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三 (4)夢耶幻耶
    這一刻武才揚再不能抑制心中的震撼。下意識已凜然起身,目光定定地望定方纔那女子出聲所在,陡然大喝:「咄!」聲破長空。

    這聲蘊涵著佛門獅子吼音質的呼喝,於破除幻覺當有抽刀斷水、暫絕水勢之妙,但聞響徹天宇的震喝迴盪而出,四周的竹葉翩然而落,當下月明眼淨。皎潔的月色之下,卻又哪裡有那些來自於天龍莊的人手?

    突然「呼啦啦」一片再真切不過的銳利風聲四射而來,武才揚目光一滯,這才發覺身處樹木之上,卻又哪裡有那什麼水田竹林?剎那竟有如夢方醒之感,深覺方纔的所有經歷,竟都來自於內心幻象。同時看出,此刻容身所在,便是最早發覺不對的樹木,再看四外月色環境,非但那些人員如夢般渺無所蹤,連四周也都真實地出現了一條條人影,正包圍而來,正急速奔射而來!

    月色陡然顯得水波蕩紋一般,天上流星般地募然出現一條白影,電射而至。

    死亡的陰影剎那籠罩。

    武才揚再度大喝:「咄!」

    在那白影尚未到達的剎那,脫離停身的樹木,射至地面。但聽一人喝道:「攔住他!」已有幾人奔襲而到,人未至,刀劍的銳利風聲先行到達。

    此刻武才揚哪還意會不到,原來方才自己果真竟陷入夢境,被人真實地愚弄了一番。倘若並非那以「大夢神功」禁制自己的人員,功力稍稍欠缺,想必交談入夢後,便會果真如夢境中那些古怪的陣局一般,永恆地陷身進去而無法自拔。

    刀劍的襲擊,分分逼近,學自於天龍莊白院卯穴洞內的鬼影步,再度發揮威力。武才揚身軀晃動,左一步右一步上一步下一步連連踏過,便已避開奔襲而到的刀劍,在對方眼中猶如身軀陡然綻裂般的形象使之心神錯愕的剎那,武才揚身形一展,飛掠而過,便已衝出第一道埋伏圈。

    同一剎「呼」的一聲,方才停身的那株樹木,被白影一撞,陡然折斷倒下,那白影卻停也不停地便尾隨射來,比破城的檑木撞擊還要強盛的力道,如同實質地撞向武才揚後背。武才揚心頭呻吟一聲,暗地裡叫道:「冷冰冰?不!是……」

    ***

    這顯然是早已設好的圈套,只不知對方為何竟先以「大夢神功」來制約他而不是直接偷襲。不過當前卻絕非思索這些疑問的時刻,武才揚一眼掠去,已知這山間荒林中,至少有三十餘名高手在各方向電射奔來。

    「撲!」

    那股強橫的力道,擊中他的後背,武才揚被震得加劇速度,後心一疼,慣性使他先在半空劃出弧線,而後眼前一黑,一時毫無掌握平衡的力氣,陡然便筆直地墜落下去。

    但在那白影電般射到的剎那,武才揚卻已接觸到地面。此刻死亡之恐懼就在下一剎會真切發生,武才揚哪裡還有反擊之力。當下伏擊大法、隱身術、土遁法、鬼影步等不同的逃亡法則,同時發威,自然而然地先以那「三十六計逃為上」之法,眨眼消失於襲擊者視線以內,暫時逃過再說。

    ***

    那白影落於地面,陡失武才揚行蹤,立刻毫不遲疑地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以右手揮出一掌,同時左掌連連擊打丈內範圍的地面。一時掌力濤濤,泥點灰塵四濺而起,剎那瀰漫。

    但既然失去武才揚的行蹤,這等迅捷的襲擊反應,也無非僅是種愚蠢的真力消耗而已。武才揚土遁術剎那發揮到極限,已鑽進地下三尺,蛇般在地下遊行幾下,脫離原地數丈遠,土遁法氣息微微一滯,來不及再度集運真力,當即屏蔽呼吸以及身體的全部熱量,進入假死狀態。

    被擊中的後背,這才開始真氣混亂。

    可惜無論對方的真力有多強盛,這等真氣傷人的舉措,對武才揚這種怪胎而言,卻是效果不著。對方真氣入駐的剎那,體內陰陽二魔的太陽太陰真氣,當即將其包容,而後毒手無命的真氣,也化解到全身各處。只一眨眼,混亂真氣所造成的走火入魔狀態,就被完全控制。對方強盛的力道,已只能對他形成一種肉體的疼痛。

    眼前陣陣金星亂冒,武才揚抑制掌力帶來的疼痛,卻是微微一呆。原來在他鑽入泥土的剎那,已認清那白影就是不斷追殺於他的心月狐而非有過印象的冷冰冰。雖然不明白對方何以竟與丐幫大曠野計劃的人手合併到一起,但這股毫無保留地襲殺掌力,卻是能令他當下斷定,未含任何「噬骨蟻魔」那等可怖的萬針入體般真氣的特徵——承受修小羅的那一擊,他傷勢控制靜坐期間的感受,簡直堪稱是死裡逃生,沒理由不瞭解「噬骨蟻魔」功法傷敵的特點。設若心月狐果真如修小羅印象當中的乃是做下采紅丸大案者,方纔的那一掌,怎麼也應含有「噬骨蟻魔」的功法特徵才對。

    忽然毛骨悚然的感受再度生出,本該是視野一片黑暗才對的身處泥土之下的感受,在一陣陣金星亂冒後,卻陡然發現自己又恢復為靜坐於「時間禁制」圈內的場面。四外裡依舊是那十七人的腿腳。但這次自己卻當真是原地圍繞著正中日冕,並在緩慢地保持著某種特定速度轉著***。

    ***

    只聽那女子說道:「這位高人……你能否停下來不轉***?這樣下去,我們都覺頭暈目眩。」

    武才揚倒吸一口涼氣,只覺手足冰涼無比,強行暗令自己鎮靜片刻,這才說道:「是否我轉圈的速度,更快了點?」那女子道:「快倒不快。只是這等轉轉停停,速度又能保持完全一致的轉動方式,轉動與停止間毫無一分連續的狀態,猶如一幅幅不同畫面一般的情形,委實讓我們難以消受。」

    武才揚聽到此處,陡然想到在天龍莊白院山上見過的那射箭者,同時長久以來次次交戰當中同伴魔鑭溫四海「雷鳴電轟」一招的招式毫無銜接印象,也閃現於腦海。

    但這些回憶畫面,只一浮現,就迅即消失,連深思一下的念頭都未曾產生,已聽那女子繼續道:「……越是觀察,越有直想走火入魔的噴血感受。」

    武才揚靜心思索方才與心月狐交戰的場面,陡然大為凜然,原來方才印象中,那心月狐的年紀,似乎年輕了許多——難道,自己方纔的感覺,竟是虛假,自己所「真切經歷」過的,竟只是錯覺?——亦或竟是若干年前由心月狐與某人交戰時的場面,以某種方式陡然真切地佔據了自己心靈?口中答道:「好。我不轉***。」想停下身來。

    想歸想,卻不知怎麼,想了幾次,身體竟也未能配合。直至最後一次簡直是在心靈深處大喝一聲「停下」,這才感覺自己當真停了下來。

    但他一停下,就又發覺,視線中對方的腿腳,都在以自己方才轉動的頻率,逆向轉動。不過轉動歸轉動,由於他只盯緊了對方的腿腳,倒無對方那等靜止畫面組合的感覺,顯然若非他當真停止轉動但對方卻又在轉動,就是依舊陷身於錯覺未能自拔。

    但究竟是在錯覺之中,還是丐幫大曠野計劃的人員,再次對他發動了「大夢神功」?

    最可怕的就是認知上的迷茫。

    最迷茫的就是無法確定哪是認知上的真實迷茫。

    武才揚怔了半晌,這才苦笑道:「我覺得我已不轉。你們覺得呢?」那女子道:「還在轉。而且速度依然以那難以形容的,轉一下停一下的奇特方式,運作無休。似乎是——你這等方式,竟可將日冕的指示,劃分為十二大格,六十小格。這十二大格,每一格按你所轉動的方式運算,當有半個時辰,每半個時辰,便是六十小格構成,但你的一轉一停,卻又是小格當中的小格。彷彿是……能夠以六十甲子計日計年法,轉化為某種於十二律或陰陽十二地支為基的計時法——可將其視做另一種更為精密的時刻計算方式來對待。」

    武才揚凜然一下道:「便是如此。在下乃是先畫了個『五音十二律六十甲子納音圖』,再立了七尺日冕。倘若能從錯覺中醒來,眼下你所看到的,無疑已到第二層。只需再看到五音,而後尋覓到七尺日冕,就能發覺我的存在。哦……我這東西,名字就叫『時間禁制』,你們是否曾聽聞過?」

    那女子思索片刻道:「未曾聽聞。不過這等方式,的確符合六十甲子的時間本意。或許乃是依照歲年十二為天意,六十甲子為地基鑄就的『時間禁制』?但那五音與七尺日冕,又有何涵義?是否必要?請恕咱們學識低淺,還望不吝賜教。」

    武才揚苦笑道:「實在說我也不明其故,不過大衍之術,五五相分,五行五音,暗含聲色,七尺日冕,捨卻了術數本原,於此局內,或許可視做庚金克竹木?使竹木暗含之乙木與庚金乙庚相合的同時被庚金所克,故而能達到制約你們口中『竹林幽域』古怪地域環境的目的?」

    那女子訝然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倘若高人能以這等巧妙的『時間禁制』克服『竹林幽域』的陣勢牽引,則這『竹林幽域』的神秘,必已破解了一半。敢問高人,是否還有『空間禁制』可用?」

    那等發自於內心的佩服,由一個聲音十分好聽的女子口中說出,而且這女子似乎在此類九流學術上還十分精通時,無疑讓人十分受用。武才揚心中不免微微歡喜,被人稱讚以及在異性面前表現的潛意識心理,當即使他調動全部智慧搜索腦中所知。忽然靈光一閃,模糊記得有個名詞,問道:「彷彿應當是『空間結界』吧?」

    那女子道:「空間結界?這詞語倒十分陌生。」

    「陌生」二字才入耳中,突然武才揚眼中那依舊不停轉動的對方十七人腿腳,似乎都融入霧色。武才揚心頭一凜,知曉又有變故發生。

    才想及此處,募然光影錯綜閃爍,眼前銳風再度閃爍,剎那視覺再度恢復為一片黑暗。

    ***

    但聽有人說道:「怪了,怎麼無論如何搜索,都找不到他的下落?便是那大土地遁法,也不應毫無線索。這柴木兒採取的究竟是何等隱身術?」那明明是心月狐的聲音,偏偏給人的感受卻似這聲音來源於心月狐年輕之時,而非當下。這等直覺中的錯愕,並不比認知上的迷茫好受多少,剎那武才揚又有直欲噴血的難受感。眼前再度金星亂晃。

    但心情鎮靜後,依舊是一片黑暗,週身的泥土氣息,真切無比。顯然此刻的場景,又已轉化到身在樹木之上,被圍襲後躲入地下時的環境當中。

    武才揚細細辨別,只覺四外裡一片黑暗,泥土下的的靜謐潮濕氣息,充分表明著此刻的環境屬於真實。兼切身在泥土之下,絲毫動彈不得,更證實了當下才是真實存在。

    但若此刻乃是真實——設若實則此刻才是被對方「大夢神功」克制、陷身入夢境,是否也會有真切的動彈不得感受?但若此刻是虛假的存在——方才與那女子的對話,對方語言中的前後矛盾,為何始終無法解釋?

    認知上的迷茫,忽然便達巔峰。不知何為真實、何為虛假的當前存在之現實,交相折磨武才揚的靈智。武才揚極力控制自己幾欲癲狂的神智,咬破舌尖,使那疼痛真切地湧入全身,而後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陽光燦爛。

    日冕射下的影子,充分表明現下依然是在正午時分稍過六十甲子一格,乃是自己設置下「時間禁制」的同一剎。卻又哪裡有什麼和他交談的女子一行十七人,又哪有莫名襲殺於他的心月狐等人?

    夢耶幻耶,何者才是真實?

    而若兩者其一是夢,其一是幻,便不該出現這剛剛設置下「時間禁制」的場景,現下這如夢如幻的場景,卻又多出了事件最初的第三個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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