。
段莊主準備了不少衣物,都是上好的面料,做工精細,翠兒替她換上,又細細地梳好長髮,才攙扶著她往落芳閣走去。
落芳閣依山傍水,窗欞都是細緻雕花鏤刻,諾大的房間用屏風巧妙的分割開來,佈局精緻,偏廳內設著一桌酒菜,菜餚精美,都用一色的冰紋瓷器盛著。
桌邊坐著一人,玄色衣衫,正極有耐心地等待。
而段雪柳卻站在他身後,並未同桌。
段雪柳先看見鳳九,連忙上前迎接,漂亮的臉上帶著笑,做了個手勢:「鳳大小姐,請。」
「段莊主太客氣了。」
雖然不知道段雪柳在衛螭面前為何那麼恭敬,但鳳九這時便顯出她身為世家之女的教養來,一樣禮數也不缺,禮貌周到,對著段雪柳微笑頷首。
衛螭這時也早就站起身來,目光落到鳳九身上,不禁一愣。
此刻的她,換下了那身樸素衣衫,穿著的,是段雪柳精心準備的衣物,樣式華美。水碧色的衣裙,外面一件月白色長袍,廣袖流仙,袍子下端用金絲細細地繡出鳳凰圖案,隨著走動在燭光下若隱若現,腰間一根玄色腰帶,繡著大紅色雲紋,頗有古風。黑色的長髮並未梳成複雜的宮髻,而是簡簡單單地束起,飾以金環,用一根金釵固定住,便再沒有其他裝飾品,甚至連耳環都沒有,卻在眉梢眼角間隱隱流露出一股貴氣,有著彷彿天生便該昂首闊步,處在眾人之上的自信與驕傲,舉手投足間,是旁人無法比擬的從容與大氣。
衛螭一時之間,竟看得怔住了。
他怎麼會忘記了呢?眼前的女孩子,雖然年輕,卻早已見識過千軍萬馬,經歷過風雲對決,更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一國之後!
即使她本人並不以此自傲自居,卻天生就是萬人之上,那份從容,那份大氣,彷彿是刻在了她的骨子裡,即使並未身著禮服冠冕,依舊輕而易舉的,能讓周圍的人感覺到那股獨特的氣場——
王者之氣!
見衛螭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鳳九笑起來。
「看什麼?」
她並不知此時衛螭心裡如何的思緒起伏,也不知自己的這副裝束,給衛螭多大的觸動,只是和往常一樣笑著開口。
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何高貴,鳳九也絲毫不放在心上。
也許是因為從小跟著父親在兵營裡生活的關係,她並不是很介意和別人身份之間的差別,是高貴的太后也好,是普通的丫頭也罷,沒必要非得分出個上中下三等來,就像她,身為鳳將軍獨生女,母親又是公主之尊,按理說出身夠高貴了吧?還不是一樣能和普通的士兵一起啃窩頭,又和做雜役的小伙頭兵爬樹掏鳥窩,更經常被哭笑不得的校尉提著甩回鳳將軍營帳,一覺醒來之後繼續頑皮!
就連嫁給元彥之後,也是沒事就喜歡便裝出宮,元彥也從不干涉。
她大概算得上是史上最沒自覺最沒架子太后了吧?
或者說,也是史上最粗神經女人!
換個女人被衛螭那樣盯著看,怎麼著都會覺得扭捏,可她素來磊落豪爽慣了,不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反倒覺得有趣,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臉沒洗乾淨?」
「……」衛螭這才不露痕跡地收回目光。
他上前一步,雙手抱拳,客氣地行禮。
「衛螭見過太后。」
見衛螭突然客氣起來,鳳九一愣,旋即笑道:「怎麼又『太后』、『太后』的叫上了?」
聽見鳳九這樣說,衛螭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坐。」
鳳九倒是老實不客氣地坐下,眼角瞥見莊主段雪柳還恭敬地站在一旁,於是開口道:「段莊主怎麼不坐?」
「這……」段雪柳猶豫起來,悄悄看了衛螭一眼,見衛螭點點頭,才放心坐下。
這一幕,鳳九都看在眼裡,只作不知。
「這些菜,不知合不合鳳大小姐胃口?」段雪柳客氣地問。
「合,簡直是太合了。」鳳九笑吟吟地,筷子點了點桌上豐盛的菜餚,然後斜眼看向一旁喝酒的衛螭,「有某人的烤野鴨做對比,什麼菜都是好吃的。」
「……」聽見鳳九戲謔自己烤鴨子手藝爛,衛螭倒是穩如泰山不動聲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半瞇著眼繼續品嚐美酒。
段雪柳聽見鳳九笑話自家公子,想笑又不敢,只得強行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