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45
    王一民從學校出來顧不得吃飯就往大地包羅家趕去。等到他拐進羅家街口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街兩旁那擠得像鴿子窩一樣的小屋頂上都冒著炊煙。有些人家還把小煤球爐子擺到街門口用嘴吹著用扇子扇著滾滾濃煙從那裡冒出來隨風往街上飄往人臉上撲又和小房上的炊煙合在一塊往天上升鬧得狹窄的街道上煙塵瀰漫嗆得人喘不上氣來。這種情景和王一民白天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從拐進街口到羅家還有百十多步遠的時候王一民就把腳步放慢了他要留神觀察周圍的情況以免把「狗」引進羅家去。可是他越往前走越覺得氣氛有點異樣。迎面走過來的人神氣都有些緊張有的邊走邊回頭看有的乾脆站在那裡翹張望小孩三五成群地往那邊跑婦女從門縫裡探出腦袋……王一民的心猛往下一沉他預感到他來晚了他所擔心的事情可能已經生了他緊往前走著……

    果然羅家的門口停了兩輛黃色摩托車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持槍站在門口槍上的刺刀迎著夕陽閃著亮光。羅家的小門關得嚴嚴的。街上的行人都避開這門前的是非之地繞到對面人行道上去走.bsp;王一民的心像被誰揪著一樣難受門雖然關著可是他彷彿看見躺在病炕上那癱瘓老人蒼白激動的臉;那位飽經風霜的老媽媽——柳雲枝顫抖的雙手;還有柳絮影不知道她是否在家?是否在受著凌辱……王一民恨不能闖進門去看看去搭救那烈士的親人。可是他不能他必須用最大的努力忍住內心的痛苦而以表面的平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前走著。

    羅家斜對面小鋪的酒葫蘆仍在房簷頭上挑著酒葫蘆下邊的紅布還在迎風飄蕩著王一民一低頭進了那低矮的小門。

    小鋪屋裡的臨街玻璃窗前站著三四個人都倒背著身子往窗外看。聽見門響有兩個猛回過頭來其中一個是戴著紅頂帽頭的小鋪掌櫃的。另一個王一民不看則已一看不由得心裡一驚。只見這人那張瘦得皮包骨的臉上紅裡透紫紫裡透黑原來是那個花臉特務!王一民對這個手黑心狠的傢伙可說是比較熟悉了。他的出現使王一民立刻弄清了一個情況:搜查羅家的事可能是由葛明禮主持的至少是他這一幫人插手了。

    花臉特務秦得利的兩隻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王一民看。他還是第一次面對面地看清王一民的全貌。他直覺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在急地想在打主意……

    王一民心裡想的也不少卻只掃視了他一下就將臉轉向小鋪掌櫃的了。這位小老頭似乎還認識王一民忙客氣地一點頭說:「先生您來了買點什麼?」

    「兩個糖燒餅。」

    「在這吃?」

    「不拿走。」

    小老頭走進櫃檯開開小玻璃櫃拿出兩個燒餅用紙包上。兩個人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時候王一民覺出有人站在自己身邊了。他把燒餅拿在手裡剛要轉身的時候身邊的人說話了:「先生麻煩一下對對表現在幾點鐘了?」

    王一民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了。他抬起左手瞅瞅表說:「六點十分。」說完看也沒看對方一眼把兩個燒餅揣進兜裡轉身向門外走去。

    王一民走出小鋪一看羅家門口依然是方纔的樣子。他足未停步地向來路走去不知道身後是否長了尾巴?他沒有回頭看一直向前走著。從對面奔過來幾個頑童繞著行人追逐著喊叫著其中一個正對著王一民撞來王一民好像躲之不及似的一下把小孩撞得一個趔趄向地下栽去可是還沒等小孩頭碰到地上王一民已經一伸手抓住小孩胳膊把小孩拎將起來然後就勢一轉身將小孩又輕輕放在地上。

    就在王一民一轉身的工夫他瞥見一個黑不溜秋的短粗胖直盯著自己走來。他撫摸著小孩的腦袋說了一句「小弟弟對不起」的時候又往來路上看了一眼這回那個短粗胖忙亂地避開了王一民的眼睛一轉身假裝往後邊看。這一來王一民完全斷定了:自己被跟蹤上了!一定是那個花臉特務指揮這個缺乏經驗的特務崽子跟過來的。甩掉他是容易的可是羅家的災禍得怎麼解呢?王一民心事重重地放下小孩轉身繼續向前走去。這回他走得比較快了很快地就走到了街口。當他轉過街口向前一看的時候哎呀!一個俊俏的姑娘從對面輕快地走來!這是柳絮影!她沒在家沒有墜入羅網這真好!現在必須讓她……

    這時柳絮影也看見王一民了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亮笑盈盈地小跑著向王一民迎來。

    王一民可沒法和她笑。他趁跟蹤的特務還沒拐進街口的工夫也緊走了幾步。當和柳絮影遇到一塊的時候他幾乎腳不停步地一邊往前走一邊說了五個字:「轉身跟我走!」

    王一民話說得很輕但份量很重這是堅定的命令。柳絮影幾乎是第一次看到王一民臉繃得這樣緊話說得這樣硬。她臉上的笑容倏一下子沒有了彷彿是沒經過任何思考似的隨著王一民的話音她的身子滴溜轉過來了然後又往王一民身邊一靠就跟著走上了。其反應之靈敏動作之快大概只有經過形體訓練的演員才能達到這樣程度。

    「聽我說要控制住自己要冷靜!」王一民一邊緊靠她走著一邊低聲、快、堅定有力地說著「你家裡進去敵人了。有人跟蹤我你馬上走開到鐵路局大石頭房子旁等我。我甩掉敵人後就去找你有要緊事。明白沒有?」

    「明明白了。」柳絮影的聲音顫。

    「好快走別回頭!要堅強!」

    柳絮影「嗯」了一聲就不回頭地向前走去。

    王一民蹲下身繫皮鞋帶他要用這辦法和柳絮影拉開距離並藉著彎腰低頭的機會從兩腿的空隙中向後看了一眼。他現那個短粗胖已經拐進街口看見自己繫鞋帶便也收住腳步站在一棵街樹前瞪著眼睛看樹皮。樹皮上有什麼p有螞蟻?他在看螞蟻上樹?這個蠢材連當特務最起碼的本事都沒學會還跟蹤呢。

    王一民直起腰來抬頭一看柳絮影已經走出去十多米遠距離拉開了。便也向前走去。當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就一側身子向右一拐走進了一條比較僻靜的街道。這回他和柳絮影分道而行了。

    王一民向前緊走了幾步現有一座破舊的青磚院牆配著一座快要倒塌了的大門樓。他對這一帶地形不熟悉更沒想到在這擁擠不堪的貧民窟裡還能看見一座院套雖然破敗了也還有鶴立雞群之勢。這大概是最早在這佔地開基的地主留下的陳跡吧。王一民一打量那院牆的高度自己完全可以翻過去憑這一牆之隔就可以甩開那個黑不溜秋的短粗胖。他一轉身進了大門樓。就在他往門樓裡拐的時候又往後瞥了一眼那個傢伙竟還沒有拐進街口。嗯?是那蠢材行動遲緩還是改變了主意跟著柳絮影跑去了?他忙將身子靠在大門扇上他想在這裡停留片刻如果那個傢伙果真改變了主意他將主動攆上去解救柳絮影。他趁這機會迅地將周圍環境觀察了一下現院裡迎著大門竟是一堵快要坍塌了的影壁牆有這玩意兒迎門一擋院裡的景物就一點也看不見了。但也有個好處就是院裡也不會現有他這樣一個人靠在這門扇上……呀這門扇怎麼直活動呢?他忙將身子離開門扇回頭一看原來大門軸已經糟爛不堪難以承受那包著黑鐵皮的沉重的大門板了。門板所以沒立即倒下來是靠著一根茶杯粗的木棍支著。他伸手晃了晃木棍是活動的。隨著木棍的活動他的思想也活動起來靈機一動立即生出一個懲治敵人的主意。對一定要把敵人引進這大門樓裡……

    王一民忙把腦袋從大門樓裡探出去可倒好那個短粗胖正站在街口上惶惑地向這邊張望呢。王一民故意把身子又探出去大半截那個特務崽子一眼看見了賊眼一亮甚至都要笑了。他拔腿就往這邊奔來。這哪裡是在秘密地跟蹤簡直是公開地追逐了。

    王一民迅疾地把身子往回一縮用手扶住大門板一抬腳把支撐著門板的棍子踢倒門板震顫了幾下又穩住了。王一民扶門板的手不敢鬆開敏捷地倒了幾把然後隱身在門扇的旁邊了。

    一陣撲通撲通的腳步聲從大門外傳來那個短粗胖喘吁吁地跑進了大門樓。站在門扇旁邊的王一民這回沒有躲避他。當他一眼現王一民就站在眼前的時候嚇得一愣神。就在他愣這一瞬間王一民那只把著大門的手一叫勁猛往外一推只聽轟的一聲大門扇裹著風聲向特務砸去。愣的特務覺出不好剛出一聲慘叫就被實拍拍地砸到大門扇底下好像那貪食的麻雀被砸在「壓拍子」下面一樣。當大門扇倒下去的時候王一民也猛往起一跳騰一下站在門扇上面了。

    大門樓裡一片煙塵嗆得王一民喘不上氣來。他隱隱約約聽見腳下有人叫媽大門扇也在往上拱動他立即在上面騰騰蹦了幾個高門扇一動不動了。他怕被人撞見不敢久留忙跳下門板向門樓外跑去。他一邊扑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向鐵路局大石頭房子趕去。

    王一民離很遠就看見柳絮影一個人坐在樹林邊的長條椅子上。這時太陽剛要落山西半天上的幾片白雲被鑲上了紅邊有兩對情人在樹林深處走動。工餘飯後這正是會情人的好時間好地點。柳絮影穿著一件白地撒著藍色小花的旗袍燙、高跟鞋正像那打扮得漂亮的姑娘在等著情郎。她見王一民一直向她走來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迎著他走過去。

    王一民從她眼睛裡看出焦慮、痛苦和不安。但是這姑娘第一句話並沒有談到她自己和她的家而是對王一民的關切她直望著王一民說:「我真擔心您怕您被特務……哎呀您的臉上怎麼掛滿了灰塵?」

    王一民一聽不由得笑了。原來他只顧拍打身上的塵土竟忘了擦掉臉上的。他忙掏出手絹擦臉。一邊擦一邊對柳絮影說:「關於『灰塵的故事』我以後再講給你聽。現在我們必須商量一下眼前最緊迫的問題。」

    柳絮影連連地點著頭。

    「我先問你一下你今天晚上演不演戲?」

    「不演最近兩天都空著。」

    「很好。」王一民一指椅子說「那樣我們還是坐下談吧。記住:不管我們談話的內容如何沉重樣子都要表現輕鬆要擺出一副適合這裡情調的樣子。你懂吧?」

    柳絮影又點了點頭。

    王一民先坐在椅子上。柳絮影真懂得王一民的意思了她像演戲一樣大大方方地緊挨著王一民坐下了。

    王一民看著自己的鞋尖鄭重地說道:「你不要緊張和難過我談完了情況咱們再想辦法。」

    於是王一民就將敵人用普遍搜索的辦法找到了柳絮影的家並正在她家裡的情況扼要地說了一遍。

    柳絮影的頭低下去了用手絹悄悄地擦著眼睛。

    「不要難過。我想伯父、伯母兩位老人暫時還不會有什麼危險一位臥床不起一位是白蒼蒼的老太太敵人動手的時候總得想一想他們在『王道樂土』的幌子下也不敢把事幹得太絕了。現在的問題是你。我怕他們不放過你!」

    柳絮影猛然抬起頭來擦了一下淚眼對著王一民激動地說道:「只要是我的爹爹媽媽能平安無事我就不怕。他們抓我打我拷問我我都能挺得住我還可以像弟弟那樣拼上這條命……」

    「不到非常必要的時候為什麼要拚命呢。」王一民輕輕地擺了擺手說「我們要頑強地戰鬥下去!要用各種辦法狠狠地打擊敵人直到取得完全勝利。我們一定要樹立這個信心要經受住各種考驗千萬不能因為一時的感情衝動就鋌而走險。」

    柳絮影睜大了眼睛直望著王一民殘留的淚花還在她眼邊上轉顯得她的眼睛更像一池清澈的湖水了。

    王一民又繼續說下去聲音壓得很低卻很有力量:「所以我們現在一定要想辦法先把你從危險的境地中解脫出來然後才能使你在打擊敵人中揮作用。」

    柳絮影深深地點著頭。

    「我先問你一句」王一民看著柳絮影說「你們家的所有東西是不是都徹底清理過了?」

    柳絮影忙說:「都按照你說的辦法一點不漏地清理了。敵人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到一點他們需要的東西。」

    「這就好。」王一民接著又向柳絮影說「你和世誠姐弟間深厚的感情外面人知道不?」

    「我從來沒當任何人講過。」

    「好。」王一民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道「這就可以解釋成在你們這同母異父的姐弟中間感情是非常不合的你們在一塊根本沒有共同語言。這樣再加上沒有任何證據這場風波就可能變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在的問題是要有人去幹這『化』的事情只要人接洽就可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柳絮影那兩條修長的黑眉毛皺到了一塊她直望著王一民說:「您說得很對。可是這人……」

    「眼前就有一位。」

    「您是說盧老先生?」

    「嗯。」王一民點著頭說「根據我方才看到的情況判斷到你們家去的敵人可能是受特務頭子葛明禮操縱的。這個傢伙和盧運啟家有親屬關係從前他曾經想靠著這個裙帶關係爬進官場;現在他又受日本主子的指使想把盧運啟弄出去當漢奸。有這種種原因他對盧運啟始終是畢恭畢敬的。而你又恰恰是盧運啟劇團的台柱台柱一倒劇團也要倒塌。在這種情況下盧運啟一定會出面講話葛明禮也一定會給盧運啟這個面子。事情很快就可以化險為夷了。」

    王一民這一席話直說得柳絮影心說誠服。在她眼前方纔還是愁雲漠漠一霎時就露出了青天。她臉上第一次現出了圓圓的酒窩她情不自禁地對王一民笑著說:「您真會籌算把前因後果都算到了。」

    「可別這樣說。」王一民忙擺著手說「我這只是根據實際情況提出來的辦法結果如何還得看看再說。現在必須馬上去找盧運啟。問題是由誰去找更合適?」

    王一民說到這裡直看著柳絮影。柳絮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扭過臉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王一民知道她還對那場「求影」鬧劇耿耿於懷不大願意自己直接去求盧運啟便婉轉地說道:「按理我也可以去和他說可是由於他不知道我和你家的關係突然一說顯得很愣。所以我去還不如老塞去因為他已經知道老塞和你的關係了。但是任何人去也不如你自己去好這不但顯得你已經丟棄前嫌而且更能加重事情的急迫感比間接找人去說好得多。」

    柳絮影的臉轉過來了。

    王一民繼續說下去:「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直接去找老人還可以先去找……」

    「去找盧淑娟?」柳絮影眼睛一亮說。

    「對。她雖然是位養在深閨裡的小姐但是為人誠摯。正派富有同情心和你又很投緣。最近還不斷向我打聽你我因為不願輕易暴露你和世誠的關係所以還沒告訴她你們家遭遇的不幸。這回由你自己向她一說我想一定會激起她的同情心由她陪著你去見她父親甚至於你不大張口她就可以替你說清楚的。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她跟葛明禮講一講他們是外甥女和舅舅的關係呀。」

    柳絮影臉上又現出了笑模樣。她忙看了一下表說:「好我就去。」

    王一民點點頭說:「你去吧。今天晚上你最好就睡在盧淑娟那裡——我想她一定會留你住下的在危險解除以前你最好不要離開她。」

    柳絮影一邊答應著一邊站起來。

    「你先走吧我要在這裡吃晚飯然後還要去辦件事情。」王一民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裡掏出紙包著的兩個燒餅咬了一口。

    柳絮影笑了。她點點頭一個人走了。

    王一民看著她的背影大口吃著燒餅。他要去找李漢匯報今天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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