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一 ∼第九章以寡敵眾∼
    原來杜惡一見市集上三百餘戶人家無一倖存,便知是韃子所為。武林之事,即使有滅門滅派之舉,也決不會將整座市鎮的人屠殺一空。能做出此等行經的,只有韃子軍。只須上方一道命令,莫說是小小的市鎮,即使是一座城池,也毫不心軟。況且那小廟乃是當今武林中一名隱世高人的清修場所,旁人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在此生事?

    既然是韃子所為,便絕非百十軍卒。杜惡武功再高,也不敢久留。所謂「蟻多咬死象」,韃子軍身經百戰,凶狠無比,雖是不習武功,但自戰場上搏殺出來的武技卻絕無一絲花招,以殺為主,更擅長陣法、合搏、圍攻,即使尋常的武人,到了這些人面前,也往往飲恨而亡,若是幾十數百個齊到,杜惡即使有九袋之能,也惟有一逃。

    他深知丐幫目前還未參與「撲黃塵」,雖然不限制幫中子弟與韃子做對,卻嚴禁自報家門,以免惹來滅幫之災。故爾說什麼也不能報上幫名。

    一眾韃子騎士相互看看,紛紛搖頭,顯然都沒聽說過杜惡是何許神聖。貼貼兒「哼」了一聲,聲色俱歷道:「本朝嚴禁配刀帶劍,縱是身藏鐵器,也以謀反論處。你姓杜名惡,不在五姓之內,然攜帶凶器,又是梁山後代,定是反賊無疑!——來人哪,給我殺啦!」原來元朝時欲殺盡南宋遺民,卻又殺不勝殺,便將「張王李趙劉」五姓列為必殺對象,而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雖在南宋時已經籍籍無名,民間卻常有人聲稱乃是梁山後人,起來反抗,因此貼貼兒有此一說。

    這貼貼兒雖然是色目人中的哈刺魯人,一口的漢語倒講得純正無比,一句「給我殺啦!」更是戲劇味十足,夾以「哇呀呀」暴叫,宛如正才唱戲。

    只聽十餘韃子兵卒一齊喝道:「得令!」也是戲劇味十足,想來早已習慣了上司的命令。

    但十幾人「得令」之後,卻是端坐不動,倒是貼貼兒自己一撥馬,長矛衝刺而出。

    杜惡早有防範,一見長矛刺來,當即橫劍攔出,貼貼兒一收手,長矛又刺向杜惡頭部。杜惡頭一側避開,貼貼兒長矛一收,已刺向杜惡胸口,竟是一矛比一矛快,一矛比一矛狠,雖然無招無式,卻快捷無倫,殺氣森森,迫地杜惡只能擋擊。杜惡連連抵擋,想以長劍之鋒利削斷矛頭,怎知對方實在是過於迅猛,連削七次,竟全部落空,不由大吃一驚,心想如果韃子軍官個個都似貼貼兒一樣,漢人便永世也休想翻身了。

    貼貼兒連連暴叫,長矛連刺三十回,無法得手,立刻一拍馬,退了回去。杜惡本待追趕,轉念一想,仍留在原地不動。果然貼貼兒一退,人喝馬嘶聲齊起,六匹馬一同衝出,馬上六名韃子兵持槍而刺。

    他們槍快馬疾,無論刺中與否都是一刺即離開,杜惡的一身武功,遇到了這種馬戰之術,竟也因內力不能及遠的緣故難以一舉殺敵,只能苦守。十餘回合後,杜惡逐漸明白滅敵之法,待到六騎再度衝到時,不避不閃,眼見六槍都已刺中,才大喝一聲,一招「長河落日圓」使出,登時將六隻槍頭削斷。

    韃子軍卒一見不妙,撥馬而出,倏見杜惡人在半空,大喝出掌,砰砰兩聲,兩名騎士斷線風箏般被擊飛,身下的兩馬也悲鳴著倒了下去。他一掌擊斃兩人兩騎,凌空一腳踢出,又將一人踢下馬去,身子一旋,落在馬背之上。剩餘軍卒吶喊一聲,一起衝來。杜惡人在馬背,長劍反手撩出,一劍削去一人腦袋,身子於同時倒掠而起,揮出一掌,又將一人掃落馬下。轉眼間便殺了三人,擊落兩人,端的是神威凜凜。

    但如此一來,剩餘的人不但沒有畏懼,反被激的凶性大發,個個狂吼亂叫,挺槍刺殺。杜惡展運輕功,在空著的兩匹馬上飛來飛去,忽在馬背,忽在馬腹,幾招之後,不但未受一槍,反而將落於馬下的兩人也斬殺。貼貼兒又驚又怒,哪想到一個叫花子也這麼厲害。歷吼一聲:「圍殺!!」

    一時間塵煙滾滾,呼喝連連,貼貼兒的手下全數重出,個個挺槍而刺,無論刺中與否,都是一沾即走,根本不容杜惡近身,剎那間杜惡優勢全消,陷入困境。十數招後,便只見塵煙,難覓人蹤,杜惡再想抽身出來,卻已晚了。只覺無論自己向哪個方向躲避,都有銳風響起、槍尖森冷而現。想要以手中寶劍削斷槍頭,卻覺其餘各方都有槍刺到。塵煙之中,只這十餘騎,已似千軍萬馬。

    他陷入困境,帖帖兒卻一撥馬頭,衝向小廟。

    武才揚見對方衝來,急忙把身子一縮,滾入廟內。他經過了這一陣短暫休息,感覺已經好受了許多,但全身依然是沒有氣力。滾入廟門,當即一個閃身,躲在一邊手忙腳亂地打開包裹,將長索繫在飛爪和錘頭之上,攔在腰間。那長索甚長,他在那「法」字室裡曾習得一索兩器的招式用法,雖然不太熟練,但當前卻也顧不得許多了。繫好之後,又迅速把「四龍玉炔」、「白倫巾」、《天龍秘籍》三物放進懷裡,持劍於手。剛做好準備工作,忽然「叱!」一聲響,頭邊冒出一隻矛尖來。駭然一驚,打了兩個滾,便到了廟正中。

    只聽「哧哧」聲不絕,那矛尖一伸便縮,片刻間在土牆上刺了十七八個洞,若是武才揚反應稍慢,此刻便已命歸黃泉。

    這間小廟四面土牆,廟頂是茅草,搭建的極其簡陋,坐西望東,西壁只立了一尊小小的龍王泥塑,想來這是一間水神廟。武才揚眼見那矛尖伸縮不停,又驚又急,不知如何是好。他身上無力,雖然想衝出廟去逃生,卻知道不出去還好,一旦出去就會被立即殺死。耳聽廟外貼貼兒連聲吼叫,眼看著土牆變成了蜂窩一般,急駭之下,卻也不禁奇怪,「他只要衝了進來,我就完了,怎麼他一直刺土壁?」

    忽然之間,「呼啦拉」一聲響,眼前大亮,小廟的茅草頂被一槍挑飛。「轟!」已成蜂窩的土牆也倒塌下來。武才揚大驚失色,一個翻滾,便滾到了供台下。灰塵漫天而起,眼前卻是什麼也看不見。過了半晌,只聽一人奇怪道:「人呢?」武才揚這才醒悟,原來土牆一倒,竟將供桌堵得甚嚴。貼貼兒只顧看地上,當然想不到武才揚竟會躲到供桌之下。

    問了一句後,再無聲音,武才揚知道貼貼兒沒走,嚇得大氣也不敢喘,惟恐被他發覺。又過了一會兒,忽聽貼貼兒怒吼一聲,撥馬而去,這才安下心來。

    他慶幸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師傅!師傅還在和他們交戰呢!」頓時又羞又急,暗罵自己沒有心肝,急忙向外鑽去。土牆倒塌之後,將供桌封的嚴嚴實實,他推了兩下,無法鑽出,忙以劍掏土。那短劍之鋒利削石也如削豆腐,何況只是泥土。幾下就把泥土破開一個大洞,頂著削開的大泥塊,鑽了出去。

    他鑽出去後,發覺自己的暈眩感全消,力道也盡復,立刻勇氣倍增,撥步便向廟外衝去。剛衝出小廟,卻猝然住足。這片刻工夫,廟外已經是屍體纍纍,只剩下師傅和貼貼兒兩人。但兩人相對而站,均是一動不動,塵土漫天中,彷彿兩人乃是亙古以來的兩尊石像。

    他呆了一呆,向前走去,走了幾步,貼貼兒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武才揚驚喜萬分,飛步向師傅跑去,叫道:「師傅!師傅!」眼見只與杜惡相距一丈,突的懼然停下。原來塵煙之中,在杜惡對面兩丈遠處,還立著一人。那人身在塵煙中,面目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即使身形服飾,也模糊不清,乍一望去,幾疑是一鬼魂。

    那人淡淡道:「……是你的徒弟?」他聲音平和,猶如在耳邊說話,卻也飄飄渺渺又似遠在天邊。只一聽話聲,就立即讓人聯想到天上神仙或者地府的神靈。只聽杜惡恭敬地回答道:「是。這是我剛收下的徒弟,只是暫時記名,日後就會改變稱呼。」武才揚心想:他是誰?

    那人道:「他根骨不錯,資質很好。你是怕誤了他,而不肯做他的師傅麼?」杜惡說道:「前輩所言甚是。」返身向武才揚招了招手。武才揚心裡糊塗,走到杜惡身邊,不住地打量著那人,想看清長相。此刻塵煙已落,但不知怎麼,無論怎樣瞧,那人都似還在塵煙之中,只能影影綽綽地看出個影子來。杜惡拉住武才揚的手道:「這孩兒大名叫武才揚,小名叫小羊。日前是丐幫五袋長老錢二十六的徒弟。他師傅遭了意外,就暫時跟隨我。」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錢二十六我知道。去歲便能成為五袋錢三,再有一陣子,你這七袋十一的身份,也得拱手讓他。此人是個練武的奇才,日後定然是丐幫有數的高手之一。哦……他死了嗎?那可太可惜了。對丐幫是一大損失。」說起話來,卻是不含絲毫情感。

    武才揚忍不住問:「你是誰?」

    杜惡一拉武才揚,斥道:「小羊,不可無理!」武才揚十分委屈,心想只不過問一問有什麼了,卻不敢再說。

    那人說道:「我那地方,和你有關吧?」

    杜惡十分尷尬,吃吃道:「我……不小心……」那人搖了搖手,說道:「算啦。那地方我也不打算再住,此番回來,便是要毀掉。你替我做了,也很好。」似是想起了什麼般,頓了頓,看看武才揚腰間和手中的兵器,再看看杜惡手中的寶劍,道:「你們身上的東西,都十分扎眼。目下世道不平,一路上小心為盼。我走了。」

    杜惡急叫:「前輩!」

    但那人一個轉身,忽然間塵沙漫天,一條塵煙之龍已漫到了河邊。杜惡急向黃河望去,武才揚也跟著望去,只見滾滾黃河上,激起水霧一片,轉眼便到對岸。對岸也掀起一片塵煙,漫向遠方,直至視線所不能及。武才揚目瞪口呆,心想天上神仙,怕也不過如此。這人究竟是誰?杜惡的一身輕功,在他眼裡已經是天下少有,而今看了這人離去之態,頓覺天上的飛鳥與之相比,也只是蝸牛在爬。

    杜惡也呆呆地站著,良久才長歎一聲,說道:「小羊,那就是我向你提過的武林怪傑,咱們住了許久的小廟主人。」武才揚道:「他是誰?」杜惡又是一聲長歎,良久之後,才十分沮喪地說道:

    「那便是當今天下的十三位隱世高人之一:十三郎。」

    「十三郎……十三郎……」武才揚喃喃念叨,悠然神往。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