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二 (3)最新動態
    「邦!邦邦!邦——!光!」敲更人的更聲,遠遠傳來。四更天了。

    「橫刀。我很難過。」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柳一摟終於打破沉寂,開始說話,卻是幾欲哭出聲來。修小羅的沉重心情,當下又恢復到現實當中,綠芍葯那隱隱的哭泣,也被全然拋之於腦後。想及柳一摟的痛苦,一時竟無法出言安慰。

    柳一摟慢慢行走,心中痛苦的直欲滴血。這些日子裡,他雖是很少想過凌橫刀,但每一想起,總是難過萬分,恨不得立刻便找出了拜兄凌橫刀死亡的真相,將兇手斬殺。猜出接鏢者乃是香車或玉船後,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早日交鏢,調查出真相。此刻真相出來,卻是如此令人痛心。原來一向兄弟情深的凌橫刀,竟然早被女色誘惑,成了玉船這一神秘勢力的下屬。更加傷心的卻是,兄弟情深的凌橫刀,竟然早有將他拋棄的念頭。

    修小羅把柳一摟攬了攬,無聲地拍拍肩頭。好一陣過去,才總算能平抑自己心中的百感交集,安慰道:「一摟。別難過了。想一想,假設我們並未創辦這橫刀鏢局,仍以當日情形而論,你有了嫂子,是否會高興?你嫂子給你說上一門媳婦,你是否也會興奮?……」

    心下卻不禁暗歎。當初凌橫刀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柳一摟,怕也有柳一摟自身的原因。和這一向以逃命為首要目標的兄弟在一起,再高明的武功,也無施展之處;再潛力無窮的武功,也休想精進。於武學修煉而言,斷去情義,凌橫刀若能修煉上幾年,怕是當下會橫空而出,震驚江湖。只可惜,一切的凌雲壯志,一切的大好前程,都在瞬息之間,隨著生命的離去,而蕩然無存。也難怪凌橫刀死亡之後,面上的表情,竟是那般的難以形容。

    口中繼續說道:「好了。別難過。仔細想想,他的做法,也不能說錯。畢竟,以你們當時的境況,能有個好的未來,才是最為重要。別惱了,再惱可就成了惱哥哥,不然哥哥一回去,就將我的七個弟妹都休了?——也免得日後提起,你道哥哥我也已美色誘你?」

    幾句話,便將柳一摟逗得一笑。過往的一切,也在這一笑當中,煙消雲散。

    兩人勾肩搭背,親密而行,彼此間始終存在的既維繫兩人情感又橫梗兩人情分的凌橫刀陰影,終於完全消除。到了這一刻,兩人才真正毫無隔閡地成了至親兄弟。就這麼行了片刻,忽覺冷風大作,而後便是片片冰涼灑下,修小羅道:「下雪了?好冰涼。」伸手去接雪花。卻陡然呆住。柳一摟那伸出接雪的手,也剎那僵呆。

    募然間都覺一股無以形容的寒意湧了上來,同時失聲問道:「怪了!冷冰冰奪那壯陽金剛環做甚?!」

    ***

    乾洲的粉客大會,不因花魁提前選出而終止,修小羅、柳一摟的橫刀鏢局,也不因綠芍葯的神秘勢力而拒絕保護。一切都如未曾發生過一般,便是綠芍葯、白牡丹這兩大粉團與眾粉客一同到恆酒樓用餐時見到修小羅、柳一摟,眾人的相互調笑,也使人絲毫看不出雙方的決絕。花魁大會截至後的第三天,香車玉船這兩大粉團回歸江南,依照協議,橫刀鏢局將派遣人手將她們護送至約定地方。

    這日早晨,修小羅、柳一摟、石狗娃三人相聚於橫刀廳內,商議傍晚出行一事。(粉客入城,並無時間規定。出城則按例須於天色昏暗城門方啟或待關前離去。尋常的粉客不必完全遵守,但粉團尤其著名粉團,都須遵守此一規矩。)石狗娃將保鏢協議呈上。兩份協議,香車粉團走川路,入蜀後要在天府之國頓留多月,協議至到達川界截止。玉船粉團一到沈家渡,便揚帆南下,而後順渭水入黃河,一路東行,到達大運河後直入揚州,協議至到達黃河為止,地點不詳,路途可長可短,是以價錢上與香車粉團一致。

    修小羅與柳一摟相視一眼,俱知玉船粉團一到黃河,便會渡河而去,自行與「寡慾道長」聯繫。柳一摟心想,當前協議的價錢,怕是大有交好之意。修小羅卻知內中也有表示感謝之意。思恃雖說武林人大抵都說「大恩不言謝」以示豪邁,不過像綠芍葯這種的直接以銀錢答謝,畢竟似乎顯得實際許多。

    石狗娃為難道:「現下兩大粉團都發出聲明,至少須有一名總局主作為鏢頭護送,並且絕無通融餘地。兩位總局主……?」柳一摟隨口道:「那自然是我來護送白牡丹,橫刀你護送綠芍葯了。」修小羅方待同意,廳外忽然傳來趙甲天稟報:「頭兒,莊局主有要事請石老爺子速去鎮西騾馬行一趟。說是七急之令。」

    石狗娃動容道:「刀霸那斯,接到什麼急令?」拱手道:「兩位局主,此為七大派聯盟的緊急召喚,說不得有大事發生。」修小羅道:「哦?——那便快去。」

    石狗娃匆匆離去,修小羅沉吟片刻,道:「一摟,我須避開綠芍葯。香車粉團,便由我出面吧。」柳一摟奇怪一下,隨即恍然。道:「也好。」修小羅鄭重道:「一摟,那綠芍葯媚功不凡。你須得極力避開,絕不給她任何單獨相處的機會。」柳一摟不悅道:「橫刀,你將我看做什麼?哪怕不因師兄之事,眼下綠芍葯開苞之名,也是你所擔負,我若與那綠芍葯有了苟且,豈不與欺嫂同擔惡名?」修小羅輕輕頷首,知道此言一出,綠芍葯便是能媚惑天下,也休想讓柳一摟動情。笑道:「我是怕綠芍葯以情動人,百般纏磨之下,便是鐵打的英雄也會動情,咱家自問還未曾修煉到鐵打的境界。你快去快回,也好盡快打理橫刀鏢局日常事物。」

    柳一摟點頭道:「放心好了。」笑道:「不過那白牡丹之艷,更勝綠芍葯一籌,橫刀……不如你把她收了做妾?做妻也可啊。」修小羅笑唾一口,道:「你當哥哥我當真風神玉立,是那美女殺手?白牡丹的香車,勢力不亞於玉船,哥哥我不被她收伏就已不錯。……好了,休再玩笑。咱們不在期間,總局只有石老能坐鎮。內部事物,就全交給趙甲天和你的美妾吧。嗯……咱們去看看人手。」柳一摟道:「不如帶上那五十個?咱們一人一半?」

    修小羅愕然一下,隨即興奮起來,道:「甚好!有你為我擔負一半,我能省去不少心!」心知柳一摟雖以鞭法為主,但刀法之精通,絕不遜色於昔日的凌橫刀,訓導這些用刀武師,只是小事,那些武師當中,確有不少刀走柔線,不太符合他的武功要旨,練了凌橫刀的刀法,說不得見效更快。

    兩人當下前去選人。那五十名武師,當今刀法已然精進許多,一聽總局主要帶他們同行,讓他們充當趟子手,各個大喜過往,知道一來一去,必能得到更多傳授。兩人隨後安排離去事物,不覺過了半個時辰,石狗娃飛也似地回來,一進鏢局大門,就叫道:「總局主呢?總局主呢?快到橫刀廳!」

    大叫大嚷當中,兩人早已聽到,趙甲天也遣人來請。兩人急忙趕到橫刀廳,石狗娃興奮地遞上一大螺厚紙,說道:「看!武林大局又有變化!」

    那些紙張墨跡未乾,顯然乃是才記下來。兩人拿過,仔細閱讀。卻見乃是陰陽二魔之事的最新消息。石狗娃字跡潦草,語句也多有不通之處,至於錯別字,那更是屢見不鮮,但口語甚多,反倒更易理解。兩人看著,石狗娃在旁解釋,過了片刻,終於知道詳細情形。

    原來這是七大派聯盟的專用信鴿,傳到的最新消息。說道巴圖與心月狐一眾,在大都附近與陰陽二魔等人又有過一次激戰,巴圖動用了皇宮神騎千名,喇嘛三百,百夫長百餘,心月狐召喚到附近四十里內的所有武林中人和會上幾手蠻力的江湖客,也有將近千名,其中還不凡撲黃塵者的秘密細作和官府久緝不獲的江洋大盜。以這兩千五百人手,將陰陽二魔一眾困於二十里平原,卻是只擒下了一個陰陽二魔的隨從,餘人竟逃的無影無蹤。

    不過當日一戰,也徹底清楚了陰陽二魔的人手情況,卻是令人難以置信地只有十餘名從屬。戰後更只剩下了十名。

    在這場本該能將陰陽二魔一眾全數斬除的行動中,卻因陰陽二魔一眾中有個事後調查叫做「情難絕」的少女,將面紗揭開,導致局勢大變。巴圖與心月狐動用的所有人手,竟都被那「情難絕」所誘,但凡接近陰陽二魔一眾三十丈內,就會立刻脫離心月狐和巴圖的心力控制,奮不顧身地反成那陰陽二魔一眾的忠誠下屬。

    激戰之後,連巴圖和心月狐也受了重傷,兩人動用的參與大戰人手,事後清查,竟喪亡到僅剩五百餘人。而這五百多人,心月狐調來的武林豪客,死傷無幾,三百喇嘛只剩二十,百夫長死剩三十名,皇宮的韃子神騎,死亡泰半。

    那韃子神騎,更勝於用來剿滅撲黃塵者的精銳部隊鐵騎衛隊。千名神騎若是放了出去,撲黃塵者便是有數萬大軍,也只會爭相逃命。和鐵騎衛隊較量,撲黃塵者都須出動由清一色江湖豪客組成的精銳,遇到了神騎,怕是必須動用絕頂高手才可有一勝之機,否則任是大軍數萬,也難奈神騎風來電去的衝殺。想來石狗娃高興的,便是因此。大家雖都在朝廷控制下的地盤生存,平素裡也多和官府交好,但畢竟皆是漢人,骨子裡的民族仇恨,那是永也難以消除,何況大元帝國這多年來,也是愈加無惡不作,處處弄的都是民不聊生,是以修小羅、柳一摟看到此處,再聽石狗娃於旁興奮解釋,也是大為高興。

    消息同時說道,順帝大怒,剝奪先帝所賜於巴圖的國師稱號,調回三神將、五滅天、剝奪巴圖使喚喇嘛的特權。也即他的七輪弟子,除非能放棄藏地大喇嘛身份,否則也須離開巴圖。而心月狐的心力召喚,卻又更上層樓,有了些本是江洋大盜如今已忠誠於心月狐的得力下屬。是以消息末尾說道:「是戰之後,心月狐傳下滅殺令,陰陽二魔隨從『天不老、情難絕、[東]雷震震[夏]雨雪、文案(萬事不用問)諸葛清、下人梅如冰、奴僕天狗星、天蠍星』九人,凡有相遇之江湖客,無須計較任何武林規矩。」暗示剿殺陰陽二魔之行動,已經由巴圖主持改變為心月狐成為主宰。

    石狗娃前文所記,潦草萬分,這最後的幾句,卻是改了又改,爭取不讓一字錯出,頗是廢了不少苦心,顯然那段話語,便是飛鴿傳書的原話。兩人看到最後,石狗娃更是興奮,解釋道:「這可好了!也免得日後提起,剿滅陰陽二魔浩劫的功勞,竟是那巴圖的!咱們中原的隱世高人,終於不負所望!站了起來!」

    修小羅與柳一摟也賠笑同答,心中卻頗不以為然。想及當日問旗亭一站時巴圖的尊貴風範與心月狐只能成為陪襯的情景,兩人不禁暗歎白雲蒼駒、世事無常。思恃若非巴圖與那十五弟子,現今又哪有一次次地與陰陽二魔正面交戰事情發生?對那至今也不知是何樣貌的陰陽二魔,更感相距何止千里。石狗娃道:「總局主!告個假!這消息太好了!實在是忍之不住!」修小羅與柳一摟都道:「石老快把這好消息傳告出去!」

    石狗娃興奮離去,兩人無聲而望,卻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出隱憂:那陰陽二魔,據說世居天山,只十幾名下屬,便將江湖鬧的如此動盪不休,這次激戰,無疑也吃了大虧,一旦天山不老情天的下屬悉數問世,江湖又是何等局面?逐漸將原西北鏢聯地盤完全接收的橫刀鏢局,是否會首當其衝地面對陰陽二魔的瘋狂殺戮?

    沉默片刻,柳一摟說道:「橫刀,咱們不必太過於憂慮。楮大夫已經說過,半年內將解決陰陽二魔浩劫。咱們靜侯佳音便是。」修小羅笑笑道:「便是。那些武林中的頂尖戰役,咱們只當神話來聽便是。參與過一次,已是幸運……」心中對那絲毫武功也不會的縱橫派掌門楮大夫的大話,卻是越想越覺那是笑談。

    ——真若楮大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縱橫派掌門,能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就將陰陽二魔之劫消除,他倒覺得,便是那不知真假的活閻羅浩劫當真出現了,也不如楮大夫的那個縱橫派,令人感覺恐怖。

    思恃這次護送白牡丹的香車粉團一行,到達川界邊緣,恰好可借此行判斷一下,究竟那活閻羅對他的莫名束縛,是否還有作用。若毫無作用,便要準備上數年,待得時機成熟,自覺武功大成後,重返驚魂谷,將活閻羅的死魂,自根斬除,免得將來危害人間。否則便是能殺了那個癡傻兒柴木兒,絕去了活閻羅這次復生機會,也難保活閻羅會再將死魂寄於他人身上。

    是日傍晚,城守得到關照,將城門半關,兩人各自帶了二十五名武師隨行,皆是修小羅要求送到的使刀武師,隨著香車、玉船兩大粉團的車隊出了乾洲城。到得修小羅最初遇到的那個小鎮分手,鎮西騾馬行的大車送玉船去沈家渡,香車的自備大車走陸路。分手之時,修小羅笑道:「一來一去,怕有月餘。乾洲再會,希望你所帶出的二十五個,比我帶出的二十五個,更勝一籌。」柳一摟也笑道:「甚好。相會後比上一比。」兩人笑容中都充斥著強烈的自信心,感染的一眾從屬無不信心倍增,好勝心大漲。就此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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