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二 (十一)請接鏢
    那師爺聽聞聲音,不禁扭頭,正看到修小羅在空中箭般落下並於最後落到實處前的剎那扭頭,柳一摟的腳緩慢踏足地面,在修小羅落到實處的同時速度陡然加快,而後又看到兩人在落於實處的同時,同時射來的眼光。

    在此未來的命運來源於自身當前努力之緊張時刻中,柳一摟終於一掃平素裡舉手投足都毫無自身主見的習慣,非但調動出原本便有的智慧,更產生自己的做事風格,與修小羅配合默契,共同到達長街彼端。

    你眼望我眼,一切便凝固於這瞬間。靜止了彷彿有千萬年之久,柳一摟恭敬的聲音才靜靜傳出:

    「夫子,你若不看我,自是不能知曉我在看你。是以你看我,方知我看你。你看我之看,是否正確?」

    那師爺愕然垂目,避開兩人凌厲的視線。

    橫在街中的桌後,三人雖是依舊穩坐太師椅,但目光神色,卻已充分顯示出內心的驚訝。

    桌後的三人,看來依然無一身具武功,正中一人,乃是大廚打扮,左邊賬房先生裝束,右邊小二模樣,倘若這代表著乾洲城內各大勢力,無疑正中坐著的,乃是各大酒樓推舉出的代表,左邊來自飛錢銀號,右邊來自十方客棧。

    腳步聲紛紛在長街上響起,修小羅和柳一摟雖是未曾回頭,也知那六十四名武士回到各自車旁,眼前三人身後的箭士,也退開一步,收回弓箭,顯示鎮西騾馬行的「三招」,已經結束。而眼前三人的穩穩而坐,也充分顯示,當前階段,進入第二輪談判。

    修小羅目注三人,拱手為禮,說道:「在下橫刀鏢局凌橫刀,此為舍弟柳一摟。不知各位還有何見教?」

    那賬房先生滿面酒色之樣,萎靡不振地抬起頭,渾濁的眼光自修小羅、柳一摟身上自下而上慢慢掃過,點點頭,撥拉著面前擺放的算盤,似乎算著什麼,片刻後收回眼光,只專注地盯著面前的算盤,有氣無力道:

    「本人蒙東家寵幸,得以身為飛錢銀號首席賬房之職,所有銀錢往來,均須本人過目認可。本人有權每月調動千兩官制雪花紋銀資以結交各位朋友,是以對組建新的勢力之實情,非常瞭解。倘若貴局有意在此乾洲白蓮宗寺廟遺址基礎上,建造一所相同或稍遜規模的橫刀鏢局,以最簡約方案而計,主廳一所、圍牆若干長,因有鎮西騾馬行提供人力物力,此兩項不計。但尚有偏廳兩處,主房三間,廂房十處,演武場一傾、倉庫一間、門樓一座、門前石獅兩具、鏢車至少五輛、馬匹十至二十匹,馬伕三名,廚下六人,鏢局武師增兩名,賬房一人,女賓至少兩名且須身具武功,花園暫時不予考慮,也即是說……」

    抬起頭來,望著修小羅、柳一摟剎那驚愕的神色,歎氣道:「兩位前期投入需八百兩紋銀,月支出至少六十兩,以當前乾洲城內三十二所酒樓四十六間一樓大廳四十六張包桌每月一成抽銀而論,縱然日日包桌爆滿,這酒樓包桌的收入,也只有每月二百兩的最大可能。但若先行借貸以我飛錢銀號最低半分利滾利而論,兩位若是無把握月入五百兩紋銀,這橫刀鏢局,目下還是不辦的好。或者兩位僅僅是打出招牌,負責走單鏢和暗鏢,待三五個月或是一年半載後有了資產,再考慮將橫刀鏢局辦為乾洲的招牌鏢局。至於想名震西北,試圖取代昔日西北鏢聯的想法,除非兩位有三十名以上的身手彷彿的屬下或朋友,且是身有萬兩紋銀的豪富,否則想都不要想。」

    他雖是說起話來,有氣無力,卻比武林高手的音功更為可怕,一字一句,無不直指兩人想所未想,料所未料,但只要聽了其言,稍一思索,便知他所說的,句句是實,兩人若想創辦叫得響字號的橫刀鏢局,這一切事項,都是很快便會遇到的困境。

    接著那賬房先生垂下頭去,有氣無力道:「自然兩位也許只接了一鏢,便可收入上千花紅。只是若有這樣的好事,兩位能否順利投鏢,是一大疑問,以當前兩位的銀錢實力,相信也無人敢將這樣的鏢交投,並且縱然順利投遞得以返回,不計其他鏢師的賞銀,僅僅是打理後期關係,也須花費至少三百兩,除非兩位的目的,是將橫刀鏢局辦為不殺不足以出行的完全憑武力謀生的小鏢局——當然,這樣的鏢局,其實也只需要一間土屋便已足夠。本人前面的說法,皆是廢話。」

    柳一摟早已愕然得張大了口,說不出一句話來,修小羅的雄心壯志,也頓時被這賬房先生道出的實情,打磨地灰飛煙滅。舉足無措之感,頓時湧遍身心,剎那體會到柳一摟此前何以畏首畏尾至可笑程度,原來竟是生活的長期挫折,迫得他不得不成為個毫無雄心的落魄之人。而任何人面對那樣的境況時,有心而無力的挫折,也均會打擊到所有的雄心。非到此境,不知此難。

    那賬房先生抬起頭來,渾濁的目光打量著兩人,露出同情的可惡笑容,有氣無力地說道:「不如我有個建議,貴局可以聽聽。」他似是已經斷定了修小羅和柳一摟不得不聽,連等待一下的意思也沒有,便撥拉著算盤,目注算盤的算子在手指的撥動中時上時下,說道:「當前有一宗鏢,需要兩名反應靈敏,武功卓越的鏢師,若是能完成此鏢,飛錢銀號、十方客棧、鎮西騾馬行,願意共同出資千兩,將橫刀鏢局按前述最簡約方案建造起來,除人員外,所有設施提供完善。自然,若是兩位未能完成,這便請離開乾洲,將來在其他地方無論通過什麼方式賺到了足夠的銀錢,再來乾洲創辦橫刀鏢局也不遲。」

    那大廚裝束的胖大廚子接道:「其實也可以不接鏢,兩位若有意,乾洲城內會有酒樓行聯會,特聘兩位為護法,包桌一事,就此作罷,兩位的花紅月供三百兩。」那店小二裝束的人道:「或者兩位有意的話,十方客棧誠迎兩位,月供也是三百兩,不過並非僅僅乾洲城,城外的客棧,遇到麻煩,也須兩位無償出面。」隨之腳步聲傳來,高坐於大車上太師椅的那鎮西騾馬行師爺,也走了過來,接道:「或者鎮西騾馬行,兩位當了護法,鄙行會提供月供三百五十兩的紋銀,資以酬謝。鄙上『刀霸』曾微丁的等待,便是如此,兩位如無意,不去也罷。」

    眼前諸人,除那代表酒樓的胖大廚子因必然常握菜刀,分不清究竟是刀功精湛還是廚藝超人外,其餘三人,俱是毫無武功在身,讓人想動武也大感為難。

    一夜之間,乾洲城內諸大勢力業已聯合起來,卻非是用武功解決爭端,而是先以官府出面,迫得兩人不得不為下一刻生活考慮,再以言語套住兩人,迫得兩人展示出武功與才智,查看是否可用,而後再闡明事實,告知兩人以當前的境況,妄想創辦一大新勢力的可笑念頭與不足之處,到了最後,才擺明了要吸吶兩人或是迫兩人不得不接下一個危險之鏢。

    他們步步為營,穩穩緊逼,偏又處處表現誠意,使修小羅和柳一摟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條件。接鏢之後,是否還有命回來,大為可疑,不接鏢,便除非自甘成為屬叢之流,或是立刻灰溜溜地離開乾洲,再也莫談什麼創辦勢力。

    心念電轉之間,修小羅猶豫道:「可否讓我們先考慮片刻?」

    那師爺微笑道:「自然可以。不過,兩位的考慮,且莫超過巳時末。」修小羅一怔,頓時明瞭這三大勢力的計中之計。那師爺續道:「……到了午時,兩位的橫刀鏢局若是還未搬遷,從道義上來說,這塊招牌,便已屬於鎮西騾馬行。本行這八輛大車上的物品,也都僅僅用於建造鎮西騾馬行轄下本地的橫刀鏢局。自然——」

    他返手指向彼端橫在街中的大車,「兩位若是有意現在便讓出此地,送出橫刀鏢局招牌,這輛大車,可供兩位攜走當下鏢局土屋內兩位的全部私人物品,大車及馬均贈送,另呈兩位四百五十兩紋銀作為川資。江湖路遠,兩位且行且善,在乾洲兩位的義舉,本行將時刻銘記於心,兩位何時再回乾洲,本行都將免費接送出入境。」

    這無異於極大的羞辱,告知兩人最後一條路便是現在就被驅逐出乾洲境。

    若然對方身負武功,修小羅當然有足夠理由當場教訓對方,甚切立刻挑戰對方將其殺死而不違江湖道義,但乾洲城三大勢力顯然早已考慮到此點,將主事者,均派遣為不詣武功者,使得修小羅和柳一摟,不得不再度承認當前事實乃是根本無法以武力來解決。

    沉默片刻,柳一摟忽然哼了一聲,說道:「這橫刀鏢局的招牌,怕是各位無能取得吧?」長期的生活困境所帶來的無盡憋氣,昨天邂逅修小羅後雄心初起,今日展露自身武功智慧後自信心陡生,使他再也無法容忍這步步唯艱的江湖路,在此刻面對未來的抉擇當中,終於怒氣勃然生發,冷然說道:

    「橫刀,我已決定,這趟鏢是非接不可。咱們橫刀鏢局若是不能自此站立起來,我柳一摟從此便隱沒江湖,再無姓名!」

    目中突現凌厲光芒,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可惡的師爺,再緩緩自代表了乾洲城三大勢力和酒樓行的三人面上一一掃過,一字字道:「但若是我橫刀鏢局交鏢返回,各位的承諾依舊未能實施,還妄想設下層層圈套,便休怪我柳一摟再不講江湖道義。屆時我橫刀鏢局縱然不復存在,這乾洲城內,各位的營生,也休想再有。」

    修小羅昂首大笑,說道:「好!一摟的話,便是我橫刀鏢局的話。說吧。是何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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