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 上卷 第四十七回 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卻說那國王倚著龍床淚如泉湧只哭到天晚不住。行者上前高呼道:「你怎麼這等昏亂!見放著那道士的屍骸一個是虎一個是鹿那羊力是一個羚羊。不信時撈上骨頭來看那裡人有那樣骷髏?他本是成精的山獸同心到此害你因見氣數還旺不敢下手。若再過二年你氣數衰敗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兒盡屬他了。幸我等早來除妖邪救了你命你還哭甚?哭甚!急打關文送我出去。」國王聞此方才省悟。那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黃虎油鍋裡果是羊骨。聖僧之言不可不聽。」國王道:「既是這等感謝聖僧。今日天晚教太師且請聖僧至智淵寺。明日早朝大開東閣教光祿寺安排素淨筵宴酬謝。」果送至寺裡安歇。次日五更時候國王設朝聚集多官傳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門各路張掛。」一壁廂大排筵宴擺駕出朝至智淵寺門外請了三藏等共入東閣赴宴不在話下。卻說那脫命的和尚聞有招僧榜個個欣然都入城來尋孫大聖交納毫毛謝恩。這長老散了宴那國王換了關文同皇后嬪妃兩班文武送出朝門。只見那些和尚跪拜道旁口稱:「齊天大聖爺爺!我等是沙灘上脫命僧人。聞知爺爺掃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來交納毫毛叩謝天恩。」行者笑道:「汝等來了幾何?」僧人道:「五百名半個不少。」行者將身一抖收了毫毛對君臣僧俗人說道:「這些和尚實是老孫放了車輛是老孫運轉雙關穿夾脊捽碎了那兩個妖道也是老孫打死了。今日滅了妖邪方知是禪門有道向後來再不可胡為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國王依言感謝不盡遂送唐僧出城去訖。

    這一去只為慇勤經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曉行夜住渴飲饑餐不覺的春盡夏殘又是秋光天氣。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馬道:「徒弟今宵何處安身也?」行者道:「師父出家人莫說那在家人的話。」三藏道:「在家人怎麼?出家人怎麼?」行者道:「在家人這時候溫床暖被懷中抱子腳後蹬妻自自在在睡覺;我等出家人那裡能夠!便是要帶月披星餐風宿水有路且行無路方住。」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險峻我挑著重擔著實難走須要尋個去處好眠一覺養養精神明日方好捱擔不然卻不累倒我也?」行者道:

    「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師徒們沒奈何只得相隨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時只聽得滔滔浪響。八戒道:「罷了!來到盡頭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擋住也。」唐僧道:「卻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試之看深淺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亂談水之淺深如何試得?」八戒道:「尋一個鵝卵石拋在當中。若是濺起水泡來是淺若是骨都都沉下有聲是深。」行者道:「你去試試看。」那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塊頑石望水中拋去只聽得骨都都泛起魚津沉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

    「你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少寬闊。」八戒道:「這個卻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聖縱觔斗雲跳在空中定睛觀看但見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靈派吞華岳長流貫百川。千層洶浪滾萬迭峻波顛。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裡常看千里凶吉曉得是夜裡也還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啊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麼。」行者道:

    「想是扳罾的漁人等我問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只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裡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問個渡口尋船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裡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卻也都住得好但見倚山通路傍岸臨溪。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鵑喉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斗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岸送。

    三藏下馬只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幢幡內裡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郁。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簷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只恐唬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住處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那長老才摘了斗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見那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只見裡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念阿彌陀佛逕自來關門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貧僧問訊了。」那老者還禮道:

    「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麼說?」老者道:「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麼這時才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老者道:「既不趕齋來此何干?」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貴處天色已晚聽得府上鼓鈸之聲特來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搖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裡有五萬四千里路你這等單身如何來得?」三藏道:「老施主見得最是但我還有三個小徒逢山開路遇水迭橋保護貧僧方得到此。」老者道:「既有徒弟何不同來?」教:「請請我舍下有處安歇。」三藏回頭叫聲:「徒弟這裡來。」那行者本來性急八戒生來粗魯沙僧卻也莽撞三個人聽得師父招呼牽著馬挑著擔不問好歹一陣風闖將進去。那老者看見唬得跌倒在地口裡只說是「妖怪來了!妖怪來了!」三藏攙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老者戰兢兢道:「這般好俊師父怎麼尋這樣醜徒弟!」三藏道:「雖然相貌不中卻倒會降龍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著唐僧慢走。

    卻說那三個凶頑闖入廳房上拴了馬丟下行李。那廳中原有幾個和尚唸經八戒掬著長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麼經?」那些和尚聽見問了一聲忽然抬頭觀看外來人嘴長耳朵大。身粗背膊寬聲響如雷咋。行者與沙僧容貌更醜陋。廳堂幾眾僧無人不害怕。闍黎還唸經班教行罷。難顧磬和鈴佛像且丟下。一齊吹息燈驚散光乍乍。跌跌與爬爬門檻何曾跨!你頭撞我頭似倒葫蘆架。清清好道場翻成大笑話。

    這兄弟三人見那些人跌跌爬爬鼓著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越加悚懼磕頭撞腦各顧性命通跑淨了三藏攙那老者走上廳堂燈火全無三人嘻嘻哈哈的還笑。唐僧罵道:「這潑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誨日日叮嚀。古人云不教而善非聖而何!

    教而後善非賢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這般撒潑誠為至下至愚之類!走進門不知高低唬倒了老施主驚散了唸經僧把人家好事都攪壞了卻不是墮罪與我?」說得他們不敢回言。那老者方信是他徒弟急回頭作禮道:「老爺沒大事沒大事才然關了燈散了花佛事將收也。」八戒道:「既是了帳擺出滿散的齋來我們吃了睡覺。」老者叫:「掌燈來!掌燈來!」

    家裡人聽得大驚小怪道:「廳上唸經有許多香燭如何又教掌燈?」幾個僮僕出來看時這個黑洞洞的即便點火把燈籠一擁而至忽抬頭見八戒沙僧慌得丟了火把忽抽身關了中門往裡嚷道:「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行者拿起火把點上燈燭扯過一張交椅請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們坐在兩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敘坐間只聽得裡面門開處又走出一個老者拄著枴杖道:「是甚麼邪魔黑夜裡來我善門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門後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東土大唐取經的羅漢。徒弟們相貌雖凶果然是相惡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與他四位行禮。禮畢也坐了面前叫:「看茶來排齋。」連叫數聲幾個僮僕戰戰兢兢不敢攏帳。八戒忍不住問道:「老者你這盛價兩邊走怎的?」老者道:「教他們捧齋來侍奉老爺。」八戒道:「幾個人伏侍?」老者道:「八個人。」八戒道:「這八個人伏侍那個?」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面師父只消一個人;毛臉雷公嘴的只消兩個人;那晦氣臉的要八個人;我得二十個人伏侍方彀。」老者道:「這等說想是你的食腸大些。」八戒道:「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來。

    那和尚與老者一問一答的講話眾人方才不怕。卻將上面排了一張桌請唐僧上坐;兩邊擺了三張桌請他三位坐;前面一張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後是面飯、米飯、閒食、粉湯排得齊齊整整。唐長老舉起箸來先念一卷《啟齋經》。那呆子一則有些急吞二來有些餓了那裡等唐僧經完拿過紅漆木碗來把一碗白米飯撲的丟下口去就了了。

    旁邊小的道:「這位老爺忒沒算計不籠饅頭怎的把飯籠了卻不污了衣服?」八戒笑道:「不曾籠吃了。」小的道:「你不曾舉口怎麼就吃了?」八戒道:「兒子們便說謊!分明吃了;不信再吃與你看。」那小的們又端了碗盛一碗遞與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丟下口去就了了。眾僮僕見了道:「爺爺呀!你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經還未完他已五六碗過手了然後卻才同舉箸一齊吃齋。呆子不論米飯面飯果品閒食只情一撈亂吃口裡還嚷:「添飯!添飯!」漸漸不見來了!

    行者叫道:「賢弟少吃些罷也強似在山凹裡忍餓將就彀得半飽也好了。」八戒道:「嘴臉!常言道齋僧不飽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家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瞞老爺說白日裡倒也不怕似這大肚子長老也齋得起百十眾;只是晚了收了殘齋只蒸得一石面飯、五斗米飯與幾桌素食要請幾個親鄰與眾僧們散福。不期你列位來唬得眾僧跑了連親鄰也不曾敢請盡數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飽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話畢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謝了齋供才問:「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陳。」三藏合掌道:「這是我貧僧華宗了。」老者道:「老爺也姓陳?」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陳請問適才做的甚麼齋事?」八戒笑道:「師父問他怎的!豈不知道?必然是青苗齋、平安齋、了場齋罷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問:「端的為何?」老者道:「是一場預修亡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沒眼力!我們是扯謊架橋哄人的大王你怎麼把這謊話哄我!和尚家豈不知齋事?只有個預修寄庫齋、預修填還齋那裡有個預修亡齋的?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齋?」

    行者聞言暗喜道:「這呆子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錯說了怎麼叫做預修亡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經怎麼不走正路卻蹡到我這裡來?」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見一股水擋住不能得渡因聞鼓鈸之聲特來造府借宿。」老者道:「你們到水邊可曾見些甚麼?」行者道:「止見一面石碑上書通天河三字下書『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十字再無別物。」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離那碑記只有里許有一座靈感大王廟你不曾見?」行者道:「未見請公公說說何為靈感?」那兩個老者一齊垂淚道:「老爺啊!那大王:感應一方興廟宇威靈千里祐黎民。年年莊上施甘露歲歲村中落慶雲。」行者道:「施甘雨落慶雲也是好意思你卻這等傷情煩惱何也?」那老者跌腳捶胸哏了一聲道:「老爺啊!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行者道:「要吃童男女麼?」老者道:「正是。」行者道:「想必輪到你家了?」老者道:「今年正到舍下。我們這裡有百家人家居住。此處屬車遲國元會縣所管喚做陳家莊。這大王一年一次祭賽要一個童男一個童女豬羊牲醴供獻他。他一頓吃了保我們風調雨順;若不祭賽就來降禍生災。」行者道:「你府上幾位令郎?」老者捶胸道:「可憐!可憐!說甚麼令郎羞殺我等!這個是我舍弟名喚陳清老拙叫做陳澄。我今年六十三歲他今年五十八歲兒女上都艱難。我五十歲上還沒兒子親友們勸我納了一妾沒奈何尋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歲取名喚做一秤金。」八戒道:「好貴名!怎麼叫做一秤金?」老者道:「我因兒女艱難修橋補路建寺立塔佈施齋僧有一本帳目那裡使三兩那裡使五兩到生女之年卻好用過有三十斤黃金。三十斤為一秤所以喚做一秤金。」行者道:「那個的兒子麼?」老者道:

    「舍弟有個兒子也是偏出今年七歲了取各喚做陳關保。」行者問:「何取此名?」老者道:「家下供養關聖爺爺因在關爺之位下求得這個兒子故名關保我兄弟二人年歲百二止得這兩個人種不期輪次到我家祭賽所以不敢不獻。故此父子之情難割難捨先與孩兒做個生道場故曰預修亡齋者此也。」三藏聞言止不住腮邊淚下道:「這正是古人云黃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沒兒人。」行者笑道:「等我再問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家當?」二老道:「頗有些兒水田有四五十頃旱田有六七十頃草場有八九十處水黃牛有二三百頭驢馬有三二十匹豬羊雞鵝無數。舍下也有吃不著的陳糧穿不了的衣服。家財產業也盡得數。」行者道:「你這等家業也虧你省將起來的。」老者道:「怎見我省?」行者道:「既有這傢俬怎麼捨得親生兒女祭賽?拚了五十兩銀子可買一個童男;拚了一百兩銀子可買一個童女連絞纏不過二百兩之數可就留下自己兒女後代卻不是好?」二老滴淚道:「老爺!你不知道那大王甚是靈感常來我們人家行走。」行者道:「他來行走你們看見他是甚麼嘴臉?有幾多長短?」二老道:「不見其形只聞得一陣香風就知是大王爺爺來了即忙滿斗焚香老少望風下拜。他把我們這人家匙大碗小之事他都知道老幼生時年月他都記得。只要親生兒女他方受用。不要說二三百兩沒處買就是幾千萬兩也沒處買這般一模一樣同年同月的兒女。」行者道:「原來這等也罷也罷你且抱你令郎出來我看看。」那陳清急入裡面將關保兒抱出廳上放在燈前。小孩兒那知死活籠著兩袖果子跳跳舞舞的吃著耍子。行者見了默默念聲咒語搖身一變變作那關保兒一般模樣。兩個孩兒攙著手在燈前跳舞唬得那老者謊忙跪著唐僧道:「老爺不當人子!不當人子!這位老爺才然說話怎麼就變作我兒一般模樣叫他一聲齊應齊走!卻折了我們年壽!請現本相!請現本相!行者把臉抹了一把現了本相。那老者跪在面前道:

    「老爺原來有這樣本事。」行者笑道:「可像你兒子麼?」老者道:

    「像象象!果然一般嘴臉一般聲音一般衣服一般長短。」行者道:「你還沒細看哩取秤來稱稱可與他一般輕重。」老者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這等可祭賽得過麼?」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過了!」行者道:「我今替這個孩兒性命留下你家香煙後代我去祭賽那大王去也。」那陳清跪地磕頭道:

    「老爺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銀一千兩與唐老爺做盤纏往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謝謝老孫?」老者道:「你已替祭沒了你也。」行者道:「怎的得沒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

    「他敢吃我?」老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從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與你祭賽去。」

    那陳清只管磕頭相謝又允送銀五百兩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只是倚著那屏門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

    「老大你這不允我不謝我想是捨不得你女兒麼?」陳澄才跪下道:「是捨不得敢蒙老爺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只是老拙無兒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後他也哭得痛切怎麼捨得!」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飯整治些好素菜與我那長嘴師父吃教他變作你的女兒我兄弟同去祭賽索性行個陰騭救你兩個兒女性命如何?」那八戒聽得此言心中大驚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行者道:

    「賢弟常言道雞兒不吃無工之食。你我進門感承盛齋你還嚷吃不飽哩怎麼就不與人家救些患難?」八戒道:「哥啊你便會變化我卻不會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變化怎麼不會?」唐僧叫:「悟能你師兄說得最是處得甚當。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則感謝厚情二來當積陰德況涼夜無事你兄弟耍耍去來。」八戒道:「你看師父說的話!我只會變山變樹變石頭變癩象變水牛變大胖漢還可若變小女兒有幾分難哩。」行者道:「老大莫信他抱出你令愛來看。」那陳澄急入裡邊抱將一秤金孩兒到了廳上。一家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內外都出來磕頭禮拜只請救孩兒性命。那女兒頭上戴一個八寶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紅閃黃的紵絲襖上套著一件官綠緞子棋盤領的披風;腰間繫一條大紅花絹裙腳下踏一雙蝦蟆頭淺紅紵絲鞋腿上系兩隻綃金膝褲兒也袖著果子吃哩。行者道:「八戒這就是女孩兒你快變的像他我們祭賽去。」八戒道:「哥呀似這般小巧俊秀怎變?」行者叫:「快些!

    莫討打!」八戒謊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變了看。」這呆子念動咒語把頭搖了幾搖叫「變!」真個變過頭來就也像女孩兒面目只是肚子胖大郎伉不像。行者笑道:「再變變!」八戒道:

    「憑你打了罷!變不過來奈何?」行者道:「莫成是丫頭的頭和尚的身子?弄的這等不男不女卻怎生是好?你可布起罡來。」

    他就吹他一口仙氣果然即時把身子變過與那孩兒一般。便教:「二位老者帶你寶眷與令郎令愛進去不要錯了。一會家我兄弟躲懶討乖走進去轉難識認。你將好果子與他吃不可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時知覺走了風訊等我兩人耍子去也!」

    好大聖吩咐沙僧保護唐僧他變作陳關保八戒變作一秤金。二人俱停當了卻問:「怎麼供獻?還是捆了去是綁了去?蒸熟了去是剁碎了去?」八戒道:「哥哥莫要弄我我沒這個手段。」老者道:「不敢不敢!只是用兩個紅漆丹盤請二位坐在盤內放在桌上著兩個後生抬一張桌子把你們抬上廟去。」行者道:「好好好!拿盤子出來我們試試。」那老者即取出兩個丹盤行者與八戒坐上四個後生抬起兩張桌子往天井裡走走兒又抬回放在堂上。行者歡喜道:「八戒像這般子走走耍耍我們也是上台盤的和尚了。」八戒道:「若是抬了去還抬回來兩頭抬到天明我也不怕;只是抬到廟裡就要吃哩這個卻不是耍子!」行者道:「你只看著我劃著吃我時你就走了罷。」八戒道:「知他怎麼吃哩?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卻如何?」老者道:「常年祭賽時我這裡有膽大的鑽在廟後或在供桌底下看見他先吃童男後吃童女。」八戒道:「造化!造化!兄弟正然談論只聽得外面鑼鼓喧天燈火照耀同莊眾人打開前門叫:「抬出童男童女來!」這老者哭哭啼啼那四個後生將他二人抬將出去。端的不知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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