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一 (六)幼稚作假
    車內有三人齊道:「是。莊主保重。屬下這就回去了。」話音甚是尊敬,微含畏懼。隨著說話聲,車簾掀開,自車內陸續走下三人。這三人俱是頭戴方巾,一派儒生打扮,一人年已六旬,長鬚直垂胸前,一人年約四旬,面白無鬚,一人年僅三旬,五縷長鬚,生像俊雅。

    三人舉止安穩,一舉一動,無不顯出儒士風範,走起路來,一步一步地彷彿都經過了丈量一般,縱是武才揚這等慣在江湖流浪、難得識字的粗卑之人,也頓時生出尊敬之心,若非對車內主人太過於憤恨,只怕早已抑制不住,現身相拜。

    三人下車後,一起轉身,面對篷車,躬身一禮,說道:「莊主此去,風險重重,還望多多保重,屬下等每日淨身沐浴焚香,祈願莊主一帆風順,早日竟功。」

    這三人武才揚幼時倒是見過,知道三人皆是秀才谷的秀才,家時殷厚,輩分尊高,三人家常被人稱為大秀才家、二秀才家、三秀才家,秀才谷的得名便與三人祖上有關。

    車內傳來程萬斗的聲音,「老夫此去,已然決計不惜代價。若是僥倖成功,便是吾等正式舉事之日,一旦失敗,三位請迅速隱姓埋名,遠走高飛。」說罷,似是深覺蒼涼地歎了一口氣,「咳……,老夫此舉,說不得是害了大家,這『秀才谷』三字,自此消失,也未可知。」

    那六旬老者急道:「莊主,屬下之忠心,可表日月,秀才谷便是玉石俱焚,也再無二心。」

    武才揚心中忽然一動,「原來這狗賊竟想當皇帝!」一念及此,頓時想起了米長壽的話「那一役,『黑風寨、大青山、十方叢林、挑動石人一隻眼』這當前『撲黃塵』者聲勢最為浩大的四方勢力,都曾參與,卻均無這九名和尚的記載。」,心裡登時說不出的難受與憤怒。他萬萬沒有料到,父母的仇人,一個尋常的地主土豪惡霸,居然成了「撲黃塵」者,並且已經成為只在黑風寨下的當今第二勢力。

    只聽程萬斗緩緩道:「好,我知道了……」忽然聲音微微一提,道:「亭內的朋友,你聽也聽夠了,這就請下來吧。」便在此時,人影縱橫,十六騎均已飛身下馬,各佔方位,將涼亭團團圍定。

    他們行動快捷,佈局嚴密,轉眼間已經封鎖了涼亭的每一處出口,雖看似彼此間間距甚大,然而無論涼亭中人向何處突圍,均會在剎那間遭受正面以及兩側的三方攻擊,只看這配合方式,便知彼此間配合已經不止一次。

    三名儒生,也各自跨出一步,頓時呈軼角態,封鎖了進擊方位。

    武才揚凜然一驚,心中的沮喪,便達到了顛峰,「完了,想一舉刺殺這老賊,那是萬萬不能的了,當務之急,須得迅速謀化脫身之策。」他幼時未學武功,倒不覺得程萬斗、大秀才、二秀才、三秀才等人有什麼可怕,更不知他們也是武林中人,直到此次相見,才猛然發覺不但這些人俱是會武者,且絕對都是一方好手時,心中突如其來的驚訝、痛惜,使他一時之間情緒萬變,是以雖然隱身於橫樑之上,知道再不尋出脫身之策,立時便會橫禍臨頭,但一時之間,又哪裡能找到一個萬全之策?

    正自焦急間,只聽程萬斗那蒼老而怪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亭內的朋友,心浮氣燥,乃是潛藏大忌。你已無路可走,自行現身,束手就擒,是你唯一的選擇了。」

    武才揚心裡再是一動,暗道:「這些騎士中,沒有米長壽,其他的人雖是身法快捷,畢竟只是尋常護衛,這秀才谷的三秀才,個個神光內蘊,內力深厚,卻未必有米長壽那種駭人聽聞的武功方式。如若那程老賊武功甚高,就不必動用這麼多的護衛,說不得,他只是家財所恃。嗯,有了……」發出一陣尖笑,模仿牛大吹的聲音道:

    「嘿嘿!這麼大的陣仗,便以為可以嚇倒咱們兄弟嗎?」又以牛二吹的聲音道:「秀才谷當家的,都做了僕從之流,這話傳了出去,只怕誰也不會信。米長壽那小子呢?怎麼不見露面?」再做牛大吹的聲音道:「他怎麼敢露面?開路三先鋒,二等侍衛,一戰就倒下了兩個,剩下了他一人,只怕自覺是難以交差,早就逃之夭夭了罷。」

    他畢竟還是年齡幼小、見識淺薄,否則自開始聽到程萬斗說話始,便應當知道程萬斗定然練有一種獨特功法,而行車護衛之舉,於武林大豪而言,更多意義上是解決一些屑小之輩以及增加威勢,倒並非依仗他們來護衛自己安危。當然他做出此一錯誤判斷,也與幼小時對程萬斗、三秀才等人的先入為主觀念有關,否則換了其他人,他定會做出詳細判斷後再決定自己行為。

    三儒生相視一眼,眸中均有不解之色,老者道:「可否請教一句,兩位是何許人?」武才揚心中大定,知道米長壽絕不在隊列之內,也沒有談起過方纔的相鬥,當下以牛大吹的聲音道:「哦?米長壽沒有說過嗎?即使他不曾提起,莫非你們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再以牛二吹的聲音道:「哥哥此言差矣。他們不是未聽說過,也不是猜不出來,而是怎麼也不肯相信,被米長壽兩刀劈殺的兩人,怎麼竟會突然又活了過來。」停了一下,又以牛大吹的聲音道:「正是。正是。莫說他們想不到,便是哥哥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說一句,好奇怪呀,好奇怪!」以牛二吹的聲音立刻接道:「一點也不奇怪,想咱們『刀砍不入、劍刺不穿、橫掃水陸無敵手、戰遍山海不皺眉』的赫赫威名,又豈會是白叫的?!」

    篷車內,傳出程萬斗那蒼老而怪異的聲音,「原來是『土地公』兩位當家的。老夫『大青山』人,不知兩位有何吩咐?」武才揚以牛大吹的聲音道:「吩咐嘛,那倒不敢。只不過,咱們兄弟有件小小的禮物要送出去,以示誠意。只不知你們敢不敢接、敢不敢要。」以牛二吹的聲音道:「燙手的來了,——接住!」

    話音方落,武才揚當即發出一聲驚叫,直挺挺地自樑上摔了下來。「撲通」一聲墜落地上,當即一動不動,宛如已經死去。實則全心警戒,留意對方舉動。

    亭外諸人儘是一怔,十六名武士有八人的目光已經盯牢了武才揚。眾人等了片刻,見再無聲息,均感奇怪。篷車內,傳出程萬斗的聲音:「兩位,敢問這位小長老,是何許人?」武才揚身在地上,自然無法用「變音術」模仿牛大吹和牛二吹的聲音回話。他一動不動,心情卻緊張萬分。暗恃:我這還是第一次真實對敵,還不知結果如何。心想如若杜惡的「權謀·縱橫·將軍令」果真有效果的話,這些人自然會一步步地陷身於計謀之中,最終給他以最佳的行刺時機。至於行刺之後如何逃脫,他此時倒一點也沒有想過。

    江湖上,原本是無奇不有的。江湖人的武功深淺,更是一個猜不透的謎。而當今天下,群雄並起,梟雄林立,各勢力派別間的相互傾詐、猜忌、併吞、防範,局面之錯綜複雜,不亞於春秋戰國時期的豪強爭鬥,此時此刻,武功之高低,有時反而不怎麼重要。無謂的爭殺,更是欲謀大事者的禁忌。

    大青山欲爭一席之地,欲謀大事,自然要三思而後行,故爾這奇詭的一幕,反而令程萬斗和三秀才一時拿不定主意。

    眾人等了片刻,見並無回應,均暗暗警惕。三秀才相視一眼,口唇微啟,卻無聲音發出,顯然是以「傳音入秘」之類的音功在商量對策。他們卻未料到,武才揚居然習過「讀唇聽音術」,他們的對話,看似隱秘,其實絲毫也沒有逃過武才揚的注意。

    年老的儒者道:「稟莊主,『土地公』新近才出現的牛家二人,懷疑是『黑風寨』的人手。但他們沒有這樣的武功,——他們不可能在說話的同時,隱息匿形,令我們無法察覺——若是他們的武功有這麼可怕,我們早就被吞併了。依我看,這是地上的小和尚在故弄玄虛,誘人上當。」中年儒者道:「傳音中所含的內力,十分粗淺,依據富貴長壽四刀客的消息可知,牛家二人,應該武功頗高,尤以內力深湛為著稱,方纔的傳音,的確似是小和尚在故弄玄虛。」三旬儒者道:「四刀客在屬下的摩下,已非一日,他四人的聯合,足可與我們三人合力相搏,而今他們並未按原定時間趕回復話,只說明他們已經有了意外。牛氏二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黑風寨高手隱伏,據稱黑風寨的五十五名長老中,即使九才十謀中的任一人,也可抵擋一方豪強。更有五魔六煞中的『空洞神魔』、『伏屍煞』、『弔客煞』、『陰差煞』四高手聯觖隱伏,當前的局面,就更是大為可疑了。」

    稍停片刻,只聽篷車內傳出程萬斗的聲音:「兩位,既然你們不肯露面,便是視大青山以不屑,老夫程萬鬥,先告失禮了……」

    話音一落,十六名武士忽然齊齊縱回,轉眼已經各居原位,三名儒生向篷車長鞠一躬,齊聲道:「莊主,屬下等,這就告辭了。」各自退開兩步,一轉身,向來路飄飄而退。他們個個頭戴方巾,邁開方步,舉止不緊不慢,然而轉眼之間,便已行出了三十餘丈,每一步邁出,必然遠在七八尺之外,竟似深詣絕頂輕功「千里戶庭」一般。

    又聽程萬斗說道:「兩位,老夫俗事纏身,不可久留,也先行告退了。」隨之「駕!」一聲響,三輛篷車一同啟動,這隊人馬緩緩離去,竟對涼亭下的武才揚望也不望一眼。

    武才揚大為奇怪,怎麼也不肯相信,這些人對涼亭中的「聲音」和落下來的他不聞不問。直至又過了半晌,確信四周絕無一人,那些人的確已經遠去後,這才坐了起來,苦苦思索原因。

    他苦思片刻,不得要領,轉念想道:「既然米長壽諸人的武功與秀才谷三個秀才不分伯仲,三個秀才又離開了老賊,米長壽不在,倒是一個絕佳的謀刺時機。我不如趁夜色掩護,全力一擊,如若不能奏效,便立刻隱藏……」自習武以來,在他心中武功高強者雖多,但最高者仍是難見本來面目的「朱婆龍」,接下來是米長壽和那個天殺星,然而若論對敵時的顧及,卻是米長壽的快刀竟超過了「朱婆龍」,現在既然已經確信米長壽不在隊列中,心中登時毫無顧及,是以想到便做,當下長身而起,向車隊所行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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