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第十四章 虎若徉睡
    天亮之後,武才揚睜開眼睛,打量周圍。是在一處水神廟中,他躺在供桌上。廟不大,從外界風聲和侵入的寒氣可知,這是隨處可見的無門無院僅只一殿的小廟。廟裡只泥塑了一尊水神共工的猙獰神像。抬頭看著那神像,便會油然而生錯覺,彷彿自己正是祭品,隨時會被共工吞了下去。

    諸女都在附近,有幾個望著他,顯得十分關切,有些在察看地面、牆壁,分辨每一磚瓦特徵。由地面痕跡可知,昨夜諸女都是盤膝坐於地上。一夜不見,諸女神采更是耀人,若非有過昨夜所知,定會以為她們還是從芥子吶須彌境界中提升的功力,或是因在那處當壚之地習練之後導致的逐日飛漲。此刻卻知,天龍莊如若願意,能在最短時期內,就通過藥物造就出一批又一批內力精湛的武林高手。

    現在既知她們皆是天龍莊人,則一切此前的迷夢經歷,都有了初步解釋。雖然眾生心田內的竹林幽域仍難以分辨真假,但丐幫之所以能擒拿下她們找到自己,且有當壚之地的療傷之舉,現下一想,便知丐幫也是墜入她們精心設置下的騙局當中,兩者目的其實皆是一樣,都要通過他這個了悟四龍玉炔秘密並能使之有用的人,按他們的意圖行事。諸葛清、天狗星,分別歸屬於丐幫和天龍莊,事實上也即是說他和不老情天的諸多神秘,在這兩個隱藏起來的勢力眼中,根本就是清澈透明,丐幫先行一步擒下了情難絕三女,天龍莊則以自己誘出丐幫……其結果是和丐幫從此恩斷情了,現下天龍莊則開始實施他們的計劃。

    但丐幫是否知道在沉潛石堡之下,有那神奇的當壚之地?若知道,難道竟想不到她們反而可以練出武功?天龍莊又何以就能肯定,派遣一些原本武功拙劣的粉客,就能使局勢一步步按照他們的計劃而行?

    恩。不是那樣的。而是見招拆招,到了哪一步,就按哪一步來預先制定計劃而已。

    思緒忽然轉到兩派皆已覆亡之事的疑問上。天龍莊之覆滅,若是有意為之,丐幫的覆滅呢?又是什麼緣故?難道丐幫竟也有方法,可以在短期內就造就出一批又一批的高手?他們又為何能拋棄明處的力量,都選擇了於暗處行動?

    忽然間想起於死谷學藝期間,丐幫竟對每一名新五代弟子傳授「乞兒也是仙」內功一事,恍然大悟,思恃:「確是如此。一個能採取藥物製造出一個個的內力精湛之武林高手,一個卻是通過打破慣例,傳授高深內功來增強實力。何況那個沉潛下去的石堡,未必丐幫就沒有讓眾多弟子進入過,未必沒有人從中領悟到更多的東西……未必丐幫的實力就如自己猜測的那樣弱小——難怪諸葛清和天狗星竟能放棄陰陽二魔所承諾的一半人手!原來他們這兩派,竟根本不把不老情天可怖的潛在實力放在眼中!」

    這發現非同小可。轉瞬之間,一條條應對策略,一樁樁謀劃方案,便在心中形成。如何利用這兩派的矛盾和外在危機,使之相互殘殺,絕除其主要人手;如何再利用局勢,把他們殘餘的實力掌控於手中;而後將不老情天至今未知的實力也分散開來,使之形成一個龐大的、只能以自己為主的勢力;如何再利用雲家三秀才口中的亂世新聖皇奉承之語,達成一個嶄新身份問鼎天下,如何再……

    突然暴大娘「關切」問道:「師傅感覺如何?」

    便如作賊之人陡被喝破,武才揚悚然一驚。

    ——為何變成這樣?為何心裡竟有這般毒辣到無視任何、只問是否成功的念頭?為何竟會想出這麼多可怕到從來也不敢去想的計策?

    心神悚然一驚間,後背已經涼透:「我變了!我真的變了!不!這太可怕!這不是我!絕不是我自己!」

    暴大娘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心意未顯現,但那表情與神色顯現而出的奇怪與略略警惕心意,還是能讓武才揚當下看破暴大娘心思,想及自身依舊處於鉤心鬥角的詭異處境,急忙收斂思緒。他以手撐著供桌,勉強下地,只覺一陣陣虛弱,黯然說道:「不知怎麼,我疲憊不堪。」藉機掩飾方纔的失常。勉強移動兩步,便覺軟得猶如麵條,直欲倒下。心頭又是陣陣凜然。醒悟自己當前果真處於毫無自保能力的險境當中。

    暴大娘和隱五娘急忙攙扶住他。

    武才揚定了定神,喘息片刻,強笑道:「有點疲倦,或許恢復一下便好。」

    眾女紛紛安慰。她們一個個都是淒然且強顏做笑的姿態,根本看不出誰是虛情假意,誰人是發自內心。並且個人的心意,都古怪地很少主動呈現。

    而既然知曉有方法可以破解他的「他心通」術,又有什麼「忘我神丹」,則「他心通」術所測得的心意,就大可推敲一番,說不得探測到的,反是虛假。一切真實虛偽,都只能源於客觀條件與當下現狀是否吻合的各種細節,才能做出基礎判斷。

    武才揚一邊仔細體察偶然到來的心意,努力分辨誰的心意可信,一邊隨口應付她們的話語。

    無論如何,虎無傷人意,也須防人傷。不讓天龍莊和丐幫走向徹底覆亡,不讓天下一片死屍,那是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且絕不會去違背。但防範他們,防範任何潛在的危機,那卻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

    一眾交談片刻,話題逐漸集中於當前何地,該向何方之上。幾個時時出現心意讓他能探測到的人員,也已確定下來。二十名女子,隱五娘、暴大娘顯然身份特殊,乃是直接受控於那個什麼小姐,商四娘、週三娘兩人,或許身份也要高於這些人,卻也無緣參與機密之事。至於以青茉莉為首的十五名水舞粉團的當紅粉客,以及未能去追子子個,算是唯一由風飄粉團裡脫離出來的焰焰燒空,當前顯然都是工具性質。

    能時時出現心意被他探測到的,乃是青茉莉、水瀲灩、甘甜兒、惠紫兒、蔣笑兒、欒明兒、焰焰燒空、週三娘八人。這八人裡,焰焰燒空此前常見的淒然與關懷,轉換為一種隱約的關注與潛在的關懷,並且時有茫然情緒出現,乃是第一個可確定服用了「忘我神丹」之人,水瀲灩、欒明兒、惠紫兒三女,也有相同特徵,也可初步斷定。奇異的是週三娘和青茉莉卻時時茫然,也不知是的確由於心事重重的緣故,還是也服用了「忘我神丹」。至於其他女子,若非察覺不到心意,察覺到時,也都是種和當下言語並無二樣的心意,甚至心意比言語更具令人感動的關懷或「愛意」,分明均是有意為之,不可信任。

    眾人出了水神廟,依然是兩人一組攜帶武才揚向前奔馳,每過片刻換上一組人員。奔駛當中,武才揚藉機仔細體察。這次卻又有變化,那幾個先前能測到心意的,大多都是種面前道路的關注心意,此前測不到心意的,倒是時有混亂心緒出現,只是那混亂的心意似乎總有種如出迷霧般的感受。至此武才揚已更能斷定,被隱五娘和暴大娘作為拋棄人選的,必然是焰焰燒空、水瀲灩、欒明兒、惠紫兒四個,從她們的身法上也能判斷出來,她們四個的進展最為低淺。

    茫茫大雪飄飛不停,奔行的視野也始終只是一片大雪中的潔白蒼茫。武才揚心念幾轉,終於暗下決心,有機會時,定要將這四個被她們捨棄下的人員,作為自己第一批忠誠下屬來對待。

    前方出現一片村落。諸女都頓了下來。武才揚試探著走了幾步,依然覺得猶如大病初癒般虛浮無力,但比之於昨夜的毫無一分力道,顯然已是好上許多。當下自己行走,其餘女子偶爾攙扶一下,速度頓時慢了許多。再走片刻,距離村落里許遠時,商四娘前去問路,眾人尋了片雪地豐厚之處,向雪中一縮,白茫茫一片大雪中,頓時與雪融為一體。再過片刻,商四娘翩然而回,說道:「再有十餘里地,便是龍門,一過龍門,就到洛陽城。」頓頓說道:「未傷人。恰好有對夫婦談話,說起等雪一停,就去城裡探望兒孫。」

    僅剩的四名媽媽,當年想必都是當紅粉客。以暴大娘身材最為高挑,但那面如滿月形的相貌,並非武才揚欣賞的形式,是以雖然身材也極其豐隆動人,再有意將上衣撕裂少許,露出如玉肌膚,武才揚也毫不覺得她有什麼可愛。隱五娘鵝蛋臉形,身高僅次於暴大娘,身材之豐隆卻不亞於暴大娘,尤其她年紀雖在三十以上,外貌卻如二十,身材再成熟誇張,可謂若無髮飾顯出她是媽媽,將其視為與青茉莉一般的當紅粉客也不為過。商四娘身軀嬌小玲瓏,娃娃臉也顯得比那些當紅粉客還要年紀小上一些,別有一番風韻;週三娘乃是四人裡唯一顯得面目老成,像個媽媽級別的人,但身材也屬窈窕形的,放在尋常人家,便說只有二十三四亦可。

    那村落始終靜寂萬分,至今也不見一人行蹤,分明商四娘的行跡並未驚動到任何人。眾人紛紛從積雪中出來,仔細打量村落後,繼續趕路。一刻鐘後,過了龍門,再奔走一陣,過了關林,大家都稍感勞累,途中也有了人跡,便放慢腳步。

    但一眾身著僧衣的女子,各個美貌動人,再夾雜著一個僧服少男,無論如何也會惹人關注。是以只過片刻,大家均感不耐,當即再度攜帶武才揚,飛奔而走。越過城牆到了洛陽城內,眾女輕車熟路,很快就避開行人東折西繞間,從後門越進一處深宅大院。紛紛鬆了一口氣道:「呼……好累呀。總算到家了……」

    既知這些人都是天龍莊的,則她們無論在哪裡有安身場所,都不必驚訝。武才揚打量這處宅院,但見庭院深深,卻頗有些荒蕪,顯然曾是哪個達官貴人的宅院,後來不知為何成了她們的安身場所。

    武才揚徉做驚訝道:「這是……?」

    青茉莉道:「師傅,這是咱們的資產。繁華大城,只要是咱們遊行地點經過處,都須有個安身所在,平日裡也有下人照料。當今五大粉團,除了那始終定居大都的萬朵梅花開外,香車玉船、水舞風飄,都有幾十處宅院分佈於大城。有些大城,則有專屬的青樓。」

    談話聲裡,業已人影閃動,竄來十數名健壯僕從,各個皆是三十上下,配刀帶劍,一望而知乃是專門的保鏢護院身份。當先一人眉宇冷酷,身形彪悍,見到眾人後當即一揮手,其餘僕從俱都閃身而退。那人跨前數步,單膝跪地道:「屬下衣長風,身任本院護衛長,見過各位姑娘媽媽。」向武才揚瞟了一眼,道:「屬下……」青茉莉截口道:「不得無禮。這是我們的師傅!」衣長風哦了一聲跪拜道:「請各位姑娘媽媽安歇,屬下這就吩咐準備飯食。」起身道:先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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