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69
    柳絮影踏著蒼茫的月色拖著疲倦的身體懷著憂傷的心情從孔氏醫院往盧淑娟家中走。她不願意坐車她要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她該怎麼對待這個以身相許的情人塞上蕭?她萬沒有想到他竟會給敵人寫下那樣可恥的「字據」!當王一民從孔氏醫院匆匆趕回盧家婉轉地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並要她去看望塞上蕭的時候她先是被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她弄清現實的確殘酷地在塞上蕭身上留下了這樣一個污點以後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她幾乎不想去看他。但是王一民卻極力勸她前去。王一民告訴她:聽玉旨一郎說塞上蕭除了在敵人毒刑拷打下寫了這一張「字據」以外沒再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片言隻語。這張「字據」當然是張恥辱的記錄但是塞上蕭已經悔恨得無地自容甚至要用那滔滔的松花江水洗去這羞愧的污點。在這種時候我們如果拉他一把他就有可能重新站起來投身到人民的行列裡寫出有益於人民的篇章將功補過。但是如果我們誰也不理他就會迫使他再一次投進死亡的深淵甚至投身敵人的營壘使他真的變成千古罪人。

    在王一民的勸說下柳絮影來到了孔氏醫院塞上蕭住的病房裡(經共青團員、醫院護士景秀蓮給安排的是一個幽靜而舒適的單人房間)。他倆在一起談了三個多小時塞上蕭不顧自己遍身的傷痛和極度的虛弱拚命地支撐著淌著汗流著淚向柳絮影敘述了被抓走後所受到的殘酷折磨給她看身上的纍纍傷痕。當他講到把他倒吊在被挖去雙眼的赤身女殭屍的旁邊準備照樣處死他的時候柳絮影也禁不住顫抖著哭起來。接著他講了他那以死相殉的決心是怎麼動搖的他講當他在死亡線上掙扎到最後關頭的時候是如何渴望能見她一面是她在他腦子裡點起了求生的慾望……最後他痛心疾地表示:他今後的生死去留前途命運都操在她的手中。如果她能原諒他寬恕他繼續愛他就等於重新賜給他一條生命;反之他就會毫不猶疑地再一次去結束自己的殘生。bsp;塞上蕭講的是那樣誠摯可信真實動情這不能不打動柳絮影她對他表示了諒解給予了愛情上的溫存使他受傷的靈魂得到了寬慰……但是當她離開他。一個人走上靜夜的街頭的時候她的心情又矛盾起來!她同情甚至可憐塞上蕭如果作為朋友他們之間的關係當然可以繼續下去但現在是將要作為共同生活一輩子的伴侶呀!他在生活的磨難中是這樣的不堪一擊以後的道路將會怎樣呢?她想起自己的弟弟羅世誠他在敵人面前是那樣頂天立地而這個人卻在一天之內就倒下去了……她一向認為:愛人應該是值得你為之獻身的好男兒當你投身在他的懷抱的時候你對他是完全信賴的他呼出的氣息應滲出純正的芳香。你望著他的眼睛會激出希望的火花;他那有力的臂膀不單能出愛情的力量也能和你靠在一起向著一個理想的目標邁進。而這一個……她在長歎中難過地搖著頭心清煩亂地走向盧家。盧淑娟已經粗略地知道了塞上蕭的情況當柳絮影紅著兩隻眼睛離開她的時候她曾一再囑咐她晚上回來。柳絮影也願意回來她有多少話要向她說呀。

    當柳絮影走進盧家大院的時候已經快到深夜十一點鐘了。可是盧淑娟卻還沒睡她一聽大門響就跑到窗前去望。她望誰?是柳絮影還是王一民?兩人都沒回來所以大概兩者都有而後者可能更甚於前者。這是在情理之中的兩個要好的朋友也敵不過一個熱戀的情人情人一出現朋友就退避這不光表現在生活中也反映在頭腦裡。

    盧淑娟把柳絮影迎回屋去又一同躺在軟軟的床鋪上她們脫了衣服蓋上被子閉上電燈。她們要睡嗎?不當兩個處在愛戀之中的知心姑娘親呢地鑽進一個被窩的時候那話語就會像涓涓的小河一樣永遠不斷頭地流淌下去。何況今夜柳絮影又有那麼多的話想說呢。她把那矛盾的心情向好友一經披露盧淑娟就態度明朗地表示:塞上蕭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絕不能眼望著天才毀滅而置之不顧。要比過去更熱烈地愛他要用愛情的火花燒掉那因為偶然失足而染上的羞愧之色要燒出他的勇氣使他的才能重新放出光華那時他將百倍千倍地愛你而你也會嗅到他重新放出的芳香……

    柳絮影完全被她這位知心女友的熱情所征服蒙在她頭上的烏雲開始散去一線陽光照進她的心頭她那已經疲乏的神經又開始興奮起來。當時鐘敲過午夜一點鐘的時候那小河裡的流水還在嘩嘩地流淌著……

    驟然間一陣激烈的槍聲刺破夜空。這聲音是那樣近那樣響震得窗戶都出沙沙聲真好像就響在這樓前牆後或者是大街中。盧淑娟和柳絮影同時被嚇得一激靈又同時一伸胳膊緊緊地抱在一塊……槍聲很快就停下了。出了什麼事情?兩人相偎著從床上坐起來又一同下了床沒開燈光著腳走到前面窗前往大門方向看。大門仍然關著門房裡的燈亮了老田頭從門縫裡探出腦袋向外看……兩人又轉到後窗戶去看後園裡黑黝黝的月牙的微弱光亮只能照出一點樹木的輪廓和高高的牆頭。柳絮影捏了盧淑娟一下示意要回到床上去盧淑娟剛要扭頭就在這時她忽然瞥見牆頭上好像有一個人影她身上一哆嗦忙一拉柳絮影急促而輕聲地說:「你看像有人!」

    柳絮影也看見了她緊緊攥著盧淑娟的手說:「真的是個人!」

    兩人剛要把臉貼到窗上去細看只見那人影往下一沉不見了。

    盧淑娟忙問柳絮影:「是不是進院了?」

    柳絮影點點頭她忽然趴到盧淑娟耳旁急促地問道:「他回來沒有?」

    盧淑娟身上一抖她知道柳絮影說的「他」是誰她幾乎是失聲地說:「你是說他會被追……」

    「我很擔心他會武術能上高牆……」

    「快別說了。」盧淑娟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音說「你說的正是我所害怕的從槍聲一響我就怕是他……」

    正這時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盧淑娟一聽馬上說:「是冬梅。」她忙跑過去打開屋門。

    冬梅一邊繫著衣服扣一邊從剛欠開的門縫裡閃身進來她進屋就問:「小姐你們聽見槍聲沒有?」

    「聽見了。」盧淑娟急促地說『你來得正好。你有開後樓門的鑰匙沒有?「

    「有。」

    「在身上帶著嗎?」

    「沒有。在房間裡。」

    「你趕快去取。要悄悄的不要驚動任何人。然後打開後樓門等著我和柳小姐我們就出去。」

    「可我那屋裡的春蘭、夏鵑、秋菊也被驚醒了她們要是問我拿鑰匙幹什麼……」

    還沒等冬梅說完淑娟就果斷地說:「你就說我用。讓她們都躺下睡覺不要多管多問。快去吧。」

    「是。」冬梅答應完一轉身把門又推開一道縫一閃身輕快地走出去了。

    盧淑娟關嚴門回身問柳絮影道:「你去不?」

    「這還用問咱們穿上衣服。」柳絮影說完要去開燈。

    「不要開燈。摸黑穿。」

    兩個姑娘迅地穿上衣服。手拉著手走出屋門。淑娟對面屋裡住著盧運啟的原配夫人她抬頭一看門玻璃上透出燈光側耳一聽屋裡靜悄悄的。她知道她父親不在這房間裡睡老太太年老體衰不好走動可以放心地行動。於是就拉著柳絮影小跑著奔向樓梯。腳下是軟軟的地毯出很輕微的聲音。當她們摸著黑走到後樓門的時候只覺一陣涼絲絲的夜風迎面襲來原來後樓門已經打開冬梅正站在門旁等候著呢。

    冬梅等她倆走近身旁的時候悄聲問道:「小姐我把手電筒拿來了用不?」

    「給我吧。」淑娟一伸手接過手電筒然後一隻手拉著柳絮影說「走吧。冬梅你也來。」

    冬梅答應了一聲一隻手按在怦怦直跳的心口上一隻手拉住淑娟拿手電筒的胳膊嘴伸到她耳朵旁問道:「小姐出了什麼事?」

    「先不要問看看就知道了。」

    冬梅覺著她的小姐今天聲音很特別顫抖中帶著哭音哎呀!她不光聲音顫抖連身子都突突抖著牙幫骨好像還出響聲。她陡然意識到可能生了和小姐有某種聯繫的重大事故不然一向沉得住氣的小姐怎會這樣!一想到這她不由得心疼起小姐來忙小心攙扶著她往前走。

    後園裡很寧靜她們走在樹叢中裙衣聲驚醒了宿鳥撲稜稜抖著翅膀飛走了。園牆外傳來陣陣犬吠聲反襯得園中更寧靜。奇怪跳進院裡的人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盧淑娟認準了跳牆人跳下來的地方拂花越柳不顧露重苔滑拉著柳絮影依傍著冬梅很快地來到了大牆下在她還在四處搜尋的時候忽聽冬梅出了一聲極輕的驚叫:「哎呀!一個人!」

    隨著冬梅手指處盧淑娟和柳絮影都看見了:在離大牆根三步遠的草叢中躺著一個黑乎乎的人這人一動不動莫非是死了!

    盧淑娟突然抖身甩開柳絮影和冬梅像瘋一樣猛撲到那人身旁蹲下身用手電一晃電光過處看清了原來是一張年輕的娃娃臉。

    隨著這一晃盧淑娟吐出了一聲自肺腑的長吁:「呀!不是他。」她的身子站起來了。這時柳絮影和冬梅也急跟過來冬梅又扶住淑娟柳絮影一邊探頭向前看著一邊問:「真的不是他?」

    「嗯。」

    冬梅不知道她們說的「他」是指誰只覺得她攙著的小姐的那隻手不像剛才那樣抖顫了。面前躺著一個「死」人她卻不抖了可見她擔心的事已經過去。冬梅想到這才忽然覺察到她小姐擔心的可能是……她正在思索著只見柳絮影一指大牆悄聲說:「哎你們聽牆外有人說話!」

    真的!大牆外有人說話!三個人一齊撲身到大牆下耳貼著大牆聽。說話聲來自右邊三個人循著說話聲往右邊挪又挪了七八步遠聽見了!只聽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說:「報告齊署長我們炮隊街派出所的弟兄是聽見槍聲跑來的……」

    接著就聽見另一個男人說話了這大概是那個被稱做齊署長的人他用的完全是號施令的口吻。大牆裡面的三個姑娘都聽清了下面幾個要點:他們追捕的是一個撒反滿抗日傳單的人;現在馬上要進盧家院裡來搜查;後面胡同口和大牆下還留人守著;務必要把反滿抗日分子捕捉到……

    他們開始行動了!一群皮鞋腳著咚咚的響聲向遠處跑去狗又叫起來。

    大牆裡面的三個姑娘也立即離開牆根柳絮影一指草叢裡躺著的人悄聲說:「他們要進院搜查的人大概就是這個人。」

    「一定是。」盧淑娟點點頭說「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還沒等三個姑娘往前走那個躺著的人的胳膊忽然舉起來腿也動彈了……三個姑娘一齊撲過去俯下身看著那人的臉。月光太暗;看不清盧淑娟忙用一隻手摀住手電筒的玻璃片然後打亮手電筒的光透過她那白嫩的手指縫出一點暗紅的光亮照到躺著的人的臉上。這回可看清了這是一張長得討人喜歡的娃娃面孔鼓鼻子鼓眼的圓臉盤上沒有一絲皺紋鼻子下邊長著一點小絨毛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七八歲是個小青年!

    小青年睜開眼睛了他用兩隻黑琉璃般的圓眼睛驚訝地望著俯身在他眼前的三個姑娘的臉好像在問:「怎麼回事2你們是誰?」但是沒等他問盧淑娟先開口了她急促而輕聲地問道:「你是從牆上跳進來的嗎?外面追捕的是不是你?」

    黑眼睛眨了眨沒有回答。

    柳絮影也忙悄聲問道:「你是不是撒反滿抗日傳單的人?」

    黑眼睛大睜著仍然沒有回答。

    三個姑娘著急了幾乎都同時湊到他耳邊說:「快說呀他們現在正要進院搜查你要是我們好把你藏起來。」

    黑眼睛審視著三個姑娘的臉忽然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過來。柳絮影一伸手接住湊到被捂著的手電筒前邊去看盧淑娟忙把手指縫稍稍放寬一點一線白光照到那紙上柳絮影看清了盧淑娟也看見那標題了兩人同時興奮地一點頭盧淑娟忙對那黑眼睛說:「你能站起來跟我們走嗎?」

    黑眼睛又眨了眨然後一咬牙一挺身子坐起來又用手撐著草地掙扎著往起站。他站得很吃力冬梅忙伸手攙住他柳絮影也攙住他另一隻胳膊。他站起來了往左右看看搖著頭輕聲說:「不用攙我自己能走。」

    盧淑娟忙說:「攙著你走吧走快點走輕些到我房間去。」說完她在前邊走柳絮影和冬梅仍然攙扶著他。幾個人悄悄地盡可能快步地向後樓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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