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匆匆 正文 第二十四章口是心非
    偶爾適度地放縱一下是為了繼續道貌岸然地生活。

    ——沈安若的B1og

    沈安若手機響的時候已經下班幾分鐘兼職的工會幹事孫愛麗正在沈安若的辦公室裡跟她磨嘰。

    程少臣。液晶屏裡這個名字一閃一閃晃得沈安若眼睛花。

    竟然從來沒有將這個號碼刪除她自己都覺得奇怪。不過自那以後這個名字就從來沒再出現過就是。

    以前賀秋雁曾經笑過她這麼一板一眼就算不設定成「親愛的」或者「老公」至少也不該連鈴聲都與其他人的沒區別哪裡像夫妻根本就是合作夥伴。

    沈安若只恍惚了一秒鐘意識到對面坐著的姐姐乃是來電者的粉絲立即將手機扔進抽屜裡。

    孫經理兼孫幹事想來並沒有看清手機上的名字意味深長地笑一下:「你不接?」

    沈安若也笑笑:「打錯了一天打來好幾次。」

    「我剛才的提議你何時給我答覆?」

    「孫姐姐我們華奧貌美如花的女子如此多為何偏偏盯上我。」

    「沈助理卻只有一個呀。你一出場那就是我們華奧的形象大使是我們華奧文化的旗幟。」

    事件原因是華奧山莊即將迎來三週年慶典可一邊凝聚員工一邊拉攏客戶一邊大作宣傳一舉多得難得的機會。答謝晚宴之前有文藝演出據說張總看了一眼演出名單深感主管人員們太缺乏參與精神提議經理以上職位的女員工們來個集體舞以體現華奧的企業文化風貌多麼別出心裁多麼匠心獨具。沈安若被列入頭號名單。

    她想像了一下十來名平均年齡過三十歲的老女人抹得紅紅綠綠裝嫩成小姑娘賣弄著只剩下尾巴的青春載歌載舞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才剛說了一個「不」字特別擅長做政治工作的孫幹事已經一頂頂大帽子朝她壓過來:不配合工作不融入群眾擺官架耍大牌……砸得沈安若頭暈腦漲偏偏手機又響了這次只響了兩聲她立即按下通話鍵。

    「你何時有空?一起吃頓飯吧。」程少臣的聲音一貫的淡淡悠悠帶著磁性。

    「為什麼?」這回答好像很不對題不過如今她腹背受敵請原諒她思維混亂。

    「你不妨當成老朋友聚會。我回來後我們還沒有正式地說句話吧。」那邊的聲音平靜又和氣。

    沈安若看向孫愛麗見她正在看別處緊張心情稍稍放鬆。她將行事歷翻得嘩嘩響:「這整個周我都沒空。」

    「那就下周。你何時有空我們就約在何時。」

    這位媒體總是大吹大擂的年輕而優秀的實業家不應該這麼閒吧。「下周我要參加公司慶典活動的排練會一直沒空。所以……謝謝你再見。」沈安若趕在程少臣下一句話說出口之前將電話掛了。

    孫愛麗衝過來握住她的手:「沈安若同志我代表人民群眾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下週二晚開始排練不用很久只要四五天就好。」

    暈她什麼時候答應過要參加那個節目演出?剛才就是那麼順口一說都忘了孫愛麗還沒走。都怪程少臣剛才那通電話害她真見鬼。

    沈安若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手機又響了。

    其實她應該不接因為程少臣打電話的極限永遠都只是三個再多一個都不會打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接了。

    「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你在單位等我還是先回家?」程少臣的聲音還是那麼和風霽月。

    「我明天晚上有約。」

    「與規劃局的李處長?他明天應該會出差吧下周才回來。所以你肯定有空對吧。」程少臣雲淡風輕地說。

    這次沈安若真的想吐血了她五分鐘前剛接到李處長的電話致歉說接到臨時任務需要他與市裡一個大項目的有關人員去出趟差所以他們明晚的飯局不得不取消現在她終於知道是哪個項目壞掉他們的計劃了。

    第二天沈安若一直到與程少臣會合時都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沒有那錚錚的骨氣斬釘截鐵地拒絕掉他的邀請。大概自己並不願意與他將關係處得太僵硬就算再做不成朋友總也不該是仇人她不擅長與人結仇。何況現在程先生是華奧的重要客戶出於工作責任心她也不該隨便就得罪他。這第二個原因尤其重要。

    她在約定的地點與他見面程少臣卻又帶著她七扭八歪地拐進了老城區他自己開車車是他以前常開的那一輛。

    很隱密的飯店在居民區裡從外面看店面極小像普通的住家進去後現其實非常大差不多佔了一整層樓大廳設計得很童趣像小型的田園小橋流水矮樹叢花四周處散落著鞦韆架木馬搖椅實木樹墩的桌子非常的質樸宛如回到童年甚至還掛著一些吊床正有人躺在上面悠閒地蕩來蕩去。不像飯店倒像是休閒館擺設的物件全是兒時各種最簡單的玩具絕版的小人書以及那個年代的卡通人物的布偶花仙子藍精靈甚至黑貓警長如今都很難在市面上覓到而在這裡琳琅滿目也不怕被順手牽羊。他一直能找到這樣奇怪的地方。

    沈安若給一隻跳跳雞上了弦看著它嗒嗒嗒地幾乎要蹦到地上去:「我小時候也有很多這種玩具還收藏了幾百本小人書後來都不知道哪裡去了。」

    「你喜歡什麼可以帶走。」

    「你是老闆?」

    「朋友開的我入了點股。」

    「開在這麼隱蔽的地方不會很賺吧?」

    「本來只是自己玩的後來他們覺得不如與同好者共享。賺錢在其次。」

    「有錢人的奢侈遊戲。」

    程少臣笑笑沒再說話。他們坐到最裡面的角落服務員已經過來記菜單。菜譜也很特別裡面有許多小時候才有得吃的零食。

    沈安若吃了很多她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會一直吃。程少臣一貫地吃得少吃相斯文邊吃邊看她。

    「你從來不節食也不怎麼挑食為什麼會一直不長肉?」

    「我媽說這是因為我思考過多。」沈安若漫不經心地說。

    程少臣輕笑彷彿斟酌了一下字眼小心翼翼地問:「伯……你的父親最近心臟好些了嗎?」

    沈安若頓了一頓父親的心臟有點小問題是兩個月前才現的不知他為何會知道。「沒事了只是小毛病。」

    兩人的對話不太多因為找不到特別安全的話題但氣氛很友好與他們初識時一般。後來程少臣靜靜地喝他的溫開水沈安若拿了個魔方扭來轉去連一個整面都沒有弄好。年齡漸長人的智商果然趨於退化她以前明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內容-」明很擅長。在這種有著童趣與童憶的地方現這樣殘酷的事實真是夠可悲。沈安若將魔方扔到一邊又去找第二件玩具回來時現程少臣已經拼好了她只剩了一小塊沒拼好的那個面。

    「你再拼一下藍色的那面。」

    程少臣在一分鐘內又拼好了沈安若覺得很鬱悶:「那你能不能把六面都拼出來?」

    他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又拼好遞給她檢查。沈安若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服氣。有些人的聰明就是天生的。

    「其實是有技巧的像數學公式一樣記住了就不難。」程少臣替她解圍「你想學嗎?」

    「不學又不創造效益。」

    「但可以預防大腦退化。」

    「人勝不了天的不如順應自然該退化時就退化該健忘時就健忘。」

    程少臣的臉上始終是一抹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意此刻正凝視著她的臉彷彿在審視什麼。沈安若坦然地與他對視良久程少臣先垂下眼簾只看得到他長長的睫毛。

    他用勺子撥弄著自己面前的粥:「最近總會想起以前連很久以來都記不得的人和事突然都從記憶裡跳出來歷歷在目。以前爸對我說過人若開始懷舊就證明心已經老了但我那時不明白。」

    沈安若沉默著直到他抬眼重新看她才直視著他的眼睛靜靜地說:「程少臣我也是你的懷舊節目之一對不對?」

    沈安若如約跟一群姐妹們去練那個叫做《xx狂想曲》的舞蹈年齡、職位都差得不太大平時很熟在一起嬉嬉鬧鬧有很多的共同記憶在一起很開心。

    這群難纏的大齡女「青年」每跳上半小時便要求休息十五分鐘其實都是在聊天。平日裡全是工作話題偶爾閒嗑幾句也沒太多時間如今時間終於充裕可以盡情侃大山。第一天的話題是從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愛情一直聊到為什麼高倉健式的酷男人再也不流行如今滿眼都是男生女相感慨啊感慨。

    晚上沈安若開車回家交通頻道裡放一許冠傑的《雙星情歌》老歌的旋律總會令人柔腸百轉惆悵萬分。她望一眼車外流星般一掠而過的路燈與霓虹心裡都不免詫異與以往沒什麼兩樣啊連柳樹都還沒芽怎麼大家就莫名其妙地集體懷起舊來了。電台dJ還在不斷地煽情:「那些曾經被我們遺忘的歲月啊如今點點滴滴又湧上心頭。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回已惘然……」什麼亂七八糟的主持詞。

    接下來是一梅姐的《似水流年》那本是安若最喜愛的老歌之一但她啪地關掉了。

    沈安若不由自主地想起跟程少臣上回的會面其實也就是幾天前基本上又算是不歡而散。

    他一直在忍她她知道連她丟出的那句無禮的話都只作沒聽見。後來終於無話可講沉默的氣氛太曖昧於是沈安若說:「謝謝你送我的花一直沒機會當面道謝。」

    「什麼花?」程少臣遲疑了一下。

    「鬱金香上月十四號那天。」還裝傻真搞笑。

    「哦那一天。」程少臣恍然明白「原來談芬真的送了。」

    竟然是這樣。他順口一句話然後他的助理當做聖旨來執行。沈安若不再說話沒想到程少臣卻耐心解釋:「有一天看見一幅荷蘭風光的絨繡圖想起以前你繡圖的樣子又記得我們曾在荷蘭度過假於是打電話問談芬花店裡是否有賣白色鬱金香。」

    他不解釋倒好沈安若記得他最討厭向別人解釋事情於是朝他柔軟地笑:「據說成功人士都可以一心多用看來果然如此。只不過陪著美女逛街的時候靈魂卻在想著前妻這也太怠慢佳人了吧。」

    程少臣不動聲色地盯了她幾秒鐘連異樣的表情都沒有沈安若幾乎要疑心其實那天他也看見她了。然後程少臣緩慢地開口好像在邊說邊斟酌字眼:「這麼巧原來那天你也在。為什麼不打招呼呢?」

    「怕你身邊的美麗女士誤會。」

    「當時我是跟……」程少臣輕蹙著眉想了想「應該是瑩瑩她是我同學的妹妹從小就認識也算是客戶吧。」

    「你沒必要解釋的跟我沒有關係。」沈安若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地說。

    多麼虛偽的場面沈安若一邊鄙視著程少臣又一邊自我鄙棄地想他竟然耐了性子每一件事都解釋換作以前他一定會先冷笑然後再挖苦她一下。而她剛存了心要像個妒婦兼潑婦明明在她還有立場的時候這種話都懶得問出口如今根本就是想惹得他失了耐性先翻臉何苦呢何苦這麼言不由心不如保留一點氣質。

    大約也看出她在存心找碴後來兩人分別時程少臣說:「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畢竟相識一場也算有緣做不成夫妻總可以做朋友。」

    這人站在朋友的立場說話時還真是一貫的有氣質有修養有風度神色平靜眼神清澈純淨又無辜。沈安若忍不住用手指輕輕地戳一戳他的胳膊:「程先生你知不知道作為朋友相處的前提是什麼?」

    程少臣的眼神漸漸情緒不分明沈安若繼續說聲線冷冷清清:「我跟你說是尊重相互尊重。你連約我出來都要耍手段現在竟然還跟我提『朋友』這個字眼。你難道自己不覺得可笑?」

    翻臉吧快翻臉然後她要回家。結果程少臣卻笑了:「你找了我一晚上的麻煩就為了這個?沈安若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你覺得我至不至於為了約一個女人出來吃飯大費周折地連政府官員都要利用上一回?」他明明在笑又溫和又有禮但眼神分明又沉靜下來「李處長為安凱的項目出差是因為突然接到省裡的通知所以我才知道他原來與你們有約。我之所以挑明了是不想給你編借口的機會而已。你在心裡罵了我一晚上假公濟私、損人利己吧難道我在你心裡的形象就是那麼齷齪?」

    「再見謝謝你的晚餐。」沈安若拒絕與他繼續辯論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就上了車。車載音響裡隱隱傳來陳奕迅的歌聲《不如不見》。其實這歌還有國語版歌名叫做《好久不見》($**&.)曲調配樂皆沒變意境卻大不同。怪不得雙版本的歌曲她總也聽不慣那國語版原來是沒有達到這種境界。

    這一群天天晚上練兩小時舞蹈已經快沒有青春的老美女們休息時間的話題越來越火暴昨天逼著每一個人回憶初吻在幾歲生初戀是追人還是被追誰不回答就要接受真心話大冒險的輪番轟炸。今天因為已經是最後一天更是豁出去了直接討論大家身為女人的第一次是否一次就成功。

    「唉不好意思當時我就是個大傻瓜什麼也不懂稀里糊塗就被騙了很多天後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切你真丟臉啊就算沒看過a片高h口袋書總不至於一本沒看過吧。」

    「別笑她了當年我跟我老公明明已經觀摹了好幾部片子結果真做的時候唉好難啊好幾次才成功。」

    「哇。」

    「好可憐。」

    「你真不幸啊麗姐。」

    「閉嘴這只說明一個問題我老公是純潔的。」

    「得了吧我第一個男朋友總吹噓他經驗豐富結果……唉算了不說了往事不堪回。」

    沈安若謹慎地閉緊嘴巴結果就是有人不肯放過她:「安若沈助理沈女士別以為不出聲大家就忘了你。你的第一次是第幾回才成功的?感覺如何?快說快說!」

    沈安若直到回家後都覺得臉還是熱的她沒有跟人分享隱私話題的習慣連與賀秋雁在一起時都不會提結果剛才她差點就要被那群狼女們逼得描述華麗麗的床戲片段了真是可怕。諺語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那今天那場面簡直就是一個正在加班工作的大型攝影棚。

    晚上翻一些舊碟無意識地就把《喜宴》放了進去。年輕時的趙文瑄大哥已經很有顛倒眾生的極品相西裝筆挺時玉樹臨風丰神如玉;居家時穿著條紋睡衣酒窩忽隱忽現一臉孩子氣。

    沈安若突然覺得礙眼演到一半便關掉。

    晚上開始做夢她已經很久無夢了。夢到的是電影中的情節主角卻換成她與程少臣熱鬧無比的婚宴現場整人的戲碼沒完沒了還好他們的朋友總算都有修養沒有特別令人難堪的惡俗節目只設計他抱著她舉著她一遍遍地倒酒被蒙住眼睛背著她繞著大廳轉圈喝了無數整瓶的啤酒又設計她用嘴餵他吃東西滿場的笑聲和掌聲。夢境太真實歷歷在目連那些賓客的面孔都熟悉。果真是在演電影因為被這樣折騰他倆竟然還從頭笑到尾笑得臉上肌肉都僵了。程少臣湊近她的耳朵悄聲說:「再忍一下只剩六桌了。」「我的腳快要斷了。你還能喝嗎?」「還撐得住。你的腳怎麼會疼今天有一半時間都是我在抱著你走你的伴娘們實在太可怕了。」於是有人敲桌子:「新郎新娘不許說悄悄話!大聲點我們也要聽!」

    終於撐到這場戲散場。程少臣被灌了許多的酒仍然神色鎮定挨到家後吐了兩回竟還神志清醒。沈安若半跪半俯在他身邊幫他脫掉衣服用溫水洗過的毛巾幫他擦臉和身體。新郎官半閉著眼睛喃喃地說:「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害怕離婚打死我都不想再這麼折騰一回了。」

    戲碼竟然還沒結束一幕幕一幀幀有些畫面是流動的有些畫面是靜止的蒙太奇一般回閃跳躍。限制級的劇情十指緊扣身體糾纏呼吸凌亂……上一場戲分明還是溫存繾綣彷彿將她當做至寶下一個分鏡卻轉成凌辱的戲碼她掙扎哭泣在黑暗中虛軟無力靈魂都遠離……多真實明明是看客怎麼自己卻入了戲彷彿身臨其境。再後來她聽到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似乎隱約地在喊著「媽媽」前方卻是迷霧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喊也喊不出聲就這樣驚醒過來一身冷汗睡衣濕透。

    沈安若慢慢起身口乾舌燥現小腿又抽了筋。她喝了兩大杯水重新去沖了澡出來時現窗外下著暴雨閃電破天劃過雷聲從遠處悶悶地傳來這是這一年的第一聲雷。

    她突然有些記恨程少臣。她記得無論是那夜之後還是離婚後她都不曾恨過他而如今她想起這個名字竟有磨牙的衝動。都怪他明明可以離她遠遠的讓她一個人安靜地生活偏偏有心或無意地時時來惹她害她的日子變得混沌又糨糊害她失了淡定自若的氣質。

    沈安若在黑暗裡靜靜地坐了很久漸漸地意識到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竟然不怕雷電與暴雨的黑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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